主婚人待新人們各就各位,簡短致辭之後,引領他們宣誓。
新人們在衆人的見證下,莊嚴的宣誓,彼此敬愛一生。
因今日婚禮的媒人是前政aa府總理,主婚人是現任市長,儀式上除了新人們的宣誓,還有他們的簡短演說。演說的主題自然首先祝福新人們舉案齊眉、白頭偕老,其次讚揚他們爲倡導新文明做的表率作用,簡短捷說,處處充溢着喜氣。
儀式結束,一對對的新人沿着紅毯走出禮堂。外面聚集了衆多看熱鬧的人,搶在人羣最前方的是各大報社的記者們。攝影記者手中的鎂光燈不停的閃着,白煙陣陣冒起,他們的鏡頭隨着走在最前面的程之忱和索雁臨走,步步緊跟。
程之忱攙着長裙曳地的索雁臨,走到禮堂外高高的臺階下沿站好,大方的讓記者們拍照。待隨後其他的新人們各自站好位置,排成了壯觀的幾排,鎂光燈的陣陣白煙像雲霧似的,“嘭嘭嘭”的響聲夾雜在歡呼和掌聲中,顯得熱鬧非凡。
忽然間花瓣從半空落下,雨點似的飄飄灑灑,卻像火焰般點燃圍觀羣衆的熱情似的,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
靜漪跟隨着宛帔走出禮堂,恰恰看到這若天女散花似的美麗一幕。
只是一仰頭之間,她忽然覺得頭暈目眩。她來不及拉住宛帔的手,急忙往旁邊退了兩步,摸到禮堂那厚重的門,眼前一陣陣的發黑……只聽到身邊腳步聲雜亂,忽然一道尖利的呼嘯聲穿透耳膜,隨後有那麼一會兒,她什麼都聽不見了。僅存的一點意識,是不知道怎麼手裡抓着的木頭,變的又軟又暖了……
待她恢復意識,發現自己已經坐在禮堂的木凳上,離她最近的是母親的面孔,滿是焦急。見她清醒了些,仍是搓着她的耳垂。她有點兒茫然的轉頭看看四周,之忓在,還有陶驤……兩人都是黑色的西裝,黑的讓人看着壓抑。臉上倒還都是平常的樣子,看不出什麼來。之忓見她看過來,往後退了一步,被陶驤的身子遮住了大半個人。
靜漪皺了下眉。
“好些沒有?”宛帔抓着靜漪手,擔心的問。
靜漪摸摸額上的冷汗,勉強笑着說:“剛剛忽然心慌,喘不過氣來。”
昨晚陪着無暇和無垢,幾乎一宿沒睡。早上着急忙慌的,只喝了口燕窩粥。
難怪天女散花會散到眼裡來,迷了她的意識。
“你可嚇壞我了。走快半步而已,一回頭竟不見你,急忙叫之忓……多虧了七少爺。七少爺,有勞你。”宛帔轉頭對站在一旁的陶驤說。
“您不必客氣。”陶驤說着,看了靜漪。應是身體未恢復好,爲了讓臉色好看敷了胭脂,此時嘴脣都青了,比的那層胭脂像供桌上的白饃落上的香灰……難看也是難看到了極處。
靜漪被他打量,也不出聲。
宛帔倒和陶驤交談了幾句,又問靜漪能不能走,說:“我們該回去了。今天家裡很多事情呢——七少爺等下能來吃我們三少爺和三少奶奶的喜酒吧?”
陶驤點頭說是。
他是定了要出席程府晚間的宴席的。
雖說是一切從簡的婚禮,該盡的禮數、該擺的酒席仍是要擺。孔家和金家是大宴賓客三日,程家則是中午晚上各有一場酒席,晚間另有舞會和堂會,論起來也是繁瑣到了極處。因程之忱和索雁臨後日便啓程回南,今晚到程府晚宴的人一定是格外的多。
“請一定來多喝幾杯喜酒。”宛帔溫和的笑着,望着這個清貴穩重的年輕人。
“是。”陶驤點頭,“您先請。”
“是得快些回去了,他們這會子都該到家了呢。”宛帔說。
靜漪跟着起身。
禮堂裡賓客幾乎散盡,除了他們幾位,只剩下工友在收拾觀禮的客人們走後留下的垃圾。
走出來,靜漪覺得呼吸完全順暢了。
下臺階時,她一邊做深呼吸,一邊按着胸口。
宛帔擔心的看着她,說:“禮堂里人又多,氣味又雜。等會兒回家,就回房歇着吧。我和太太說,晚上也不讓你出來了。你身子還弱,擱不住那麼鬧騰。”
“娘,剛剛我那是餓的啦。您放心吧,我回去吃過東西,還攢着力氣晚上跳舞呢。”靜漪安慰着宛帔。她當然聽的出母親語氣裡的猶豫,她也知道母親今天要管着不少事,許是飯都顧不上好好吃,更別說晚上的堂會戲,能陪着坐下來,也不能安心看的。她們畢竟是主人家,照顧好賓客纔是最重要的。何況晚間家中的舞會更是三家共同爲了新人舉辦,客人比往常會更多一些的。正是用人的時候,她怎可一味躲了去?
“你要真肯去跳跳舞,我倒也喜歡。”宛帔微笑,恰好看到載着新人的花車排成隊順序離開……看着這花團錦簇的喜慶場面,她竟有些心裡空落落的,轉頭看看身邊的女兒,又不禁回頭看了眼陶驤。
陶驤走上前去,替她們開了車門。
宛帔邀請陶驤同她們一起走。
靜漪坐在母親身邊,握了母親的手。
陶驤婉拒,說他的車子在等了。
宛帔也就不勉強他,讓司機開車走了。
靜漪見母親好久都不說話,轉臉看她,就見母親皺着眉頭,愣了愣,叫:“娘?”
宛帔舒展開眉頭,拍拍她的手,說:“不知道七少爺這回在北平能停留幾日?原是說不能來的,沒想到,到底特意來這一趟。”
靜漪沉默片刻,才說:“也不定特爲了三哥的婚禮。”
宛帔望着靜漪,靜漪轉開臉。
“不是爲了這個,還能爲什麼?”宛帔輕聲問。
靜漪看着坐在前面的之忓,只露了穿着黑色西裝的肩膀,暗沉,灰暗……她說:“娘,我累。”
她說着,歪頭靠在宛帔的肩膀上,閉上眼睛。
說出這個累字來,剛剛積攢起來的力氣好像又散了似的。
宛帔見她這樣,摸了摸她的頸子……
回到家裡,宛帔交待之忓送靜漪回杏廬,自己去上房了。
靜漪聽從母親的安排,悄悄的從側門走,繞道僻靜處,回房休息。
杏廬裡只留了兩個老媽子看門,連秋薇都被召集去前面做事了。
靜漪回到房裡不一會兒,就有下人來給她送吃食。打開來看,應是今日午宴的菜品,特地給她送過來的,兩個食盒裡加點心超過二十個碟子。她往窗外看了看,走到外面去,見之忓坐在門口的石凳上,閉目打坐呢。西裝上衣被他脫下來掛在旁邊的樹上,只穿了襯衫,領帶也還打着——想到他平時的一板一眼,這樣子竟有些說不出的滑稽。
靜漪叫了聲“之忓”。
之忓急忙起身。
他忘了自己是坐在石凳上的,這一站,就站在了石凳上。
靜漪看到,一愣,笑出來。
之忓見她笑了,窘迫的從石凳上下來,拿了外衣穿上,問:“十小姐,有什麼吩咐?”
“把這個拿到後面水閣裡去。”靜漪指着屋內桌上的兩個食盒,說着她自己先走了出來。
水閣在杏廬後院,依水而建。靜漪走的不快,之忓拎着食盒很快便趕了上來。兩人順着廊子走着,下了橋,進水閣。靜漪看看水閣裡的陳設,石桌石凳上都換了冬日的軟墊,四周也落了玻璃窗,擋風,然又不妨觀景。
“放下吧。”靜漪說,“把吃的都拿出來。這些東西都夠四五個人吃了。”
等之忓擺桌子的工夫,她看着旁邊石桌上的一盤殘局——這不知是什麼時候,她和三哥在這裡下的。棋局未完,三哥離開了,就這麼撂在這兒……她靜靜的看着,就聽之忓說:“十小姐,用飯吧。”
靜漪坐下來。
香噴噴的一桌飯菜,讓人垂涎欲滴。
“坐下吧。”靜漪伸手掀開食盒,裡面果然還有一副碗筷,她拿出來,放在桌子上。見之忓仍垂手侍立,便說:“坐下吧,一個人吃飯怪悶的。”
“十小姐,這不合規矩。”之忓說。
“什麼規矩?你是老爺身邊的人,按說降格來這裡當差,都是不合規矩的。坐吧,”靜漪拿起筷子來,溫和的說,“你要不吃,我也不吃了。”
之忓沉默。
靜漪也就真放下筷子,等他。
“謝謝十小姐。”之忓這才坐下來。
“坐正了吃。”靜漪見他偏坐了,說。
之忓無奈,只好坐正了。
兩個人慢慢的吃着飯,除了偶爾飛鳥穿過岸上的竹林聲,靜靜的只有一點風聲。
“你還記得幾歲來的嗎?”靜漪等之忓放下碗筷,才放了筷子,問道。她遞給之忓一條手巾。
之忓接了,側身擦了臉,才說:“不太記得了。”
“我也不記得了。只記得你來了就跟別人不一樣,別人都不敢惹我九哥,你就敢。跟我九哥打架,兩人在地上裹着扭,都扭的一身泥。你頭碰在尖角上,血流一臉,還張口咬我九哥,差點咬下他一塊肉來。結果我九哥捱揍罰跪,你就沒事兒。”靜漪邊說,邊讓外面守着的老媽子過來收拾桌子。
“父親待你,其實跟九哥是一樣的。”她站起來,之忓也跟着站起來。
之忓見她走到棋桌邊,不知她要做什麼,靜默的等着她發話。
“父親現在還會讓你陪他下棋麼?”靜漪問。
“老爺忙,現在極少有空下棋了。”之忓沒有正面回答靜漪的問題。
“父親說過,學棋最好是在未開蒙之前。說人一旦讀書,難免心會爲條框所囿,棋下的再好也有限,難成國手。雖是這樣,我們兄妹天分還是不高。”靜漪說。
“小姐過謙。少爺小姐都不是在這上面肯下功夫的人。”之忓聽她說棋,略安心些。
“和我下完這盤棋如何?”靜漪指了指棋盤。
之忓原想拒絕,但見靜漪自己已經先選了黑子一方坐了下來,只好坐下。
靜漪示意之忓道:“該你了。”
之忓捻了棋子,卻半晌沒有下。
靜漪拿了顆棋子在手,又丟下。棋子碰撞,發出輕微的聲響。她看着之忓,問:“怎麼?”
之忓說:“十小姐,黑子除非出奇招,敗局已定,不如另……”
“怎見得敗局已定?”靜漪看着之忓。
之忓沉默片刻,指着東北角的位置,說:“從這裡開始,白子已現屠龍之勢……”他說着,將白子落下,再擡頭,對上靜漪黑沉沉的眸子,他一省,“十小姐絕不是看不出來,之忓賣弄了。”
“你也說了,除非出奇招。你怎見得,我沒有奇招?”靜漪收回目光,落在棋盤上。
之忓靜默。
靜漪全神貫注在指尖這一顆棋子上,過了好久,纔在西北角安下它。
之忓眼瞼微微顫動,捻着白子。
靜漪輕聲說:“這樣,纔有的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