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九

她方想起自己這琴聲實在有些難聽,別說老太太,就是自己聽了也跟殺雞似的。想想玉露的琴聲,能讓雲山起死回生,自己的琴聲,若給羅正彈奏,怕是能讓他生不如死。

巧兒掀簾進來:“原來是譚小姐彈琴呢。”

譚芷拉過小巧:“巧兒,你時常聽你家小姐彈琴,可知道宮、商、角、羽、徵在哪個位置?”

巧兒笑道:“彈琴我可不會,倒是彈過棉花。譚小姐,你剛纔的琴音別說我們老太太聽了受不了,就連我們夫人剛纔也說,何府怎麼改在後院裡殺雞了。”

譚芷問道:“真這麼難聽?”

巧兒素日知道譚芷性格隨和,沒有小姐脾氣,索性也不恭維她:“難聽倒不是特別難聽,就是聽了渾身上下,說不出來的難受。”

見巧兒也如此說,譚芷怕打擾到老太太等休息,不好意思再在屋裡彈琴,拎着琴,夾着琴譜,又從書架上找了本詩集,一路晃盪蕩跑到草亭裡。

好在這會兒草亭裡沒人,她擺好琴,放下琴譜,四周看了看,後院靜悄悄的,雖不識五音,但是哪個是中指哪個是食指她知道,她全身使着勁,以琴譜所標註,開始練習指法,可手指一碰到琴絃,錚錚聲琴音撞入她的耳朵,連她自己都有些不忍心聽。

聽遠處似有人咳嗽聲,她趕緊掩上琴譜,拿起詩集,信手翻開一頁,見是家鉉翁的一首念奴嬌,小聲唸了起來:“南來數騎,問片塵、正是江頭風惡。耿耿孤忠磨不盡,唯有老天知得。短棹浮淮,輕氈渡漢,回首觚棱泣。”明明聽到腳步聲,怎麼竟半天不見動靜,難道自己聽錯了,她忍不住回過頭來,見袁克文一襲灰色長袍,玉樹臨風、瀟灑飄逸,此時竟不雅地直揉眼睛。

看是譚芷,又擡手掐了掐手臂,才慢吞吞向草亭走來,邊走邊道:“是做夢,還是我眼花了,你可是譚小姐?”

譚芷冷冷地斜睇了他一眼,沒理他。

袁克文笑嬉嬉地縱身上了草亭,見桌子上不僅詩集、琴譜,還擺着一張琴,他伸手擺弄一下琴絃:“怪不得剛纔聽着聲音不對,還以爲後院幾時成了屠宰場,原來是你在這兒練琴?”

他擡起頭看了一眼譚芷:“你剛剛就是坐在這兒練琴?”

譚芷食指在琴絃上蕩了一下:“我不坐着,難道還站着練不成。只可惜出來匆忙,忘了燃柱香了。二爺,不在前院跟着忙活,跑後院做什麼來了?”譚芷至今還生氣,袁克文剛剛狠勁揉眼睛。

袁克文笑道:“好妹妹,若不是二哥過來有事找慶生,也聽不到你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絕妙琴音了,只是妹妹,不會彈琴沒關係,可若下次安放琴時,千萬記着不要把琴放倒了。”說着強忍着笑,把琴給轉過來。

袁克文順手拿起詩集,指着短棹浮淮一句道:“妹妹,這四字爲短‘罩’浮‘懷’,不是短‘掉’浮‘堆’。都這麼大了,還念別字,若你大哥聽到,又要逼你讀書了。”袁克文此時心裡似樂開花,平日都是譚芷損他,今兒終於可報一箭之仇了。

譚芷原本冷着臉,見袁克文有意氣她,反倒不生氣了,坐下來,手指在琴絃上狠勁一捻,那聲音何止是難聽,袁克文聽了忍不住一震,譚芷笑道:“既然二爺才高八斗,那就請二爺做一首念奴嬌給我聽聽,讓我也長長見識。”

袁克文素日最不愛聽人誇他才高八斗,但從譚芷口裡說出來,心裡特別受用,腦子裡略想了想譚芷剛剛唸的那首念奴嬌,故意氣譚芷清了清嗓子,搖頭晃腦念道:“不如歸去,好收拾、今日南朝人物。江上青山,依舊是、劉宋蕭樑半壁。長線扁舟,書生賣、國,舊恥終須雪。黃河如帶,此間猶有梟傑。因念強虜遼金,媾和盟未已,番兵旋發。坐失燕雲,陳家谷、驍將全軍灰滅。十二金牌,莫須有冤獄,豎人毛髮。北笑南啼,稗官誰記年月。”

譚芷素來對詩詞一竅不通,袁克文故意將此詞念得抑揚頓挫,譚芷也沒閒着,她知道詞有詞牌,又名長短句,邊聽袁克文念,邊對照着家鉉翁所做那首字數,看看是否相同,一邊則手指掛着琴絃,劃拉下來,要多難聽有多難聽,後來袁克文實在受不了了,捂着耳朵逃跑了,邊跑邊叫道:“我家原養一隻貓,偶然把腳掛到琴絃上,亂蹦亂跳,也比你琴彈的好聽。我的姑奶奶,你高擡貴手,也奇怪,都是一雙手,彈出的東西怎會差距如此懸殊呢?”

譚芷與袁克文鬥嘴時,慧姍正巧經過,見譚芷把袁克文給嚇跑了,她忍不住笑起來,譚芷看到她,笑着道:“我也一直奇怪,都誇此琴音清越,爲什麼我手指一碰上,就變得如此難聽呢。”

慧姍笑道:“這個我也不知。先不說這個,你怎麼過個年倒移了性情,拿這些書來看!”

譚芷合上琴譜嘆了一口氣:“我也不想如此,這半日折騰得我都要掉了一層皮,可秋水說,羅正娶妻才貌定要勝過她家小姐,我自知容貌遠有不及,想以才補貌,只是琴棋書畫,我是樣樣不精,想學無從學起,剛剛鬧出了多少笑話,別說琴不成調,連念首詩倒有好幾個錯字。你們個個都能找到如意郎君,可爲何到我這個兒,竟如此大費周章,才女又有何好,夫妻居家過得是日子,難道做那

些勞什子的文章就能當飯吃了?”

慧姍道:“你對羅表哥之心,真是天日可表。即便當日羅表哥有娶才女爲妻之意,可難免他如今不改變想法。就象上海灘多少淑媛名嬡,願與二哥結親,二哥卻偏偏喜歡二嫂。佳紅與祝兒容貌相同,靖華二哥曾婉拒祝兒,卻會鍾情於佳紅。事情沒有千篇一律、垣古不變的。你此時迎合他,勉強做自己不願做的,難道你一生一世都要迎合他?”

譚芷道:“若是能一生一世迎合他,也是我心中所願,遷就所願遷就之人,何來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