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姐不知道怎麼把這件挑出來了。”靜漪說。這應是收拾出來要拿去收着的衣裳,就掛在了衣櫥的最外面,之鳳性子最急躁,未必耐心替她找。“很難看嗎?”她扯了扯裙襬,這會兒就算是難看,也來不及換了。
“怎麼會難看。”杜氏很滿意的笑着說,“你平日裡穿的就素淨了些。你們姐妹的衣裳,都是一式三樣的做,她們整日奼紫嫣紅的,獨你不肯鮮豔。我看今兒這麼穿,就知道一定不是你自己挑。好看,我愛看你們穿的豔麗些。”杜氏說着,替靜漪將頭上的髮飾攏了攏,更滿意了。
之慎忍着笑,沒再說什麼。
下車時之慎悄聲跟靜漪說:“等下進戲樓呢你可千萬當心,別讓人一不小心認作要登臺的。你看看你,這朵鑽石花亮的都趕上程老闆那行頭了。”
靜漪氣的伸手便要打之慎,一轉眼看到杜氏那嗔怪的眼神,便只拿了手袋作了個勢,挽起杜氏的胳膊扶着她,說:“母親我們走,不理九哥。”
“老九老十自小好的跟雙生子似的。”三太太笑道。
杜氏笑笑。
孔家附近的幾條街都已經提前佈置過,巡警和便衣在附近巡邏。電燈拉到街上,燈火通明,亮如白晝。轎車馬車紛至沓來,到門前有聽差專門指揮着停到合適的地方去。
“門庭若市啊。”之慎笑着說,“連賣酸梅湯的都來了。”
靜漪一看可不是嘛,這附近做小買賣的不少都趁機來攬活兒了。其中有個賣花的老漢,車子上擠擠挨挨的擺着各色的鮮花,隔了老遠似乎都能聞到那香氣……此時孔家的接待員早就看到程家的車子來了,正忙着將程家的太太小姐們往裡請呢。靜漪因看到那賣花老漢,略停了停腳步,跟杜氏耳語幾句。
“去吧。快些來。”杜氏微笑。
靜漪跑到賣花老漢的車前,跟老漢說要一個新編的花球。她看着車子上的柳編筐子擺的整齊,多的是夏日當令的花。倒沒有名貴的。看到壘的整整齊齊的梔子花,她湊近了些看,朵朵都嬌豔。若不是白色的花,她真想買一大把帶進去。她挑了一個漂亮的花球,付了錢,待要走,老漢又從架子上拿下一小串白蘭花來給她,說是送的。靜漪本不想接,但見那白蘭花馥郁芳香十分可愛,掛的時候久了在這炎炎夏夜,也是凋零的命運,就拿過來,只是堅持要給錢,掏了幾個零碎錢給老漢。老漢卻不收,笑着說:“小姐也是喜歡花兒朵兒的,送您。”
靜漪方笑着點頭,說:“那多謝了。”
之慎在大門口喊她快些,她再道謝離開。走過來的時候看到之慎身邊多站了一個西裝少年,看到她,笑米米的問好:“十姐姐來了。”
是孔遠遒的幼弟遠達。
“有日子沒見你,可是長高了不少。”靜漪看他,問:“遠遙呢?可出來了?”
“出來了一陣子,替母親招待了幾位女客,就說頭疼,這會兒不知在哪歇着呢。十姐姐想她,過會兒我替你找她去。”遠達說着話請程家兄妹進門。
靜漪看看這門內,比外面自然又是不同的光景。遠達在跟之慎說,東園大哥他們在,舞會還沒有開始;堂會戲在西園——客人多的很,府裡鬧市一般,穿梭似的僕役一溜兒小跑的應付差事——“母親去了西園?難怪遠遙說頭疼,我看着人這麼多也發慌。”靜漪道。
“程伯母剛剛還和我母親說,我們家的堂會戲北平城裡要說是首屈一指。我母親說,這都是我父親素日愛好這些的緣故。他自個兒也寫戲、票戲,梨園行裡認識的人多,家裡堂會一呼百應,來的都是大腕兒。我母親還說改日讓程伯母請客呢,您家裡的戲樓可是京城私宅裡一等一的了。”遠達年紀小,講話卻極有分寸。
靜漪笑笑,聽之慎說:“可惜我父親不喜好這些,聽到誰說看戲都要皺眉頭。我記得從前那家裡也有個戲樓,愣是被父親拆了。這回沒拆慶園的戲樓,怕是一時事忙,沒想起來呢。偏生我們家裡戲迷又是最多的。”
說着話他們往西園去。戲已經開臺,太太小姐們已經坐的七七八八。重頭戲倒是沒開始。程太太她們還上房裡在和孔太太閒談。靜漪和之慎進去規規矩矩的給孔太太拜了壽。孔太太看着穿的喜慶的靜漪格外的高興,給了她和之慎一人一個大紅包。因看到靜漪手上拿的花,笑着問:“這可不是給我的吧?”
靜漪笑着過去,把那個顏色喜慶的花球放到孔太太身前的桌子上,道:“在門前看到,一時喜愛,想起遠遙妹妹愛這個,是送她玩的。”
孔太太笑着點頭,拿起花球來,說:“我也愛,給我吧。”
靜漪笑。
“你娘怎麼不來?”孔太太笑着問靜漪,把花球還給她。
靜漪接了,說:“我娘連日來身上不是很爽快。她說過幾日過來再給您問好的。”
“過幾日閒了,我去瞧瞧她。”孔太太笑着轉臉對杜氏說,“你們新搬了住處,我得去好好兒逛逛呢。上回去你那裡打牌,還是兩個月之前的事兒了。”
“剛安頓下來,等弄利索了,下帖子請你們去逛。”杜氏笑着說。
“不等你下帖子,我歇息幾天就去。”
“和我們姑太太一個脾氣,急性子。”杜氏笑着說。
“說到你們姑太太,到這會兒還沒來呢。”孔太太笑了笑。
杜氏看看她,一笑。四周圍除了程家的女眷,還有外人在,她想說的話不方便這就說出來。孔太太也是明白人,擺擺手,說:“不着急,好戲還在後頭,趕得上就好。”
“我們姑太太也是個愛瞧戲的,尤其愛程老闆的戲。今兒晚上聽說程老闆和冬皇唱壓軸,戲癮一犯那還得了?您瞧着,用不了一刻鐘,我們姑太太準來。”杜氏笑着說。
靜漪心想今晚上姑姑恐怕是準不來。她剛剛進門的時候,就聽到身後的招待員說黃家的車子來了,不知道是不是駐英公使黃譽?若是黃譽,再攜女前來,那今晚上,她倒是能見到那位譽滿京華的黃珍妮黃小姐了,該是怎樣的*人物呢……她正琢磨着,就見有人進來跟孔太太報告,說黃太太和小姐到。
孔太太一邊說請進來,一邊跟杜氏說:“說着話兒這就到了。”
靜漪要等着看看,就被人扯了一下,她一回頭,是秋薇,對着她指了指身後,她看過去,後面屏風那裡人影一晃。她認出來是孔遠遙,正招手讓她過去。她點了點頭,讓秋薇過去和杜氏母親說一說,自己悄悄的往後走。
繞過屏風並不見遠遙的影子,她走了兩步,輕聲的叫道:“遠遙?”走着走着便進了後面的屋子裡,是間佈置華麗的內廳。靜漪走進去,仍不見遠遙,便站下來,忽聽見格格的笑聲,在外面。她拎着那隻花球,穿過內廳出了門,果不其然在外面的亭子裡,孔遠遙站在那裡,和之慎遠達在聊天,她就笑道:“好呀,什麼時候都悄悄兒的跑到這裡來了?就留我一個人在那裡。”
孔遠遙笑嘻嘻的,過來拉了她,說:“就只有你規規矩矩的在那裡,沒見你們七小姐八小姐,都沒來得及站穩了就奔東園跳舞去了嗎?看你可憐,趁亂叫你也出來。咦,這個花球好漂亮!”她說笑着便要拿,靜漪把花球藏到身後去。
“不給你。”靜漪笑着。
“還是給我吧,你今兒這行頭再拿個花球,等會兒往戲樓子裡一坐,人再當你是要串戲去——唱一出拋繡球?”遠遙打趣靜漪。
之慎和遠達都笑不可遏。
靜漪狠狠的說:“你們就取笑我吧。”
“生氣啦?”遠遙拎着花球,攀着她的肩膀,說:“難得看你穿這麼隆重嘛,想必是爲我母親做壽特意穿的——你看我今兒不也是這樣,要是不這麼着穿,我母親雖不說什麼,回頭奶奶也得唸叨好些日子。”
靜漪見遠遙一身棗紅洋裝,忍不住也笑。
之慎就說:“你們倆搭的好,紅配綠,看不足。”
“你就說我們土就是了嘛。”遠遙笑着說,一手拉了靜漪,道:“我猜你要陪着看戲準嫌悶,一會兒咱們也東園去——大哥在那邊招呼客人,年輕些的、愛玩的都奔了那兒。不過今兒堂會戲也好看,只是程老闆好像不能來了。”
“爲什麼?”靜漪問。
“程老闆是一輩子遛鷹,讓鷹叼了眼。他的班子被人撬了。”之慎說,“早聽說今兒有他,我就覺得不定能來。果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