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另一處別莊裡,青枝憂慮的看着幾個低眉順眼、頭不敢擡的小丫頭收拾走的那些吃剩的飯菜,雖然知道這裡侍候的除了黃明都是聾啞人,還是謹慎的等小丫頭們退出了屋,才挪過去憂心忡忡道:“姑娘,你吃的太少了,這真要熬出病來的。”
“沒事,我心裡有數。”李恬聲音低緩無力,銀樺端了杯茶遞過來道:“昨天送來的蟹腳酥,姑娘不是說好吃麼,要不讓跟黃明說說,讓他天天到京城買吃食送過來。”銀樺說到這裡,眼裡閃過團亮光,輕輕拍手低叫道:“姑娘不是說那個壞蛋夜夜來也有好處,說不定咱們王爺就能跟在後頭尋到姑娘,這要是天天往這兒送吃的,說不定也能把咱們王爺引過來!”
“這主意好!一舉兩得!”青枝也跟着眼睛亮起來,李恬雙手捧着杯子,細細盤算了一會兒,搖了搖頭道:“不用急着回去,眼看進十一月了,到時候再說。”
“十一月怎麼了?”銀樺一臉的茫然,青枝也困惑的看着李恬,李恬因瘦而顯的分外大的眼睛看看兩人,笑着沒答話。
“姑娘,還是早點回去好,那人夜夜往這兒跑,回頭……這可怎麼說的清楚?”青枝滿腹憂慮的勸道,從被擄到這裡,從知道是誰擄來的,這就是堵在她心裡最大的擔憂,銀樺嘆了口氣:“要是……姑娘還沒圓房就好了,好歹能說清楚。”李恬一口茶差點嗆進去,將杯子遞給銀樺,接過帕子擦了擦手,臉上的神情淡然非常:“這沒什麼好說的,他信自然信,他若不信,說什麼也沒用,行了,先別操心這些沒用的,今天的炭灰準備好了沒有?”
“我這就去!”銀樺忙跳起來道,那瓶香粉一夜就用完了,一夜兩瓶香粉的用量太招人疑心,再說李恬又病着,銀樺和青枝就想出了將炭粉撒在地上的法子,倒比香粉更好。
郊外的凌晨寒冷刺骨,四皇子腳步落的極輕出了院子,站在院門口,回頭看着院子裡放的低低的幾隻燈籠,出了好大一會兒神,才快步出門上馬回去,無論如何,他得趕在天亮前遠離這座令他魂牽夢繞的溫馨小院。
黑暗中,李恬睜眼看着漆黑一團的窗戶,又是陰天,窗外沒有月光也沒有星光,李恬寒瑟瑟將自己團成一團,屋裡火炕燒的很足,溫暖如春,可她還是覺得冷,李恬裹了裹被子,頭在枕頭上挪了挪,將壓在臉下的一束青絲抽出來放到後面,又挪了挪,仔細聽了聽青枝綿長的呼吸,睡沉前她聞到過一股極淡的香味,李恬嘴角露出絲苦笑,微微仰頭看着還是黑漆漆一片的窗戶,怔怔的出了神。
自己居然被人擄爲籠中鳥,李恬心裡涌起陣說不出的情緒,她不能理解拿人當寵物豢養者的心態,但她知道自己,再尊貴的籠子也是籠子啊,對於寵物來說,籠子就是籠子,是生鐵打製還是黃金珠玉嵌就都是給主人看的,對於寵物來說,所有的籠子都沒有分別,李恬突然想起自己養過的那隻京巴,她還給它用過紅藍寶石的狗繩,李恬嘴角滲出絲譏諷的笑意。
人不能當寵物養,那是因爲人有想法、有心機、有算計,不願意當寵物的人會吞噬掉那個自以爲是的主人,李恬眼睛眯起,又一次曲伸着手指算計起祝明豔的預產期。
京城晉寧郡王府正院,五皇子披了件鬥蓬推門站到廊下,仰頭看着墨黑一團的天空,想着剛纔的噩夢,一顆心也如這天空一般空落而黑漆。
她到底怎麼樣了?五皇子低下頭,繞着圍廊一步步往前踩,她脾氣硬,悅娘又不在身邊,五皇子心裡一陣撕痛,萬一有什麼萬一,她可不要犯傻,她活着纔是最要緊的事。五皇子腳步頓住,兩隻手攥起又鬆開,深吸了口清冷的涼氣,壓下滿心的憤懣和恨意,擡手重重捶在旁邊的廊柱上,這不怪她,是自己連累了她,若不是自己,她也不會扯進這樁天下最大最骯髒的爭權奪利中來。
她現在在做什麼?睡着還是醒着?她睡覺極輕,心思又重,這些日子還不知道怎麼煎熬,五皇子站在正屋門口那柱黃暈中,轉頭看着小丫頭打起了簾子,揮手示意她們不必跟着,揹着手繼續繞廊下而行。
“王爺,外頭冷,還是進去吧。”熊嬤嬤不知道什麼出來了,尋到機會輕聲勸道,五皇子頓住步子,定定的看着熊嬤嬤,好一會兒才點了下頭,低着頭一邊往屋裡進,一邊和熊嬤嬤說話:“睡不着,嬤嬤陪我說說話吧。”熊嬤嬤答應一聲,跟在五皇子身後進了上房,她也正想和他說說話。
“嬤嬤坐。”五皇子去了鬥蓬坐到炕上,示意熊嬤嬤也坐,熊嬤嬤先和瓔珞等人侍候五皇子漱口淨了手臉,又接過茶奉給他,這纔在旁邊小杌子上坐下。
“你昨天又去寺裡進香了?”五皇子抿了口茶溫聲道,熊嬤嬤輕輕嘆了口氣:“上柱香給王妃求平安,也是給自己求個安心,自從王妃那天去普濟寺沒回來,我就沒睡沉過。”熊嬤嬤又嘆了口氣,五皇子神情黯然,低頭看着杯子裡清亮的茶水,好一會兒才擡頭看着熊嬤嬤,語氣極其堅定道:“恬恬會平安回來的。”
“我也是這麼想,”熊嬤嬤擡手抹了把眼淚:“王妃脾氣硬性子要強,長這麼大,從來不肯惹人閒話,可這兩年……”熊嬤嬤眼睛多的抹不乾淨:“王妃淨犯太歲來着!你說,我們姑娘這是招誰惹誰了?”五皇子身子微僵,沒等他說話,熊嬤嬤一把又一把抹着眼淚道:“王爺也不是外人,也不怕王爺笑話,我不在乎別的,只想姑娘平平安安回來,只要姑娘平平安安,旁的……什麼東西也沒有命要緊,王爺您說是不是?那命要是沒了,再大的體面又能怎麼樣?大不了我陪姑娘找個尼庵住着去,老夫人臨走前拉着我的手交待過,無論如何要護好姑娘,可我是個沒不中用的……”熊嬤嬤越說越傷心。
五皇子目光越來越沉,默然看着熊嬤嬤,看着她哭了一陣子,才聲音緩慢清晰道:“嬤嬤說的對,什麼東西都沒有命要緊,嬤嬤放心,我跟你一樣,只求恬恬平安回來,只要她平安回來!”五皇子重重強調着最後一句話,熊嬤嬤抽泣聲一下子低了,帕子按着眼角仔細看着五皇子的神情。五皇子神情間透出絲絲疲憊:“嬤嬤,”五皇子細長的手指用力揉着眉間,彷彿不知道怎麼說纔好,好一會兒才放下手指,直視着熊嬤嬤道:“嬤嬤是恬恬的奶嬤嬤,自小帶大她,我知道嬤嬤待她比自己親生女兒還疼,我和她夫妻敵體,若沒了她……”五皇子呆呆的說不下去了,他從來沒想過若沒有了她會怎麼樣?是啊,若沒有了她,自己還能和從前一樣嗎?還能回到沒娶她之前,回到沒認識她之前那樣過日子嗎?若沒有了她……五皇子重重打了個寒噤,若沒有了她,這世間不就自己孤單單一個人了麼?煢煢孑立,四顧茫然……五皇子不敢再想下去,彷彿給自己壯膽般,緊攥着拳頭一字一咬道:“恬恬肯定好好的,她什麼事都不會有!她肯定平平安安回來!”
熊嬤嬤盯着五皇子不放過一絲表情,見他如此說,心裡微微一鬆。
寧乾府驛館裡,徐思海蹺着二郎腿,神情輕鬆隨意的坐在左排上首椅子上,託着茶碗一口口品着茶,眯着眼睛很是享受。
趙明潛一身靛藍道袍從後堂緊幾步進來,衝徐思海拱手笑道:“徐榜眼過來尋我,怎麼不讓人先過來通傳一聲?也省得讓徐榜眼久等。”
“一碗茶還沒喝完呢,哪說得上久等?”徐思海面帶春風:“趙御史是前輩,只好我等您,可沒有您候我的道理哪!”趙明潛笑的眼睛眯成一條縫,一邊拱手客氣,一邊目光凝重謹慎的盯着徐思海,只怕他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這事還肯定不是好事!丁府那場事,他那份心計、演計都令人擊節讚歎!
趙明潛不住的和徐思海寒喧卻半句不問他的來意,徐思海看起來心情也相當不錯,和趙明潛還真先就道袍的流行再到哪首新詞填的最有味道,再到這寧乾府冬天也不錯不知道京城現在怎麼樣了,一路扯下去,扯足了十萬八千里,徐思海才一臉意猶未盡的收了談興轉上了正題:“跟京城比,這寧乾府真是無趣的很,丁知府和冷知縣一案也審的差不多了,得跟趙御史商量商量這案子怎麼個處置法。”趙明潛聽的心裡一陣猛跳,全身戒備,連汗毛都豎起來了,看着徐思海乾笑道:“這事得聽徐榜眼的,你先說,這案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也沒什麼大事,”徐思海輕描淡寫答了一句:“丁金經雜途出身,一躍而領寧乾府知府一職,難免有些驕傲,冷知縣一榜探花,目無下塵也是常情,兩人不和倒不是一個人的錯,可因爲這個就污衊拘役一縣長官,丁知府也膽子也太大了。”l3l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