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到梅林的時候,師父已經坐在石桌前等候了,側臉清冷無溫,眉眼微垂,他並不看我,只是冷淡道:“你遲到了半刻鐘。”
我躬身請罪,“是,弟子知錯。”
他並沒有責罰我,可能是念在我是初犯吧,“把今天上午教你的三招練一遍,不可有一絲誤差。”
他將木劍擲了過來,我接過,略一思量,便腳下微動,手腕一轉,揮動長劍,我一邊舞,一邊吊起了心,唯恐他再說“停”
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劍揮過,葉落翩飛,鳥雀無聲。
舞畢,我背對他而站,微微喘息,背後的他沒有說話,緩步走來,接過我手中的木劍,我退後,他揮劍,隱有青光乍泄,腳步穩而極快,我盯緊了看,不敢有一絲馬虎。
該我了,這次是五招,我遲疑的接過木劍,覺得自己難逃懲罰了。
我儘可能的還原師父的招數,卻還是不可避免的聽到了師父的一聲“停。”
我動作便卡住,他走過來調整了我的手勢,手背無意間觸碰到我的臉頰,他頓了一下,走到我跟前看我,“你臉怎麼那麼紅?”
我擡眸望了一眼師父,咧嘴笑了一下,依舊保持動作,“師父你離我遠一點,我臉皮薄,容易害羞。”
他本欲觸碰我額頭的手在空中一頓,又收了回去,神情依舊平淡,轉身離開。
我一動不動的扎着架勢,沒過多久,膝蓋開始隱隱作痛,這都是小事,關鍵是我連咳嗽一下都得拼命忍着,臉上越來越燙,手卻冰涼冰涼的。
背後沒有聲息,我估摸着師父進殿了吧,卻仍不敢放鬆,握着劍的手微微顫抖,帶動着劍尖開始搖晃,我深吸了口氣,搖了搖昏沉的頭,努力穩住身形。
過了一盞茶的時間,我眼前的景物已經開始晃動,腰痠背痛,頭昏腦脹,我試探着輕聲喚:“師父?”
背後沒有聲響,我便長鬆了口氣,腰桿一鬆,擡劍的手微微垂下,忍不住喉嚨的癢,輕咳了兩聲,揉了揉膝蓋,深吸了兩口氣,覺得舒緩些了,便繼續方纔的動作。
劍尖……我看着劍尖,有些晃動,有些看不清了。
手腕上的力氣一點點消散,意識迷離,木劍終於脫離我的手心,難逃宿命的墜落在地,我只覺得眼前一黑,身形踉蹌不穩,忙扶住了一旁的燈柱。
不行,不能在這裡昏倒,不想被師父看到這麼丟人的一幕……
我咬了咬牙,勉強往前走了兩步,便覺得頭重腳輕,眼前一片黑影,終是認命而窩囊的身子一軟,倒了下去。
朦朧睡醒,頭腦依舊昏沉,眼睛酸澀,渾身無力,額上覆了涼涼的溼帕子,殿內昏黃,燭火嫋嫋而晃,我坐起身,推開窗往外看,已是夜幕了,我得回去了。
起身下榻,剛走到正殿,便見安靜打坐的師父,腰身挺直,側臉清雅,輪廓迷人,長睫安順的垂着,我在猶豫要不要和他說一聲,卻又怕打擾到他。
正在躊躇,他眉眼一動,緩緩掀起眼簾,側臉望來,燭火下,那雙眼眸,波光粼粼,勾人心魂,眉心微鎖,似有憂色,亦或許只是我一個人的錯覺。
他起身,緩步走過來,“好點了嗎?”他淡然問着,擡手手背輕輕碰觸了一下我的額頭。
我不知爲何現在的自己,對師父有了一絲絲抗拒,我下意識的側了臉,他修長的手落了空,微微頓了一瞬,收回了手,站在我跟前,眼睫微垂,寂靜了片刻,淡然低聲道:“燒已經退了,應是好了。”
他轉了身欲走進殿內,我還是開了口,頷首輕聲道:“多謝師父照料,弟子已經好很多了,夜已深,不便打擾師父就寢,弟子告退。”
他沒有說話,只是站在原地,我對他行了禮,便轉身朝殿門走去,拉開門的一瞬間,他的聲音傳來,“你在生我的氣?”
我詫異而惶然的扭頭看他,他卻還是站在方纔的位置,甚至未看我一眼,我笑了笑,“怎麼會,師父待弟子恩重如山,弟子不敢忘恩負義——”
我下意識的住了口,對上他遙遙望來的目光,我無法描述那是怎樣的一種眼神,清冷中帶了一絲諷然和薄涼,幽幽冷冷,似是自嘲,又似蒼涼落寞,就像一把刀,狠狠的剜在我心頭。
我怔然,且無措。
那微鎖而疲憊無助的眉宇僅僅是一瞬乍現,沒等我反應過來,便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依舊是素日如同面具般的表情。
他轉身走進殿內,不再理我。
我愣在原地,久久回不過神,如果,不是我眼睛出現毛病的話,方纔,師父……師父的臉上有那麼一瞬間的脆弱。
可是……他爲什麼會流露出那種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