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漸漸說到玉寬身上，金風道：“慧姍，你別怪嫂子嘴直，其實你嫁給玉寬，我和你大哥，打心眼裡不願意，玉寬人是不錯，可是他幹得是掉腦袋的工作，你終日爲他提心吊膽，幾時能過上安穩日子？”
慧姍笑道：“國破山河在，家亡莫論親，如今天下大亂，誰又能過上安穩日子？我雖不是有遠大抱負的人，有時候也想偏安一隅，可如今身逢亂世，若都安於現狀，國家將何日而安？嫂子，我知道你和大哥疼我，可我嫁給玉寬是我心甘情願的，他好我便好，他若有一日身逢不測，我也不怪誰。”
金風見她如此說，也就不再相勸。
傍晚，去蘇州祭祖的人仍未回來，金風因孩子之故留在房間裡，玉露和慧姍一面打發人去碼頭看看，一面留在大廳裡等着。
老太太和韓夫人也站在各自的屋裡，向窗外望着。
聽到有人叫門，玉露第一個奔出屋，身後慧姍也緊跟着出來。見一個身穿藍色棉袍、頭戴皮帽子的男人低着頭走進來，開門的人叫了一聲：“姑爺。”那人應了一聲，腳步不停地進了院兒。
慧姍聽是玉寬，忽然眼淚就流了下來，竟忘了過去迎接，玉露迎過去，玉寬擡起頭，叫了一聲二嫂，玉露點了點頭，藉着微弱的光，見玉寬的眉角處有一道血痕，怔了一下問道：“你受傷了？”
玉寬道：“沒什麼，只是颳了一下。”玉露忙將他讓進屋，玉寬顧不得一路風塵，直接走進大廳，倒了一杯茶水，一口喝淨，又倒了一杯，慧姍忙過去：“冷風朔氣，進來就猛灌水，也不怕肚子痛。”
玉寬笑道：“實在渴極了。”
玉露吩咐人給玉寬備飯，藉故躲出來。
慧姍幫他摘下帽子，見眉角處的血痕再偏一點，就到眼角了，心裡頓覺酸酸的，又不便說什麼，她把帽子掛好，出去爲玉寬放洗澡水。
玉寬吃過飯洗過澡換過衣服，雲山等人也回來了，胡府頓時熱鬧起來。
韓老太太見衆人平安回來，樂得合不攏嘴，也忘了問韓秋桐家裡可好。一個勁兒招呼快上菜。
大年三十早，胡榮福帶着衆人貼門神、貼對子，玉寬負手立在他的旁邊，胡榮福道：“上海過年不如鄉下熱鬧。往前家裡貼門神，孩子們就會唱，門神門神騎紅馬，貼在門上守住家。門神門神扛大刀，大鬼小鬼忙逃跑。”邊說邊跟着哼唱起來。
玉寬笑道：“前年過年陪少爺回鄉，貼窗花時，聽孩子們唱的那首童謠就好聽，榮叔可會唱？”雖已於慧姍成親，玉寬背後仍叫雲山爲少爺。
胡榮福轉聲唱道：“公雞鬧白菜，公婆有擔待。蝙蝠落窗根，五福齊臨門。荷花蓋金魚，年年慶有餘。蟬蟬吹笙笙，兒女早成人。八仙過海四季景，葡萄百子七星明。荷鶴二仙鹿鶴順，喜鵲登梅喜盈門。神龜壽來奪桃紅，壽蘭竹菊護花神。四季如意牡丹根，佛手蓮花貴堂生。”胡榮福滿臉皺紋，聲音卻極其悅耳動聽，連樓里老太太也忍不住推開窗戶聽着，回身對慧姍道：“這孩子歌唱得倒不錯。”
慧姍笑道：“榮叔的嗓子好，在鄉下有時候一嗓子喊起來，村頭喊，村尾都能聽到。”
胡云山陪韓秋桐散步回來，也駐足聽着，韓秋桐也忍不住讚揚：“這聲音不做小生可惜了。”
不但如此，連雲青哭鬧的小女兒，聽到胡榮福的歌聲，也停止了哭鬧，歪着頭側耳聽着，雲青和金風都笑道：“倘若女兒再哭就讓榮叔喊兩嗓子，也省得我們總哄不好。”
韓府除夕年夜飯，有飲屠蘇酒的習慣，玉露先給智生倒了一小盞，雲青道：“有祖母在此，哪輪得到他？”
老太太笑道：“少者得歲，故賀之；老者失歲，故罰之。故而屠蘇酒是從年少者飲起。”
衆人中還數胡泰裕最爲高興，盼得幾十年，終於娶到了朝思夢想的小姐，三個兒女俱已成家，賢媳貴婿，無一不稱心如意，與敬重的少爺又成了兒女親家，真是喜事連連，能歡歡喜喜於一處過個團圓年，更是順心順意。
因此吃罷年夜飯，給老太太拜年的時候，竟跪在老太太膝前拜了又拜。
老太太忙塞了幾個福袋在他手裡，邊塞邊道：“快別拜了，本來押歲錁子備得就不多，你再多拜些，連給你的也要不夠了。”說得衆人都笑起來。
這一晚，磕頭最多的則是智心、智羽兩兄弟，他們倆實在羨慕小妹妹，襁褓中塞得福袋不比他們少，卻一個頭也不用磕。
雲山等拜後，家人們又進來拜年，也一樣得了賞錢。
拜過年，雲山帶着孩子們出去放鞭炮接神，自然少不了慧姍，玉寬邊出門邊囑咐她，看着點孩子，千萬不要自己比孩子們玩得還歡。
丫頭們端上茶水、瓜果、點心，一家人團團圍坐着守歲。
胡榮福帶着幾個人走進來，胡泰裕見他們有的手裡還拿着樂器，笑道：“今年高興，倒把你們幾個忘了。”
胡榮福笑道：“漫漫長夜乾坐着，別說孩子們，就是大人們也受不了，我們幾個編了幾個小曲兒熱鬧熱鬧。”
胡泰裕令把家人們都叫進來，也給他們備了酒水瓜果點心，團團圍坐着觀
看胡榮福等人演出。大廳裡頓時熱鬧起來。
唱得盡興處，韓秋桐也忍不住戲癮，唱了一段裘桂仙的《鍘美案》聲音高亮醇厚，原本的一個儒雅老人，卻忽然滿身正氣起來。
胡府這邊熱鬧非凡，何府那邊卻較往年冷清了許多。
往年家裡的大小之事都由祝兒張羅，今年祝兒不在，下人們就事事都去請示何夫人，何夫人因玉寬成親時，多操了些心，又着了涼，犯了夜咳之症，白天精神厭厭的，一番操勞下來，夜裡病勢愈發加重了。
何笑倫發下話來，往年誰幹什麼，今年還由誰做什麼，往年如何做，今年照常，不許再打擾夫人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