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雖是準了,但沈紫姝畢竟是外嫁女,又尚未及笄,太叔公爲首的沈氏族老紛紛對沈灝施壓表示不滿,在沈灝的連番懇求下,最終磋商的結果,也不過只是允許沈紫姝在沈氏的別莊停靈三日,然後便要發喪。
秦氏雖然不甚滿意,但卻也莫能奈何,只好委委屈屈地將沈紫姝的靈柩移到了南郊別莊,靈堂空寂,除了本家的幾個姐妹兄弟,再沒有別人前來弔唁。
沈紫姝不能落葬祖墳,林家又已經家破人亡,因此秦氏只能託人在沈氏祖墳附近買了塊地,草草地將她埋了,從前嬌生慣養的侯門驕女,因爲家姐的一場設計,嫁入了狼門虎穴,落了個這樣淒涼的下場,讓人嗟嘆不已。
在秦氏的巨拗之下,林恕自然不能從京都衙門全身而退,他本就身子虛虧,吃了秦氏結結實實的十幾鞭子已經有些神智不清,又怎能耐得過被買通的衙役十八般刑具俱上?
第二日清晨,牢頭巡房之時便發現林恕臉色鐵青,早已經氣息全無,連身子都僵硬了,衙司判了個酒醉致死,便將此案揭過。
林家早已經敗落,只除了大小姐林仙姿是賢貴王府的側妃,二小姐林玉姿被髮賣至教坊司,男丁死的死,發配的發配,再沒有別人了。
林玉姿如今深陷囹圄自身難保,林仙姿雖是個親王側妃,但卻沒有一點自主能力,便是心中有怨,卻也無能爲力,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林恕死後被扔入亂葬崗中,餵了野狗野狼。
沈紫姝的頭七過後,她的貼身婢女柳紅向秦氏跪着求去,她哭着說道,“奴婢自小與三小姐一塊長大,三小姐就是奴婢的日月,三小姐對奴婢也照顧有加,當初她出閣時,執意不帶奴婢去林府,雖然說是要讓奴婢替她看好錦繡園的屋子,將來她若是回孃家小住也好有個知冷知熱的人,但奴婢心裡知道,那是三小姐怕林家不好呆,捨不得奴婢去吃苦。”
她重重地向秦氏磕了三個響頭,然後接着說道,“如今三小姐已經沒了,奴婢便是呆在錦繡園中,也再也等不來她,反倒是每夜都觸景傷情,淚滿襟衫。這錦繡園奴婢是再也呆不下去了,因此特來求夫人一個恩典,讓奴婢自贖出府。”
秦氏知道柳紅是個重情意的,因此對她便有些不捨,“紫姝素來疼你,你離開了侯府,若是生活無着,她在地下反而不安。不如你調到我宜香堂來吧,你做事仔細,我也信得過你。”
柳紅搖了搖頭,“夫人對奴婢憐愛,奴婢感激萬分,但奴婢一見到夫人就想到三小姐,一想到三小姐就心如刀割般難受,實在是無法承受夫人的恩情。”
她語氣微頓,徐徐地說道,“況且奴婢求去,倒也不只是因爲自己的原因,當日三小姐出閣之前,曾交待奴婢做一件事,奴婢只做成了七成,還有那三成卻是一定要出府才能辦得。還請夫人成全。”
秦氏好奇地問道,“紫姝讓你去做何事?你人單勢薄,不如說出來,我派人去替她完成心願。”
柳紅笑得詭異,“這事夫人是做不來的,也只有奴婢能做成。佛說,心誠則靈,請恕奴婢不方便將三小姐的心願說出,否則便就不靈驗了。”
秦氏自認爲對柳紅還算了解,便信了她的話,當即便讓人將柳紅送了出去,她雖然沒有管理府中事務的權利,但是錦繡園中一個丫頭的去留卻還是能做主的。
柳紅離開侯府之後,便如同消失了一般,再也沒有任何消息。
一晃到了五月,西疆陸續有捷報傳來,威王自從得救之後,痛定思痛,沉澱數日,終於制定了一套行之有效的連環兵策,幾戰下來,將遊牧部落擊得潰不成軍,不得已退兵百里。
遊牧部落元氣大傷,又風聞護國大將軍丁煒帶着援兵入了西疆,很快便要與鎮西軍會合,慌亂之下,立即派了長老遞來了降書。
皇上龍心大悅,立刻頒旨命威王回朝,又令功勳奏章上所記下的有功兵士進京,論功行賞。
頤壽園老夫人的屋子裡,沈沐臉色沉重地踱來踱去,過了良久才嘆了一聲說道,“棠兒做得很好,那……沈濤無論如何,也總是父親的骨肉,這安排甚是妥當。”
他出身公侯世家,高門大戶後院中的污穢事見得不少,因此很容易就能猜到當年的事情真相,他的母親手中確實攥着不少人命和鮮血,從前他不肯直視,是因爲那是他的母親,她所做的一切,雖然也是爲了固寵,但究其用意,卻仍舊是爲了保障他們兄弟三個的利益。
但如今,他卻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問題,喬嬤嬤臨死之前說的話,言猶在耳,句句誅心,讓他築立在心中堅實的堡壘,忽然有種轟然欲塌之感。
沈棠的生母二嫂方氏嫁進來時他方六歲,母親管着諾大的侯府成日忙得不可開交,大嫂身爲世子夫人一直跟在母親身邊學習管家,倒是二嫂甚是空閒,因此便常與他一處玩耍,有時教習他兵道,有時指導他習字。
二哥與秦氏鬧得正歡時,他已然八歲,不再是懵懂無知的小孩子了,知道二嫂被迫搬離侯府,還曾去母親面前打抱不平過,但當時母親是那樣說的,“這事是你二哥的不是,母親已經向你二嫂賠過了不是,只是你二嫂心氣高傲,怕是一時半會迴轉不過來。等她的氣略消了一消,母親便帶着你親自去碧桂園求她回來可好?”
因爲母親素來對二嫂慈祥和善,連重話都捨不得多說一句,他當時便深信不疑,以爲是二嫂發了倔脾氣不肯跟母親回來,便是後來二嫂身故,他也只將原因歸咎於二哥的背叛,從來都不曾對母親有過任何懷疑。
但此刻,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細節卻都浮現在腦海中,二嫂懷孕之時,母親和秦表姐的數次密談,秦表姐的得意張狂都歷歷在目,他開始相信,二嫂的死與母親是脫不開關係的了。
沈沐心中不由有些忐忑,棠兒是如此聰慧的一個人,不知道她對當年的事知道了多少,會採取怎麼樣的反應。
沈棠裝作對沈沐的擔心渾然不覺,憂心地說道,“永寧伯府藏匿了沈濤用以威脅喬嬤嬤,然後利用喬嬤嬤來對付祖母,裝神弄鬼令得祖母元氣大傷,這也就罷了,竟然還下了能令人失智失語的西域奇毒。祖母可是永寧伯府的嫡小姐,是永寧伯的嫡親姐姐,他們這樣做是何居心,實在令人驚愕。”
沈沐想到了那支讓喬嬤嬤一箭斃命的毒箭,此時知道那箭應是永寧伯府射出的無疑,怒意漸漸上揚,對永寧伯府生出恨意來,但他向來冷靜,想了想才說道,“棠兒若是有法子令你祖母清醒,我自然便能知道永寧伯府爲的是什麼。”
這話中的暗指,沈棠絲毫不以爲意,她搖了搖頭說道,“三叔高看我了,若是我能做到,自然早就爲祖母做了。祖母如今中風在牀,西域毒藥只不過是一個引子,她素有心疾,又連月噩夢纏身,這身子早就已經掏空了大半,若不是靠着名貴的補藥支撐着,便是沒有那毒藥作引,也遲早都要走到這一步的。”
沈沐的臉上閃過愧意,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三叔的意思不是……”
沈棠打斷了他的話,“棠兒確實藏了私,其實若是以金針刺開祖母全身的大穴,她或能清醒過來一時半刻。只是,這法子卻是極傷根本的,實屬殺雞取卵之策,棠兒不能夠那樣做。”
沈沐細細地咀嚼着,然後有些猶疑地問道,“若是那樣做了,你祖母會清醒多久?清醒過來之後又會怎麼樣?”
沈棠嘆了一聲,“金針刺入大穴,祖母即會醒來,醒來的時間多久,要看祖母身子的情況,但也甚是有限,多則一天,短則幾個時辰,一旦祖母再次昏迷,那就……再也救不回來了。”
沈沐的身子一震,久久無語。
沈棠衝着他勉強一笑,“三叔莫要多想,如今我們已經知道了永寧伯府甚是不妥,雖然沒有更進一步的消息,但總算能夠心中作防,將來也不至於措不及防。依棠兒的淺見,如今還不到那時候。”
沈沐卻是搖了搖頭,“皇上一直命我秘查殺害夏承恩的兇手,幾條線索追究下去,竟然查到了永寧伯府。永寧伯府殺了他並不奇怪,他該帶着夏承恩的屍體去皇上面前邀功纔是,爲何卻將夏承恩的屍體以那樣的方式懸掛在城門口?倒像是有些示衆警告的意味。”
他深深地看了沈棠一眼,沉沉地說道,“你許是不知道,皇上雖然早已經登基稱帝了,但向來是皇帝忠部的青衣衛,卻只有明面上的幾支向皇上俯首稱臣。”
沈棠驚詫地問道,“其他的青衣衛不接收皇上的收服,難道是想要反?可青衣衛不支持皇上,又能支持誰?”
沈沐苦笑道,“其他的青衣衛,哼哼,皇上連其他的青衣衛在哪裡都不知道,卻又去哪裡收服他們?又怎麼知道他們是不是要反,到底是支持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