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仕民醫生,剛從上海來這裡任職的。也是我們的校友。”任秀芳輕聲介紹。
趙醫生看着靜漪,說:“不用擔心逄先生,這兒交給我。我還有病人在等着處理,先走。”他說着看看任秀芳,手扶了下她的手臂。再對靜漪點點頭,說聲陶太太再會,便快步離開了。
靜漪聽任秀芳說了聲好,對他一笑,那笑容溫柔且嫵媚。
這位趙醫生……她想起來自己在哪裡見過的了。
“他是……”靜漪開口。
她身上彷彿哪裡在發疼……她以爲她都忘記了。兩年了,她不去想,也該過去了。可是偏偏總是不期然地讓她想起來。
任秀芳見靜漪臉色不好看,以爲她有些不舒服,忙帶着她往外走。
靜漪走了沒幾步,停下來。
任秀芳攙着她,問道:“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去我診室裡坐一坐?”她說着,將靜漪扶到一旁的長椅上,讓她坐下來,“突然間這是怎麼了呢?”
靜漪拍着胸口,搖頭,說:“沒什麼……任醫生,你和趙醫生……”
任秀芳紅了臉,說:“他是我未婚夫。”
靜漪點了點頭。
“我都不知道呢……你看我,多粗心。”她一時把控不住,心裡亂紛紛的。
“我正想着和你說的呢,只是不知該怎麼開口。”任秀芳雖然爽朗慣了,說到終身大事,仍是羞澀。
靜漪看着她,微笑,說:“趙醫生和任醫生很相配。”
“我知道你老早就猜測我和胡醫生。不瞞你說,我也是對胡醫生失望了,才吃了回頭草。我回來是爲了他;老趙過來是爲了我……能爲我做到這一步,我想總是有些誠意的。都和你說了,不準笑我。”任秀芳說。
“哪裡會笑你們。祝福都來不及。”靜漪微笑。眼看着身邊人有*終成眷屬,也是一大幸事。任醫生,爾宜……都是勇敢的女子。
任秀芳對她眨眨眼,兩人相視而笑。
在長椅上坐了好一會兒,靜漪請任秀芳等她一等,她想去一下衛生間。
任秀芳陪着她進去,靜漪一走進去,便愣了下。
“符太太?”靜漪認出來,在洗手池邊擦着眼睛的,正是符黎貞的母親。符太太見了靜漪,一時錯愕,愣了好一會兒才點頭叫她七少奶奶。靜漪看她是很傷心的樣子,問道:“您這是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舒服來看醫生?”
符太太搖頭,拿了手帕握住嘴,說:“七少奶奶,真對不住,讓您看到我這樣。是彌貞病重入院。對不住,七少奶奶,我得去看着她了。”符太太已經顧不太上講究禮貌,道了別匆匆地離開了。
靜漪也驚異。她並沒有聽說符彌貞回來。今日倒時常聽說大少奶奶外出。她只忙着自己的事,沒有往心裡去。
任秀芳問:“剛纔那是誰?”
“我們大少奶奶的母親。”靜漪解釋道。她洗了手,出來時仍有些不安。也說不出哪裡不對勁,總之心裡七上八下的。
從急診室出來的逄敦煌,正被護士和麥子攙扶着慢慢走動着,不知道他說了什麼,護士和麥子都笑了,清脆的笑聲在醫院走廊裡迴響……
“這個逄敦煌。”任秀芳哭笑不得,“真能貧。”
靜漪笑笑,見逄敦煌沒有看到她們,也就罷了。只是出門之前,又回頭看了一眼,就被任秀芳拉了一下手臂。
“是七少。”任秀芳提醒靜漪。
靜漪站下。
果然看到陶驤,帶着人正好進來。待在她面前站定,他先同任秀芳點了點頭。
任秀芳識趣地先出去等靜漪。
“不是說今天去什川?”陶驤問道。
靜漪說:“嗯,這就走的。有事情耽擱了。你怎麼來了?”
她本不想問,心突突地跳的厲害了。
“我來探病人。”陶驤說着,略皺了下眉。
靜漪點點頭,說:“那我先走……”
陶驤看她神色不對,看他的目光裡竟有些躲閃的意思,眉皺的越發緊了些。
靜漪匆匆上了車離開,陶驤仍站在原地。
圖虎翼提醒他乘電梯。他板着臉,很不耐煩。
圖虎翼就看陶驤的臉色越來越陰沉,心裡頓時叫苦,雖不敢亂開口,還是得提醒陶驤。
“七少,上去吧?蒲老爺子就這會兒能見客的。”
陶驤轉身往電梯方向走去。
“逄敦煌在這。你等下去看看怎麼回事。”他說。
圖虎翼咳了一聲,心想原來七少剛剛都看到逄敦煌了,就點點頭說是。
“還有,聽說二小姐前兒也住院了。還是老·毛病,就是發作的有點兇。”圖虎翼說。
陶驤眉頭緊鎖,進了電梯,他轉身。
電梯門被拉上,咔啦咔啦地往上走。
鐵欄杆投下的陰影斑斑駁駁,他忽然間似乎看到了靜漪那張面色不佳的臉……“她今天該來醫院做檢查?”出了電梯,他往病房走着,問道。
“不是。”圖虎翼反應極快,忙回答。
陶驤看他一眼。
“不過,剛秋薇說,是來拿報告的。順道接任醫生去什川。”圖虎翼清楚地說着,“倒沒說在那邊住幾天。秋薇還說少奶奶好像這幾天也不太舒坦,本來想勸着讓她別過去了。可老姑太太不是說想少奶奶了麼,少奶奶也就得馬上去……”
擡眼已經看到蒲老的病房門牌,陶驤站下。
圖虎翼不說話了,上前半步,敲了敲病房門。
……
“小姐,今年的梨花開的晚了吧?”秋薇早起,將窗簾掛了,看看院中的梨樹,問道。“往年這時候,花都壓的樹枝子一嘟嚕一嘟嚕的了……”
“也該開了。”靜漪說。
“今年春天一陣兒冷一陣兒熱的,梨花也糊塗了,不知道該哪天開了。”秋薇笑嘻嘻地說。
靜漪莞爾。
今年的確時氣不佳。好幾回眼看着都要暖起來了,一場風雪就又冷了。
秋薇跑出去了,她再想想秋薇說的這句話,越發覺得好笑起來。
她站在窗前,看了好久,好像已經看到如雲似雪的梨花……一陣風過,屋角的風鈴響起來,她回神。
到時間去給陶因澤打針,她往陶因澤住的院子去。
進了院門就聽見了陶因清那高亮嗓門不知在議論什麼,聽起來她是有些不痛快。靜漪就慢下腳步來。秋薇跟在她身後,小聲說:“四姑奶奶這幾天不知道犯了什麼邪性,脾氣可大了……”
靜漪瞪了她一眼,秋薇吐吐舌尖。
主僕二人放慢了腳步,裡面沒人出來迎候,院子裡也空無一人。
“……我就不信沒有旁人可以派。非要讓西北軍上,什麼意思呢?”陶因清說。
靜漪停下腳步來。
難怪跟前沒有伺候的人,原來她們在議論這個。
她擡眼看到門外站着的宋媽,已經看到她。她擺手不讓出聲,宋媽便沒有動,簾子都沒打起來。
靜漪站在那裡,聽裡面低下聲音來,是陶因潤:“倒是也合情合理,比起其他人來,老七更熟悉西北局勢地形……”
“都是放屁!就是看西北軍坐大,想盡辦法削弱……索幼安這老貨、程之忱這小賊……程之忱還是親戚呢?雖一早知道他不是什麼好人,如今初初露出虎牙來,才知道狠勁兒還在後頭呢!”陶因清罵的聲音又高起來。
“老四!”是陶因澤開了口,“你起什麼勁兒呢?不準胡說。”
“顧念驤哥兒媳婦?她什麼不知道哇,自個兒的親哥哥……要真有一天撕破臉,她怎麼好在陶家?那是個好哥哥,總會想着她的吧?”陶因清說。
靜漪待要轉身走,又忍住。
“驤哥兒媳婦怎麼老懷不上孩子?”陶因潤忽然問。
“再懷不上,真要娶兩個懷得上的進門兒了。”陶因清不耐煩地說。
“又胡說。”陶因澤更不耐煩,“不准你嚼蛆……到時候了,靜漪快來了。你再滿嘴昏話,我不饒你。”
“大姐,你的口氣越來越像大嫂了……大嫂是不是該去給水家老爺子摘了招牌?當日是怎麼看的,把八字說的天花亂墜的好。旁的都不說,過門快三年了,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靜漪看着廊下的架子上,那雪白的大鸚鵡正在打着盹兒……這是陶因澤走到哪兒都要帶着的愛*。會說的話包括“宋媽,上茶”,新近學會的那句,靜漪真想它這會兒說出來——“七少奶奶來啦”……她手臂被拉住。
她一轉臉,看到秋薇面紅耳赤。靜漪對秋薇輕輕搖了搖頭,示意臉上早就僵了的宋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