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經日魂牽夢縈,實在是再熟悉不過,沈棠忙驚喜地睜開雙眼,見到了一張經過刻意改扮過的臉,但不管他怎樣改扮,她卻仍舊一眼就認出了他來。
他的眼神,他的呼吸,他的心跳甚至他身上的氣味,都只屬於她心上想着念着的那一個。她本該歡喜的,可不知怎得卻沒法笑出來,反倒覺得眼睛溼溼燙燙的,眨眼間就流下了淚來,她緊緊抓住他的衣襟,囁嚅着說道,“你……瘦了。”
趙譽的眼神柔得能滴出水來,他小心翼翼地將沈棠眼角的淚滴掖幹,然後將她緊緊地揉進懷裡,深深地吸着她脖頸間的清香,綿長而滿足,也不知過了多久,才低低地嘆了一聲,“你倒是……又長大了一些。”
沈棠聽出他故意將重音咬在那個大字上頭,不由狐疑地往下看去,他的雙臂仍舊緊緊地箍在她的腰間,但正因爲箍得太緊,卻將上半身的曲線給凸顯了出來,她終於明白過來他意指何處,不由又羞又惱地想要從他的擁抱中逃離出來。
趙譽摟得更緊了一些,他柔聲在她耳邊說道,“別動,再讓我抱一會,一會就好。”
這聲音太過懇切,又流轉着哀憐,讓沈棠生不出拒絕的心思,她無奈地嘆了一聲,便軟下了身子不再掙扎,任他抱得越來越緊,哪怕要將她揉碎,他的鉗制漸漸地鬆了下來,但他的呼吸卻依舊均勻而滾燙地灑落在她的頸間。
沈棠輕輕扭過頭去,看到他靠在她的肩頭,已然睡得香甜。那該是有多累,纔會在顛簸的馬車上那樣輕易就入眠?沈棠輕柔的手指劃過他消瘦的臉龐,撫摸到下頷星星點點的鬍鬚,那該是受過多少苦,吹過多少風,經過多少險境,才能讓那樣挑剔愛美的人不修邊幅?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趙譽終於醒了過來,他的臉上漾開溫柔的笑意,“我回程之時,一路之上到處都聽到那夜宮變時的情景,都說驚心動魄,驚險非常,生死只在一線之間,每當那時就心急難捺,只想着快點回到京城見你。方纔在蘇府門外等了許久,好不容易見你出來,又千辛萬苦上了你的馬車,本想着心中有千言萬語要對你說,誰料到……竟然沒出息地睡着了。”
沈棠輕輕按着他的太陽穴,柔聲說道,“你是太累了,在外又時常緊繃着神經,如今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就會放鬆下來,古籍之中曾經記載過,有人在外遊歷幾年未得一好眠,一夕歸家竟然連睡了幾月而未醒呢。”
趙譽點了點頭,笑得狡黠,“說得正是,我在外頭成夜都精神緊繃,這兩月間就沒有一夜能安然入睡,頂多便算是閉目養神罷了,可是才沾到了你的氣息,就忍不住睏意濃重。看來我這輩子果然是離不得你了。”
他深深地望着沈棠說道,“等西域那樁事了結了,我便立即進宮向皇上請婚,免得被人捷足先登了,那我此生就再難得一個好覺,可怎生是好?”
這算是撒嬌,也是綿綿的情話,沈棠聽着心中甜蜜,但嘴上卻小聲地說道,“我年紀尚小,婚事倒還不急,先等皇上將撤藩的許諾兌現,然後再說吧。”
她將話題岔開,接着問道,“你這一去兩月多,便是去了西域嗎?怎麼,是聚雅集那夥子西域人有什麼問題不成?”
趙譽的神色終於正經了起來,他沉沉地說道,“那日送你回去之後,我左思右想總覺得哪裡有什麼不對勁,便又偷偷地回去了一趟,誰曾想卻讓我又見着了容覺,他原來是認得那幫西域人的,並且還相當熟捻。”
沈棠凝眉,她當日也曾想過,容覺與秦焱是熟識的,西域人出現在聚雅集時,他們兩人也同時出現,那麼是否意味着他們兩個與西域人之間可有着什麼不爲人知的聯繫,須知永寧伯府三番四次與西域奇毒聯繫上,那想必是關係匪淺的。
此時聽趙譽這麼說來,她不由問道,“於是你就跟了這條線索下去?你發現了什麼?”
趙譽的臉色越發深沉了,他點了點頭說道,“當日是容覺作掩護,將那幾個西域人送出了京城,在京郊之外與別的護衛作的交接,我和胭脂一直都不遠不近地跟着他們,眼看着他們入了雲州停留了幾日,然後又被掩護着偷偷入了南疆,一路暢通無阻,安安穩穩地越過南疆邊境,回了西域。”
他重重地說道,“我敢斷定,雲州容氏與西域人之間聯繫密切。你可知曉,那批西域人不是普通的商客,乃是西域朝廷中人,爲首的那個是西域的驍騎將軍。西域近年來招兵買馬動靜很大,對我大周所圖非小,想必也一定置下不少探子暗樁在大周境內,雲州容氏,極有可能已經通敵叛國。”
沈棠遲疑了半晌,然後纔將那日聚雅集經過花滿屋中時的景象俱都說了出來,“我怕你身涉險境,當時纔不曾告知,誰料到你還是以身犯險了。”
趙譽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若是這樣,那有些事便說得通了。容覺雖然是容氏未來的家主,但一出了雲州,威信便大打折扣,他雖然是保國公的外孫,但一無名帖,二無令牌,在京城之中,還未必能輕易震懾守城的兵士。但永寧伯府,就不一樣了。”
永寧伯府的水到底有多深,勢力到底有多可怕,沈棠是見識過的,從諾大的京城放走幾個人,這對秦家來說,不過是件芝麻綠豆大的小事。
若是雲州容氏與西域暗通款曲,那麼永寧伯府又怎麼能幹淨得了去?須知,十三年前,秦氏手中便有了西域皇室秘藥桑血,這種秘藥極其稀少,便是西域皇室也所存不多,但秦氏卻能陸陸續續用此藥害了多人。以此推斷,永寧伯府與西域的聯繫想必更深。
沈棠心中一動,想到秦氏提去頤壽園的那隻食盒來,她心中有種隱約的感覺,老夫人應該是知道些什麼的,當日喬嬤嬤那段未曾說完的話是什麼,看來還是有必要再去查一查。
她想了想又說道,“我本以爲,西域人會趁着五皇子之亂,新皇登基日淺,朝局未穩時趁勢而起,點燃我西南邊境的烽火,但如今西疆戰火正酣,南疆卻毫無動靜,也不知是何道理,難道是我想錯了嗎?”
趙譽搖了搖頭,“西疆外的遊牧散部,這上百年來常常行挑釁之舉,但一旦鎮西軍作出迎戰姿態,他們則不戰而退,大周見其可憫,還特設了一個西疆換物司,須他們用壯馬換取錢糧,因此這數十年來,遊牧甚是平靜。卻於去歲將末時,突然起了兵禍,像是由高人指點一般,散部聯合成一團,隱約有立國之姿,並且以數萬之兵能對抗鎮西軍數十萬之衆。你不覺得有些蹊蹺嗎?”
沈棠點頭,“自然是蹊蹺萬分的。我也曾設想過會是西域搞的鬼,但西域暗助遊牧成國,背後操縱他們對抗大周,可敵寡我衆,勢不均力不敵,遊牧不過只是拖些時間罷了,決無勝算,這對西域又有什麼好處?”
趙譽嘆息着說道,“此番去西域,機緣湊巧之下,竟然被我識破了個大秘密,西疆的戰事其實乃是西域挑起,遊牧身後坐鎮的乃是西域王的軍師,西域窺視我大周之心,豈不是昭然若揭?”
“若說西域有什麼好處?自然是有的。”他頓了頓,接着說道,“若是西域並不想正面與大周起兵戈,支持遊牧也不過是爲了讓西疆的局勢牽制住大周朝局,遊牧敗了,那麼大周自然也要傷及元氣,事實上還不及遊牧認輸,大周兵士已經傷亡慘重,朝廷不僅將能調的兵力都調到了西疆,甚至還重新招募了兵士,西域的目的已經達到。”
他繼續說道,“可若是遊牧僥倖得勝,劈開了西疆的通道,那麼西域軍士便可兵分兩路,一路從西疆,一路自南疆,蜂擁而至我大周,那大周可就危矣”
沈棠的臉色越發凝重,“遊牧的迷陣已經將四皇子套了進去,甚至還攻掠了一個城池,若是那迷陣不解,恐怕你說的,極有可能會成真。”
她想了想說道,“我得去一趟太傅府,見一見曹大人。”
自從恪王登基之後,曹文顯自然便就成了帝王師,被新皇封爲太傅,成了朝中炙手可熱的紅人,但他生性恬淡,對加官晉爵並不在意,因此並未曾領什麼實職,賦養在家,與曹夫人弄草爲樂罷了。
沈棠如今一心想要抽身,因此並不想再在皇上面前扮演他憂國憂民的解語花,只是沈榕尚在西疆戰場,自己姐弟的安樂也都繫於新朝的穩定,更何況,趙譽是姓趙的,此時自己卻是不能將這事撒手不管。
思來想去,只有曹文顯才能應對這棘手的新問題。
趙譽點了點頭,“這雖然只是我的猜測,但恐怕八九不離十,西域的企圖甚大,不容小覷,有曹大人進言,皇上應該會多加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