恪王妃與皇上的原配孟王妃乃是嫡親的姑侄,生得本就十分相像,再加上今夜刻意打扮,妝容服飾甚至髮髻頭面,皆都選了孟王妃生前最愛的款式,因而乍看之下,真是恍若孟王妃再生。
侄女與姑姑乃是血脈之親,長相氣韻相像,這再尋常不過。
自從恪王妃與恪王大婚之後,常在貴婦圈中走動,京城的權貴王公私下裡也多曾提及過這姑侄兩個容貌的相似,因此今日見了恪王妃的打扮,倒並不覺得有什麼驚奇,反而有些曾受過孟王妃的恩惠或者與她交好過的貴婦,暗自生出些傷懷來。
但在心虛的人看來,恪王妃這張花容月貌的臉,卻有如鬼魅一般陰森可怖,彷彿是從地底深處閻羅殿中鑽出來的陰魂,手中高舉的並不是價值連城萬金難得的瑪瑙奔馬,而是索命的鐵鏈。
這對紅瑪瑙奔馬,皇上和羅貴妃都曾見過的,那是西昌孟氏的瑰寶,孟王妃的陪嫁,其中一匹在先皇后小產之後,被皇上親手摔破,另一匹卻不知道去了哪裡,後來也再沒出現過。
此時恪王妃這身打扮,又獻上這對奔馬,皇上自然是驚懼之極的,他不知道恪王是怎麼知道當年之事的,也不知道恪王到底知道了多少,更不知道恪王此舉是在威脅自己還是警示自己。
當年皇上被小孟氏所迷惑,深陷於她所織就的一張溫柔密網之中,不可自拔,又在小孟氏委屈的眼淚中對結髮之妻生了嫌隙。孟王妃出身大家,又是尊貴中長大的家主嫡女,自然咽不下這口氣,因此每每與皇上爲了小孟氏爭執,最後的結果,便是兩個人背道而馳,距離越來越遠。
後來小孟氏小產,失掉了皇上最爲期待和歡喜的第一個孩子,而審問的結果卻都將矛頭指向了孟王妃,又迅速地找到了人證物證,連孟王妃院子裡的丫頭都站出來指證。
若是在旁的府邸,主母便是確鑿地下了毒手害了妾侍的子嗣,出於對主母的尊重和府邸的面子,任誰都不會去追究,甚至還會將這事抹得更平。
但皇上當時深愛小孟氏,又證據俱全,哪裡還管得什麼面子和尊重,便是連一句分辨的話都不曾讓孟王妃說出,便將她定了罪,奪了權。
後來,還是在小孟氏的勸說下,他才肯踏進王妃的房門一步,想及到底夫妻一場,也曾經有過一段恩愛相親的日子,因此只要王妃肯認錯,那便饒她一回又如何?
怎料到孟王妃是那樣貞烈的女子,拒不認錯,還與他再次發生了爭執,在推推搡搡中,他失手將她推倒在了燭臺上,尖利的燭臺刺破了孟王妃的胸口,她臉上的表情是那樣猙獰。
她厲聲詛咒道,“你得不到父母之愛,是因爲你無福;你得不到夫妻之情,是因爲你無義;你得不到兒女之愛,是因爲你無德。趙詔,我詛咒你活着的時候得不到任何真情,死後將受到萬人唾棄”
皇上當時害怕極了,正值奪嫡的關口,他卻親手殺傷了髮妻,若是讓恆王黨知曉了,莫說他還有沒有資格登上大寶,便是能不能留下命來都難說。
這時,現在的羅貴妃出現了。
她當時只是小孟氏帶過來的貼身丫頭,偷偷躲到孟王妃房門口,是奉了主子的命來監視裡頭的動靜,當時孟王妃被軟禁,院中連個打掃的丫鬟都不曾留,因此她進入裡屋沒有費絲毫功夫。
小孟氏當然沒有那麼好心要成全孟王妃,她勸說皇上去看結髮之妻,不過是爲了顯示自己的賢德和忍讓,讓皇上越發憐惜她罷了。
更何況,她對孟王妃的脾性再瞭解不過,她知道孟王妃的高傲和固執,她是絕對不肯服軟向皇上認錯的,因此皇上去看望孟王妃並不意味着孟王妃便有了翻身的機會,說不定恰恰相反,反而讓皇上更加厭棄孟王妃。
但小孟氏是謹慎小心的,她吩咐說,若是看到兩人繼續爭吵也就算了,但若是一旦出現和好的苗頭,便立刻進門以小孟氏身體不舒服爲由將皇上喚走。
羅貴妃當時聽到不對推門進去,見到眼前的景象呆楞了一會,隨即就立刻恢復了冷靜,她探了探孟王妃的氣息,柔聲對着皇上說道,“王爺,王妃還有氣呢。如今不是難過的時候,您該下個決心,接下來要怎麼做?”
皇上聞言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做?王妃若是醒轉過來,這事若是傳了出去,就是滔天的大禍啊不說西昌孟氏饒不了我,恆王他抓住了這個把柄,也不肯善罷甘休的”
羅貴妃當時對着氣息微弱的孟王妃,竟然還笑了起來,她說道,“既然這樣,王爺就一不做二不休,我們兩個送王妃昇天早登極樂吧”
她見皇上呆滯住了,便細心地解釋了起來,“王妃害得主子小產,與王爺吵鬧不休,這事整個京城都知曉了,您因此冷落了王妃,王妃她一時想不開便自尋短劍害了自己。王妃去得突然,又是這樣的死法,如今又是炎夏,屍身不能保存太久,停足七日就能落葬了,西昌孟氏的人是趕不及王妃的葬禮。”
皇上聽了有理,竟果真與羅貴妃合力將孟王妃搬到了橫樑下面,做了個懸樑自盡的假相。
後來事情的發展果真與羅貴妃說得一般,沒有人再與他糾結孟王妃的死因,西昌孟氏雖然有所懷疑但是苦於找不出證據,只能作罷。皇上登基之後,以孟王妃德行有虧爲由,並沒有遵循舊例將她追封爲元后,反而讓小孟氏佔了元后的名分。
雖然從此之後,再無一人提及孟王妃這個原配發妻,但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皇上的心裡卻總有一絲陰冷爬過。
此時恪王妃這樣出現,將皇上心底最深處的不安和恐懼,一下子都激發了出來,而他的身體本就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了,羅貴妃因爲害怕而將他的身子鬆開後,皇上便癱軟了下來。
皇上這一倒,卻讓羅貴妃清醒了過來。
恪王妃與當年的孟王妃長得想像,她是聽說過的,方纔不過是乍看之下,將心中的恐懼外泄了出來,但此刻她見到了皇上的情況,一下子便想起來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辦。
她隱忍了那麼多年,好不容易熬出了頭,絕對不能在此時此刻出了差錯,與她所圖相比,對前事的恐懼還算得了什麼?不,皇上眼看就要不行了,自己必須要在恪王等人沒有發覺前,得到皇上的旨意
羅貴妃立刻將皇上扶起,命李公公將皇上揹回了皇極殿,自己欠了一身,對着殿內的衆人說道,“皇上見了恪王妃和獻上的重禮,一時太過高興,倒犯了那頭暈的頑疾,因此本宮便替皇上喝了這杯酒水,然後就請各位散了吧”
按照大周朝皇帝宴請的習俗,在宴席的最後,皇上會與羣臣同飲最後一杯酒,以示賓主盡歡。
因此羅貴妃這一舉杯,倒讓衆人犯了難。若是不飲了這杯酒,是極不給羅貴妃面子的,畢竟羅貴妃已經將酒水端了起來;但若是飲了這杯酒,卻是不倫不類了。
要知道便是皇后在,也不能說出替皇上喝了這杯酒水這樣的話來,這是僭越。更何況,宮中畢竟還有皇貴妃在,羅貴妃不過一個代掌後宮的,實在是沒資格讓衆人敬她爲後宮之主。
沒有人舉杯。殿內一片安靜。
羅貴妃憤恨已極,她面色不爽地掃視了殿內的衆人,便冷哼一聲,甩了衣袖離開了鍾秀宮,在她身後,五皇子緊緊跟隨着。
榮福望着五皇子的背影和陸陸續續離開的大臣,對着沈棠問道,“恪王妃送的這禮到底有什麼講究,讓皇上和羅貴妃失態至此?”
沈棠的眉頭深深地擰着,她回道,“我曾經從祖父和皇貴妃娘娘處聽說了一些當年孟王妃的往事,後來又從恪王妃處得到了一些別的消息,因此便料定當年孟王妃的死與皇上有關,羅貴妃自然也脫不開身去。”
榮福點了點頭,“不錯,這攻心計使得不錯,也算替恪王出了一口氣。但皇上這樣懼怕,倒是我不曾料到的。”
沈棠並不回答,卻猛得立起身來,“不好皇上怕是有所不妥。如今太子被廢,若是皇上熬不過今夜去,只要羅貴妃得了皇上的遺旨,拿到了傳國玉璽,那五皇子便就勝券在握了郡主,您去找景陽王,務必讓王爺立刻去皇極殿門口守着我這就去找恪王”
五皇子若是得到了旨意和玉璽,那就算是明瞭路,縱然他上頭還有三皇子和四皇子在,他的繼位不符合常規,但只要皇上定了他,從此他便是正統。
恪王再有所動作,便屬謀逆,當年的恆王便是因此而事敗身死的。
爲今之計,便是要控制住整個皇宮,控制住皇極殿,這樣纔可能還有迴轉的餘地。
她轉身對着碧笙說道,“去坤和宮將皇貴妃娘娘請去皇極殿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