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國營企業的資產都是上百萬固定資產,職工哪裡買得起?”易華榮皺了皺眉頭,“再說,這種賣法有理論依據嗎?”?
趙政策微微一笑,知道易華榮雖然首先提出職工有沒有錢購買國營企業的疑問,實際上問的重心是後面一句趙政策也能理解易華榮,作爲西衡縣的縣委書記,在這種重大改革前,面對現實,易華榮不得不小心翼翼進行理論認證。?
“書記,我國農村的鉅變,並不是出自經典著作或者某個個人構思的結果吧。農民責任田裡長出沉甸甸的稻穗,飽滿的高粱和結結實實的玉米,這就是理論。”趙政策撇了撇嘴,“這麼多年國營企業都是連年靠國家財政補貼,艱難度日,可我們一些熱衷於理論的同志都是那麼心平氣和,這正常嗎?”?
“是啊,一想到你提出的這個機構改革,就讓我想起了自己親身經歷過的農民剛剛分田到戶所引出的爭吵,好像仍然縈繞在耳邊。”易華榮嘆了一口氣,“這些道理我都明白,可這種做法如果沒有充分的理論根據,是無法進行下去的。”?
“書記,理論根據並不是沒有。”趙政策就正『色』說道,“中央剛剛提出了‘部分小型企業可以實行有償轉讓。這個有償轉讓與賣有什麼區別呢,事實上只是一個不同的提法,說法,詞語,概念上面的問題罷了,說到底,也就是一個文字遊戲。”?
頓了頓,趙政策又笑着補充了一句:“我們西衡縣的國營企業,我想是都屬於中央說的小型企業。”?
“這些有關文件我倒是看過,還提及到什麼企業真正享有自主經營,自負盈虧,自定工資,自選用工,自聘幹部,自選市場,自定物價等十八項自主權力,『政府』不得干預。”易華榮好像在努力回憶着什麼似的,眉頭卻是仍然沒有舒展開來,“就算有理論依據,可這樣一改革,『政府』與企業今後的聯繫就只有稅收和被稅收的關係啦,管理方面可能會有問題啊。”?
“改革總是有陣痛的,正因爲沒有先例,大家都是『摸』着石頭過河,小心翼翼。”趙政策就笑着說,“可即便是『摸』着石頭過河,我們總要前進吧。”?
“還是回到剛纔的話題上吧。”易華榮嘆了一口氣,說,“職工哪來錢購買企業??
“這個倒是好辦。”趙政策信心十足地說,“在完成股份制的過程當中,所有的國營職工每人以人頭抵帶資產一萬,集體職工則定爲五千,折股到人。然後所有職工加起來還不足企業固定資產總值的部分,由企業和全體職工,在合同期內,分期購買股票償還。”?
“政策,你這話我聽起來有些糊塗。”易華榮又嘆了一口氣,“人老了,都跟不上思維。”?
“書記,是我沒有闡述清楚,您是紅日當空,照耀着西衡縣的整個大地呢,哪裡老了。”趙政策嘿嘿一笑,小小地恭維了易華榮一下,“我舉個例子吧,可能要好理解一些。”?
“嗯,你就拿我們縣城的那個入不敷出的水泥廠爲例子吧。”易華榮點了點頭,說。?
趙政策略微沉『吟』了一會兒,就笑着說:“書記,您這是考我吧。”?
頓了頓,趙政策才繼續說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整個水泥廠的固定資產摺合成人民幣應該是三百一十六萬元,水泥廠現在剛好是二百五十個在職職工。每個國營職工可以按人頭抵資產一萬,所以現有的二百五十個職工可以抵帶二百五十萬元作爲股份外,水泥廠的全體職工三年內需要再向『政府』償還七十七萬元。這樣一來,三年以後,水泥廠就歸全體職工所有了。”?
“看來政策同志是下了一番苦功夫啊。”易華榮讚賞地點了點頭,感嘆着說,“在企業的斷『乳』期,要使職工相當弱化的主人意識真正覺醒,不僅要戰勝自我長期的對『政府』的依賴心理,更有賴於新的政治經濟機制的建立。”?
“是啊,黨風的好轉,根本的出路在於深化改革。要改變舊體制中的管的職能爲服務的只能,變人爲的調節爲機制調節。只有這樣一套新的機制逐步建立運轉起來,執權者手中的那枚印章才能透明起來。”趙政策也嘆息了一聲,眼神裡也有一絲隱憂。?
這個時候,易夫人也炒好了幾個菜端了上來,見兩個人談興正濃,就直接把菜放到了茶几上面。?
“老伴,你先去睡吧。”易華榮笑了笑,“今天和政策的談話可能還要好幾個小時才能結束呢。”?
“不要喝太多酒啊。”易夫人唸叨了一句,纔回房間休息去了。?
“說是這麼說,要做起來還是有些艱難哪。”易華榮嘆了一口氣,端起了酒杯,“來,先碰個杯。”?
趙政策默然端起酒杯,喝了下去。?
“我這個縣委書記不怕手中沒有權力。”易華榮喝了一口白酒以後,說話也硬氣了不少,“只要西衡縣好起來,就是讓我回家去種紅薯,我也高興。”?
頓了頓,易華榮又感嘆着說:“政策啊,問題是,就算我願意,其他的同志未必願意啊。你的這個改革,要的是很多人手中的權力,打破的是很多人的飯碗哪。”?
“書記,真正打破鐵飯碗的改革我們還沒有聊到呢。”趙政策呵呵一笑,“機構改革的核心就是轉變職能,而難點就在於如何消化富餘人員。這個機構改革,我的最終目標是縣委只保留辦公室和組宣部兩個部門,縣『政府』也只設六個部門。粗略估算一下,我們西衡縣的全縣幹部現在是三千一百一十二人,通過精簡,頂多只能留下五百人吧。”?
“動作這麼大?”易華榮被嚇了一大跳,“只怕會影響到西衡縣的穩定啊。”?
“書記,要是不改革的話,我估計到了下半年很多幹部的工資就會發不出來了,到時候纔是真正的影響穩定呢。”趙政策苦笑了一聲,“到處都是虧損,財政上哪裡有錢來發工資啊。”?
“不妥,不妥。”易華榮連聲說道,“這很不妥,非出大問題不可。”?
也難怪易華榮反應這麼強烈,一下子精簡掉兩千多幹部,這簡直是無法想象的。?
“書記,西衡縣都病入膏肓了,重病還須下猛『藥』啊。”趙政策就急了,“再拖下去,只會越來越麻煩,這個改革也是遲早的事情,遲痛不如早痛,長痛不如短痛。”?
“政策,這事情你和我都頂不住啊。”易華榮苦笑着說,“就算我不看重縣委書記這頂帽子,也無濟於事。你要知道,就你弄的這個事業單位承包,都有不少常委成員反對啊。”?
“可問題總要解決吧。”趙政策就馬上說,“再說,我也不是一下子把所有的幹部都精簡,然後什麼都不管了。”?
頓了頓,趙政策繼續補充道:“比如農口的所有事業單位全部轉變爲經營實體,直接在一線服務農民,就可以自己養活自己。工商口的許多部門也是可以直接變爲經濟實體的。剩下的富餘人員,我們也可以採取資產抵貨和實物贖買的辦法。按照幹部和職工的行政級別不同,分別制定不同的標準。”?
“你能定出什麼樣的標準?”易華榮卻是反問道。?
“科級幹部兩萬五千元,副科兩萬元,依此類推,一次『性』買斷後,從此脫鉤。”趙政策就胸有成竹地說,“買斷後的人員一律辦理十年停薪留職合同,十年後,若想回原單位,將抵帶資產以及十年的利息一併還清纔可以。”?
“政策,給我支菸。”易華榮覺得有些頭疼,連手都有些抖索地從趙政策手裡接過了香菸,點燃後用力吸了幾大口,半天沒有說話。?
趙政策卻是把白酒當白開水,一口一口地喝着,有些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意思。?
“你這兩瓶酒,可真不好喝啊。”易華榮終於開口了,“我已經五十多歲了,也沒有什麼太多的想法,頂多是這個縣委書記讓撤了,提前退休。政策,你可不同啊,這麼年輕,前程遠大。這麼做,值得嗎?”?
“值得。”趙政策沒有絲毫猶豫,斬釘截鐵地說,“書記,我是個黨員,時刻記着黨的最高宗旨就是爲人民服務。作爲一個黨員,我有我的信仰,在我的字典裡面,沒有退讓兩個字,哪怕前面是萬丈深淵,地雷遍佈,我也義無反顧,縱使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你這句我是了。”易華榮的臉『色』很是嚴肅,“我人老了,但心沒有老。爲了共同的信仰,你只管大膽地開展工作,我一定鼎立支持。”?
“謝謝書記。”趙政策有些哽咽了,知道要讓易華榮下這個決心,有多大的難度。?
“不要謝我,應該我謝你纔對。”易華榮呵呵一笑,“你能來找我,證明你首先是信任我這個人,我應該謝謝你的信任纔對。”?
頓了頓,易華榮又笑了笑,正『色』說道:“政策,關於價格放開的事情,我們緩一緩,先把機構改革的事情辦好再說。這個改革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不可以『亂』來。西衡縣的形式還是很複雜的,有時間你再去找找尤轉頂同志,爭取有他的支持,這個改革就要好開展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