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夫人回到長安侯府,連衣服也沒換,徑直去了祝老侯爺的內書房。周老夫人直入主題:“沒想到孫老夫人也到了,她好些年沒出來走動了,伍夫人也不是整壽,說是這幾日天氣好,想着範府那片湖水好。”
“從前閔相公在內閣左右不得罪,其餘四人分成兩派,範相、姚相勢均力敵,如今蔣相入閣,既是範相力薦,政見又多與範相相合,範相處處穩佔上風,範家又和臨川侯姜家結了親,東陽郡王府是要好好示示好了。”祝老侯爺不緊不慢的分析道,周老夫人點頭微笑,接着說起李恬那串禁步:“……孫老夫人象是看出了什麼,驚訝的很,不過掩飾的好,那塊玉極其少見,我當時也覺得有幾分眼熟,這麼好的玉象是在哪兒見過,回來的路上想起來,當年廢太子妃好象有件差不多水色的,一直用瓔珞繫着掛在胸前,說是外國進貢御賜的,還一件事,就是從前先林老夫人給晉安郡王妃請的那位水秋娘,今天她也去了,說是尋範三娘子的教引嬤嬤說話,這前後一合,晉安郡王妃說的那位贈玉的長輩?”
周老夫人看着祝老侯爺,祝老侯爺驚訝道:“那塊玉,你看清楚了?”
“看的清楚,從前廢太子妃那塊玉通體碧透,只左上角一塊象雲一樣的紫色,那碧色純淨,紫色也純淨,寓意吉祥,晉安郡王妃那個小鐲子,我細想想,那支紫荷,可不正好是那塊紫雲?碧色和紫色都那純淨的,除了廢太子妃那塊,就是這塊了,廢太子妃那塊玉又下落不明。”
“那塊玉不是下落不明,”祝老侯爺沉聲道:“當時就被官家拿走了,沒上冊子。”周老夫人愕然,祝老侯爺站起來,揹着手來回走了幾趟,困惑的看着周老夫人道:“那位姚姨娘跟晉安郡王妃怎麼扯上了?姚姨娘的家世背景我細查過不知道多少遍,和李家、嚴家、林家都沒半分關係。”周老夫人答不上話,關切的看着老伴開解道:“這人一輩子的際遇恩怨,除了她自己個,外人哪能都知道?若那塊玉真是姚姨娘送給晉安郡王妃的,那晉安郡王妃突然指婚五爺也就說得過去了。”
“可爲什麼要指給老五?”祝老侯爺的眉頭擰的更緊了,周老夫人怔了怔,祝老侯爺低着頭,來回踱着步,想的渾然忘我。
“晉安郡王妃說是滿月前收到的出生禮?”想了好半天,祝老侯爺突然擡頭問道,周老夫人忙點頭:“是,說是混在當年各家送的出生禮裡頭,出嫁前理東西才理出來。”
“晉安郡王妃父母在她滿月隔天遇難。”
“你是說,那玉或許是她父母遇難之後,是因爲她父母遇難這事才送的?”
“不會,”祝老侯爺思量再三搖頭道:“寧老夫人也是少有的精明厲害之人,若是晉安郡王妃遇難後有人送了這樣的厚禮上門,她不能不疑,不會不查,只要查了,也就不會再有後頭的慘事。能給個奶娃娃送這樣奢侈的厚禮,晉安郡王妃必是姚姨娘極關愛之人,既是姚姨娘心愛之人,她父母長輩又是……那麼死的,說起來李嚴兩家嫡支也就她一個了,官家總要護她個周全,卻把她嫁給了老五。”
“那個姚姨娘溫柔本份,都說她怎麼怎麼狐媚,可我一看她那雙眼睛,就知道她不是那樣的人,一雙眼睛能清澈成那樣的,我這輩子就見過她一個。”周老夫人念起了古,祝老侯爺感慨的嘆了口氣:“那狐媚禍國的,哪個不是任誰見了就心生好感?不說這個,這事我得好好想想,好好想想。”祝老侯爺話語凝重,周老夫人站起來,緩步出了屋,吩咐老僕小廝了幾句,就回後院了。
孫老夫人歪在榻上,看着窗外的翠葉繁花怔怔的出神,那塊玉,她讓人留意尋了十幾年的玉,孫老夫人心底的酸澀越漫越濃,當年官家從廢太子府拿走那塊玉,老東陽郡王回來就跟她說了,那塊玉非如尋常,是連着幾代太子妃的信物,她一直盼着那塊玉能傳到女兒手裡……後來那玉被姚姨娘身邊的婆子拿出來尋玉工重新雕刻,她還慶幸高興過,是姚氏自己毀了自己的福份,那毀掉的玉,她一直讓人留心,卻如同石牛如海,她還以爲是跟着姚姨娘入了土,沒想到卻在那妮子手裡,也許當初她真該盡力成全四哥兒,那妮子怎麼跟姚姨娘扯上了關係?
“老祖宗?”孫老夫人出了太長時間的神,呂嬤嬤不安的叫了一聲,孫老夫人恍過神來,擺手示意:“我沒事,沒事。”這些事這些話,再說出來只會擾亂了人心。
五皇子手裡提着玲瓏精緻一草筐櫻桃進了上房,將櫻桃遞到李恬面前笑道:“常給將作監送柴炭的老王頭莊子裡有幾棵上好的櫻桃樹,我讓他細細挑了一筐給你嚐嚐。”李恬愕然而莫名其妙,接過櫻桃遞給青枝,吩咐洗出來。
青枝笑的抿不住嘴,忙提着櫻桃親自去洗,銀樺帶人擺上飯菜,五皇子探頭看了看笑道:“有好菜不能沒好酒,銀樺呢,去搬兩罈子玉堂春,把那兩隻琉璃杯拿來。”銀樺驚訝的差點忘了討李恬的示下,退後幾步要轉身了,急忙又看向李恬,見李恬點了點頭,急忙奔出去拿酒去了。
“今天有什麼喜事?”李恬納悶問道,“沒有壞事就都是喜事,你把那蔥油拌麪放木記去了?不如家裡做的好吃,蔥爆的差點火侯,回頭讓人說一聲。”五皇子歪話題的本事一等一,李恬不好硬問,先將範府壽宴上的幾件事說了,正要說替俞盛世尋個受過培訓的清倌人的事,話到嘴邊,突然想明白了一直讓自己覺得彆扭不對勁的地方,那男女之事自己這輩子還沒經歷過,若是說出來,自己怎麼知道的這事如何說得清?
李恬驚的前胸後背都是冷汗,五皇子見她突然停了話臉色微變,上身微微前傾過去,動作有些誇張的仔細看着她問道:“怎麼了?那俞盛世怎麼了?”
“也沒什麼,”李恬忙收拾情緒轉話題:“俞大娘子說他 不能動,鬧的厲害,府裡上上下下,人人都怪罪到,連老侯爺也有不是,嫌大家不替他請好大夫什麼的,白天鬧,夜裡也鬧,幾個姨娘被他鬧的都求到俞大娘子那裡了,說受不了了,求放出府,唉,想想這事都怪我,一時不慎,他這兩條腿就搭進去了,所以心裡難過,俞世子半輩子混帳倒還好,我就是覺得對不起俞大娘子,俞大娘子瘦的幾乎脫形。”李恬越說越低落。
五皇子給她倒了杯酒,眼珠微轉,臉上露出絲不怎麼象好意的笑容,斟酌着道:“俞盛世花天酒地玩慣了,斷了腿拘在家裡,日子無趣當然要鬧,要是徐夫人願意,要不我尋幾個知情知趣的清倌人,託人送到他府上,再跟徐夫人說,別管他喝酒的事,讓他在家裡花天酒地,他玩累了就沒力氣鬧騰了。”李恬聽傻了,呆呆的看着五皇子,他難道是她肚子裡的蟲子不成?怎麼跟她想的一模一樣?
“你別這麼看我,”五皇子拿起酒壺給李恬倒了杯酒,很不自在的咳了幾聲解釋道:“俞盛世那樣的,文不成武不成,最大愛好不過就是勾欄花樓裡喝酒聽曲兒,投其所好麼,總不能老讓他這麼鬧,我沒別的意思。”
“我知道我知道,”李恬下意識的抿了口酒道:“那就麻煩你了,銀子我出,多謝你。”
“咱們夫妻一體,哪用這般客氣?來,我敬你一杯,這是咱們成親後頭一回對坐飲酒,我陪你一醉方休。”五皇子殷勤的過份,舉杯碰了碰,拎壺又給李恬滿上一杯。
“昨天你說要回趟勇國公府,定了什麼時候回去沒有?定了跟我說一聲,我陪你回去,前兒聽徐學士說起大伯父,說了好些他當年的事,我看大郎也是厚道人,倒很有其父之風,多走動走動也應該。”五皇子說着閒話,又敬了李恬一杯,李恬飲了半杯,看着五皇子,心裡納悶非常,他這兩天都極不對勁,這爲夫之道好的讓人覺得詭異,到底出什麼事了?
“我就知道你肯定酒量不錯,我酒量不怎麼樣,來,咱們再飲一杯,”五皇子話很多,根本不用李恬搭話,自顧自說的很是熱鬧:“你上次說要去趟果園,打算什麼時候去?要不等一等,等我忙完這一陣子,把陌刀的事忙完就差不多了,咱們兩個一起過去好好住幾天,來,再喝一杯,這玉堂春酒真是不錯……”
“不能再喝了,我頭有點暈。”李恬推開杯子,她確實頭暈的厲害,“頭暈就少喝一點。”五皇子一點勸酒的意思也沒有,手底下卻沒停,將李恬面前的空杯子又斟上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