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醉還是裝醉,只有你自個兒心裡清楚。真醉了,大不了就是酒後失儀,丟大家的臉罷了。若是裝醉,你心機真深不可測。”之鸞說。她見靜漪不回嘴,冷笑道:“看來我猜的沒錯,是裝醉了。真不愧是你孃的女兒,就那麼想勾·引男人?誰說的程家十小姐端莊文雅,只知道讀書?讀書固然是好,我們都比不上的。降服男人也是有的是狐媚招數兒,更是我們不及的。這麼狐媚子霸道的,是生怕人家不知道你是姨太太養的嗎?你不是誓死不嫁陶驤麼?還三分酒氣蓋着臉,投懷送抱去做什麼?難不成是你的心上人被你妨死了,眼看着名聲壞了,陶家要悔婚了,知道嫁不到更好的人家了,就使這下三濫的招數?我們昨兒可是去的快了些,要是慢兩步,還不知你要做出什麼來呢!那陶驤豈是個傻子?他難道不知道,你現如今值幾斤幾兩?父親拿你保那礦山的開採權,你也得值那個價兒,誰知道你……”
“七姐。”靜漪叫之鸞。
聲音不輕不重的,恰好讓之鸞聽的清楚。
之鸞住了聲。
“啪”的一下,一記耳光抽在她臉上。又脆又響又狠。
之鸞捂着臉,見鬼似的盯着靜漪,愣了片刻,她陰狠的說:“你敢打我?你敢打我?!”她說着擡手便揮過來,被靜漪一把抓住手腕子。
“你出口就傷人,沒想到會挨巴掌?這一巴掌,打你對我娘不敬。你敢再說她一個不字,我不但敢打你,還敢和你同歸於盡。”靜漪說。
“你放開我!”之鸞也不是個慣會和人動手的。何況她和之鳳從小欺負靜漪,靜漪從未像這樣膽敢反抗,她一時惱怒又不知所措,竟懵了。
“你說的話,我字字都聽了個清楚,也字字記在心中。七姐,有句話,我要跟你說。你挺清楚,也記住。”靜漪制住之鸞,盯着她的眸子,一字一句的說:“程家,是不賣女兒的。”
靜漪鬆了手,說:“我與陶驤有婚約在前,履行婚約是天經地義的事。只要他願意娶,我願意嫁,與旁人何干?況且父親經營有道,根本不需要拿任何一個女兒去換什麼。你這是在侮辱父親。父親會把區區開採權放在眼裡?你未免太小瞧父親、太看輕程家。”
“你胡說,我哪有侮辱父親?”之鸞被靜漪搶白,頓時更慌亂。她只是一時衝動,並沒有想清楚後果。
靜漪看着之鸞,決定把話說出來:“我知道你厭煩我不是因爲我給程家丟了臉。你厭煩我不是因爲外面的男人,而是家裡的男人。明白告訴你,七姐,我從沒把他當成男人看。”
“你閉嘴!”之鸞被靜漪一言戳中痛處,臉都白了。
靜漪彷彿看到年輕了二十歲的三太太站在自己面前。想起三太太對母親的處處刁難,她忍不住想要言辭間再傷害之鸞一番,然而她看到之鸞眼裡閃着淚光,卻不禁覺得自己臉上也被之鸞打了一巴掌似的,忍住了。
“混蛋!狐媚子!從今往後不准你對他……”之鸞氣的渾身發抖。
靜漪也不看她,一轉身,剛走了兩步,之鸞的罵聲戛然而止,她便看到了迎頭而來的章之忓。
她愣了下,之忓在她面前三步遠處站住。
“什麼事?”她見之忓是有事的樣子,問道。
“門上給小姐您送來一封信。”之忓雙手將信遞上。
靜漪將信接過來,看看之忓。
之忓請她先走。
靜漪走出好遠,沒有聽到之忓的腳步聲,她也沒有回頭。
和之鸞的一番脣槍舌劍,槍尖劍刃都留在心上。
她回房去,先擦了把臉,纔將信拿出來。
信封上寫的是程靜漪小姐敬啓,落款是金潤祺拜上。
她展信一閱,金潤祺希望能夠和她見一面。
信裡留有電話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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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靜漪這天照約定時間來到賽馬會的會館外。
時間地點都是她定的。
因爲出來一趟不容易,又不想和家裡明說出來見的是金潤祺,就打着請慧安吃飯看戲、要之慎作陪的旗號出來。見過金潤祺之後,她還要趕着去赴慧安的約。因慧安馬上也要回上海了,之慎對慧安那不冷不熱的態度,讓杜氏也有些暗暗着急。靜漪有心幫忙,事先同之慎說好,讓他負責接慧安。
車子好容易開到會館門口卻被看門人攔住了,向他們索要請柬。原來今天會館內有重要宴席,所有場所都臨時封閉了。
她看到一輛接一輛的汽車駛入會館的大門,問客氣地看門人:“請問今天有什麼活動嗎?”
“是金大公子在這裡舉行招待會。”看門人說。
靜漪問:“金碧全先生?”
看門人點頭道:“正是。”
靜漪想了想,不料這麼巧,金碧全在這裡有招待會。她聽說二表姐夫婦要在離京南下前宴客的。眼下既然金碧全在這裡,通過他進去倒不是不可以,只是若碧全知道,無暇必然也就知道。無暇對於她的事從來上心,此時就不知會另生出什麼枝節來了……她沉吟,想着要怎麼辦。
“小姐?請不要擋着後面的車子。”看門人說。
“咖啡館不開放嗎?”靜漪並不死心。
“哦,咖啡館倒是開放的。您讓車子開到馬場西側,咖啡館正門在那邊。”看門人露出微笑來,替開車的寬叔仔細指點方向。寬叔將車子倒了倒,往馬場西側開去。
賽馬場很大,繞半圈頗花了點時間。
靜漪看了看懷錶,已經三時半。她註定要遲到了。
停車靜漪就吩咐:“四寶,你和寬叔在車上等我吧,我去去就回。”
“好的,十小姐。”四寶還是下了車。
靜漪看看穿着藍色竹布衫褲的四寶,年輕而有些憨氣,和之忓是完全不同的樣子——之忓這幾天都不見人,回到父親身邊跟進跟出了——靜漪轉身往咖啡館的窗子看了一眼,靠近窗子的位置,一個穿着白色旗袍的年輕女子已經站了起來。她快步走進咖啡館去,西崽給她帶路。
金潤祺站在位子旁邊,見她走到跟前,對她鞠了一躬,說:“程小姐,你好,我是金潤祺。”
這幾個字唸的鏗鏘有力,極似日語的發音節奏。
靜漪點了下頭,道:“你好。”
“程小姐請坐吧。”金潤祺等靜漪坐下,才坐了。
西崽問靜漪要喝什麼,靜漪要了咖啡。
“一樣的。”金潤祺說。
等咖啡上來的工夫,兩人互相打量了一番。
靜漪見金潤祺今天又是一襲雪白的旗袍,不由得想起那日偶遇的一幕。她的目光落在金潤祺手邊的孔雀藍色披肩上。如此奪目的色澤,金潤祺穿戴起來,毫不見怯。比起那日和服的風姿,又是另一種氣度了。
只是靜漪看着,總覺得金潤祺身上不知有種什麼東西,會讓她不舒服。
金潤祺等咖啡上來,親手給靜漪的杯子里加了鮮奶,說:“程小姐穿紫色真美。”
“謝謝。”靜漪謝絕了她加方糖的舉動,將咖啡杯挪到面前來。
她穿了深紫色的袍子。
天氣冷,出門前還毫不猶豫的在外面套了貂褂,略顯臃腫。
金潤祺往自己杯子裡丟了一顆方糖,說:“他喝清咖啡的。我總想學點他的習慣,可是這一樣無論如何學不來。受不了那份清苦,就放一顆方糖。苦中還是有點甜最好。不然真挨不住。”她說着,用銀匙攪動着咖啡杯,攪起一個小漩渦來。
靜漪將咖啡杯端起來,抿了一口。
咖啡極香。
金潤祺並不明說這個“他”是誰。她也不問。既然金潤祺非要在她面前顯示他們之間的這種特別關係,她就不動聲色的等着。一杯咖啡喝完,若是金潤祺不說約她見面的目的,她可以要第二杯。她不着急。
“冒昧約程小姐見面,是有話要對程小姐講,也有些東西要給程小姐看一看。”金潤祺頓了頓,從身邊的挎包裡拿出一個四四方方的精緻錦盒來,擺在桌子上。
靜漪看了看,錦盒的製作和傳統的中國做法並不相同。錦緞也有獨特的紋路,盒蓋上的圖案是一對鯉魚,栩栩如生的。金潤祺見她留意這個,解釋道:“這是京都一帶著名的西陣織。你喜歡,可以送給你。”
“不,謝謝。欣賞下足矣。”靜漪拒絕。
金潤祺微笑,把錦盒打開,從裡面拿出一疊東西來。靜漪看到幾張照片。金潤祺先將照片放在靜漪面前,手中則捏着一摞厚厚的紙,看上去是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