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我心裡很清楚。我們西衡縣上至您這個七品大員,下至黎民百姓,不僅要頑強地忍耐新舊體制摩擦所帶來的痛苦,還要忍耐着上下左右一派肅然的沉默。”趙政策就很懇切地說,“但對於我們這些改革者來說,已經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自從我認準這條路以後,我就準備好了要承受這樣的壓力。我們面臨的最大壓力,事實上就是時時刻刻包圍住我們的龐大的官僚體制的漠然,嘲弄,或者不露聲色。但您和我都是黨員,都有這個責任和但當。我這次去京城,一個電子工業部的副部長對我說了一句說了一句話,我至今記憶猶新。”
“什麼話?”易華榮禁不住問道。
“只要對國家和對人民有益的事情,就沒有小事情。”趙政策感嘆地說。
易華榮有些詫異,這話不是很多官員幹部口裡常說的嗎,值得趙政策如此慎重對待?
“政策啊,今年市裡的經費是你花大腦筋弄下來了,可明年怎麼辦?”易華榮有些擔心地說,“現在很多上級部門的領導都放出了風聲,要斷了我們西衡縣所有的投資和項目哪。”
“他們不變豬,我們還不吃豬肉了?”趙政策撇了撇嘴,“我還真不信這個邪,只要我們西衡縣財政收入上來了,我們會跑不來資金和項目。市裡沒有,就上省裡,再不行就上京城。”
“你輕聲點。”易華榮趕緊說,“這事情能滿世界嚷嚷嗎?”
“記,我就是覺得挺對不起您的。”趙政策感嘆着說,“您本來還有機會更進一步的。”
“別說這些沒有用的東西。”易華榮擺了擺手,“我自個的情況自己清楚,就算不弄這個改革,一樣進步不了。你以爲我這個老頭子看不清情況啊,只是腦子沒有你轉得這麼快罷了。”
頓了頓,易華榮有些憂鬱地說:“我最擔心的是基層幹部們的怨言太多,容易生變啊。”
“他們自己有門路上市裡或者調走的,記您和我好像一個都沒有阻攔啊。”趙政策就笑着說,“可是他們要在西衡縣,那就要做好吃苦的準備,當官不是用來享受的,而是要做事情的。”
“他們是怕你啊。”易華榮嘆了一口氣,“到我這裡來訴苦告狀的可不少,估計還有不少人告到市裡面去了,你可要注意一些,別讓人抓到什麼把柄啊。”
“我有那麼可怕嗎?”趙政策苦笑了一聲,“好像我基本上沒有罵過那個基層幹部吧,一切都是按照制度在進行,對事不對人。”
“不過,有一點倒是好現象。”易華榮笑了笑,“起碼現在沒有人跑官了,因爲在西衡縣當官不是享受,而是受罪。”
“這次改革,還好有紀委喬光明和組織部潘建新大力支持啊。”趙政策也感嘆了一聲,“否則的話,還不能進行得這麼順利。”
“他們都是很有原則的老同志,這麼做在我的預料之中。”易華榮笑了笑,隨即沉聲說道,“可別的幾個常委,就不好說了。”
“記聽到什麼風聲了?”趙政策是什麼人,馬上神色一動。
“縣委副記丁鼎立,政法記龍國清,宣傳部長李娜都找了市委領導,要求調走呢。”易華榮沉聲說道,“人之將離,其言必惡啊。”
趙政策微微一愣,三個縣委常委同時要求調走,這事情有些蹊蹺,無疑是在向縣委記易華榮和自己這個代理縣長施加壓力啊。
“丁鼎立是省裡下來掛職的,調回去我沒有意見。”趙政策略微一沉吟,就說道,“龍國清要走,只怕沒有那麼容易。”
趙政策這話中間的?靡諄俅嫋艘淮簦思伊逡彩竅匚N涔ぷ韉牡鞫際鞘形陌澹退闋約赫飧魷匚嵌寄巖粵餱。慰鍪欽哉噠飧齔N窀畢爻つ兀?
“至於李娜,我去找她談談吧,是不是對這次改革有什麼想法?”趙政策緩和了一下語氣,“我看李娜同志負責宣傳部門方面的工作做得挺好的啊。”
趙政策其實心裡還是有些底的,這段時間前來參觀的其他地區的幹部很多,接待任務基本上在宣傳部,李娜的壓力很大。
這也難怪,趙政策一主持縣政府的工作,馬上把接待費用定在了三萬元,估計在全國都找不到第二個這麼摳門的縣了。可西衡縣的接待任務,這幾個月很有可能是全國縣市最重的之一。
就爲這事情,李娜肯定沒有少得罪人,趙政策心裡很清楚。又想馬兒跑,又想馬兒不吃草,天下哪有這麼的好事情,李娜的工作壓力很大是在所難免。
“李娜人比較外向,搞宣傳是把好手啊。”易華榮感嘆着說,“要是真走了,還真是我們西衡縣的一大損失。我也找她談了談,可她都是含糊其辭的,沒有辦法,希望你能把她留住吧。”
“我明白。”趙政策點了點頭,“我會盡力的。”
對於丁鼎立這個縣委副記,來的時間不長,輕易不發言,趙政策談不上好感,也談不上什麼惡感。
可對政法記龍國清,趙政策卻是不想讓他這麼輕易離開西衡縣的。當然,也許換一個政法記更好。可趙政策先知先覺,知道龍國清是犯了不少案子了,這樣的人要是不早些清除出幹部隊伍,勢必造成更大的危害。
有些麻煩的是,龍國清作爲政法記,事實上對法律程序是很瞭解的。要想抓到龍國清的罪證,難度是相當的大,趙政策覺得要好好琢磨琢磨,總能想出辦法來的。
“政策啊,現在我們西衡縣就象個雷區,政界,理論界及新聞界的人,都在遠遠觀望着。”易華榮又有些不放心地說,“你得罪的人已經夠多了,還是要注意一下工作方式。”
“謝謝記關心。”趙政策很是誠懇地說,“記,我說句實話,您現在都不想進步了,過兩年就要退休了,這得罪人的事情還是我來做吧。我不怕,起碼我受了委屈,還可以去京城找錢記訴苦。”
易華榮愣了愣,隨即嘆了一口氣,看這趙政策出了辦公室,並沒有說什麼。
在迎來送往難免的吃吃喝喝上,趙政策有時候顯得不近人情。但在該給各個部門的辦公經費上,趙政策從來就沒有吝嗇過,特別是在公安局的辦案經費上面,不但沒有減少,反而還有所提高。
越是在市場經濟中,犯罪的頻繁率越高,因爲貧富懸殊在拉大,勢必造成不少人的心裡不平衡,繼而挺身走險,步入犯罪的深淵。趙政策正是清楚這個道理,對於西衡縣的治安治理,一向非常重視。
石頭鄉派出所的丁磊這陣子可以說是春風得意,先是把派出所所長全無本給弄得呆不下去,走了,自己接替了石頭鄉派出所所長職位。接着,又從石頭鄉派出所給調到城關鎮派出所當所長。
雖然都是所長,可城關鎮派出所所長可比石頭鄉派出所所長的含金量要高了很多,丁磊自然是有意氣風發的感覺。
丁磊心裡很清楚,自己這個城關派出所所長看似是得到了公安局副局長馬風謠的賞識,才能夠到位,可事實上,這背後是有代理縣長趙政策的發話。這天下沒有自個掉餡餅的事情,自己和馬風謠無任何關係,說啥看重自己的能力,連丁磊自己都不會相信。
所以,丁磊很爲自己當初的明智而慶幸,更是把自己當做趙政策的死黨了。
一打聽到趙政策的保姆要去上大學,丁磊是想盡千方百計,把自己的表姐劉芳給勸服,讓她給趙政策家當保姆。
趙政策對劉芳也挺滿意的,四十歲左右的年齡,話不多,幹家務又挺勤快。更重要的是,劉芳人挺善良的,對小不點崔明珠和史小龍兩個小孩照顧得無微不至。
有了這層關係,丁磊也時不時接着看錶姐劉芳的藉口,跑到趙政策家裡來套近乎。
不過,丁磊和兩個小孩的關係都很好,特別是和史小龍的關係非常好。很多時候,在史小龍的央求下,丁磊都會把五四手槍的彈夾卸下來,讓史小龍玩上一陣。
“丁磊,這段時間縣城的治安狀況不錯,你沒少花力氣吧。”趙政策笑呵呵地說,“要繼續努力啊,特別是要注意保護那些個體戶,他們挺艱難的。”
“就是幾個小混混,經常在搗亂。”丁磊撇了撇嘴,“把他們送到看守所裡拘留了半個月,老實多了。”
“嗯,這事情做得漂亮。”趙政策點了點頭,“對付違法犯罪分子,你們政法機關不能手軟。”
“縣長,所裡有不少同志反映,龍國清記在縣城裡有情婦,經常去約會呢。”丁磊壓低了聲音說,有些緊張地觀察趙政策的反應。
“是嗎?”趙政策心裡一動,還真是瞌睡來了有人送枕頭,可嘴上卻不動聲色地說,“你們辦案子要講證據,特別是對領導幹部,不能亂加議論。”
“千真萬確!”丁磊心裡一突,馬上補充了一句,“那個情婦是市經委的,每到週末就來那房間。”
“你是城關鎮派出所所長嘛,屬於你分內的事情就可以管,不屬於你分內的事情就不要管。”趙政策模棱兩可地說着,讓丁磊覺得有些丈二摸不着頭腦,傻乎乎地聽着。
頓了頓,趙政策卻是說了一句:“你這個所長平時的工作也要多向馬風謠副局長彙報彙報嘛。”
這下,丁磊有些明白了,這是怕自己把事情弄砸,讓馬風謠把把關。
“沒吃晚飯吧,就在我這對付一下。”趙政策笑着轉換了話題,“你表姐菜燒得挺好的。”
“我就是來蹭飯的。”丁磊嬉皮笑臉地說。
自從縣長向華羣因爲電子儀器廠的羅冰槍臥軌自殺案件,受到牽連,別調走以後,政法記龍國清很是鬱悶。在縣委常委會議上,龍國清基本上就是保持沉默,因爲即便發言也沒有什麼用處。
龍國清也發現,政法系統的頭頭們,都不大聽自己的了。雖然大多數人對自己還是很恭敬,可基本上都屬於陽奉陰違那一種,當面說一套,背後做一套,讓龍國清覺得有些無力掌握局面的感覺。
特別是政法副記兼公安局長鄒天明,現在向自己這個政法記彙報工作的次數是越來越少了。公安局的副局長馬風謠乾脆就是基本上不到龍國清的政法辦公室來,更談不上什麼彙報了。
因爲擔心總是在市裡的旅館幽會,容易出問題。龍國清就讓屠嬌嬌在西衡縣城裡租了一套比較偏僻的房子,一有時間,兩個人就在租房裡鬼混。
龍國清萬萬沒有想到,已經有人盯上了自己這個政法記。
屠嬌嬌的男人叫黃楊秋,是個很老實的人,卻也是井頭鄉的農技站的站長。西衡縣的改革把農機站的人也都弄成了便民農技站了,賣些農藥花費什麼的,倒也賺了不少錢,比原來拿死工資好要強些。
黃楊秋是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整天忙着去賺錢,後院卻起火了。有屠嬌嬌這個牀*下都能幹的媳婦,黃楊秋還是相當滿意的。因爲屠嬌嬌掩飾得好,黃楊秋對屠嬌嬌的紅杏出牆是一點都沒有察覺。
屠嬌嬌有個體面的工作,又長得嫵媚漂亮,黃楊秋自然滿意。可這老婆長得太漂亮了,卻是很容易讓人家惦記上的,古來都是如此。
對於警察,黃楊秋一直是懷有畏懼感的,基本上是不和警察打交道。可黃楊秋不和警察打交道,警察卻是自動找上門來了。
黃楊秋這人沒有什麼別的愛好,就是愛下象棋,每次從井頭鄉回到縣城,總要到縣城新正街去羅老頭的棋攤上殺上幾盤。恰好,這羅老頭的棋攤正好離城關派出所不遠,民警們也時常去那裡玩。
這羅老頭也算是縣城裡比較出名的人物,整天就靠擺幾個棋盤爲生。羅老頭酒量不大,卻又好喝幾口小酒,典型的接過婚的男人形象。
羅老頭的棋攤上是嚴禁賭博的,不過,一些小彩頭還是可以。輸的每盤給一元臺費,另加個三五幾塊錢的小彩頭。因爲派出所的幾個老警察也愛下象棋這玩意,倒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並不拿這事較真。
可羅老頭一喝酒,下棋輸了就喜歡罵人,因爲別人和羅老頭下棋,要是贏了就可以不交臺費,輸了卻是比其他棋盤要多交一元錢臺費。因此,羅老頭輸一盤棋就損失了兩塊錢,自然心情就會不好。
黃楊秋生平就是在這棋攤上和幾個老警察說上幾句話,還都是關於如何下象棋的,什麼連環馬,當頭炮,仙人指路佈局,穿心殺,絕殺之類的象棋術語,一談起來就是津津樂道。
這天傍晚,黃楊秋在棋盤上和派出所的老經常老張給對上了。不知怎麼的,黃楊秋老是下不過老張,連輸了三盤,心情很是鬱悶。
偏偏旁邊還有個老民警老李還總是在旁邊指手畫腳,當軍師。
“我說老李,觀棋不語真君子啊。”黃楊秋不敢說重話,只好招呼說,
“我說小黃啊,我沒說棋啊,都是你下過之後我才評論的。”老李就嘿嘿笑着說,“我看你是最近氣色不大好,走黴運,纔會下棋老輸。”
老張笑呵呵地重新把棋擺好,也是看着黃楊秋嘿嘿直笑,臉上的表情透露着詭異。
“不就是一盤棋嗎?”黃楊秋覺得有些莫名其妙,沒好氣地拿起棋子,往中間一放,吼了一聲:“再來,我還真不信贏不了老張這臭氣簍子,當頭炮!”
“屏風馬。”老張看都不看棋盤,拿起馬就上,“最近小黃這炮只怕不靈吧,借給別人用了?”
“下棋就下棋。”黃楊秋嘀咕了一聲,“老張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小黃啊,你家那婆娘該管管啦。”老李就低聲說,“天天頂個綠帽子,別說和老張下棋,就是和我這個臭棋簍子下,你也是包輸不贏。”
“老張,我沒有得罪你吧。”黃楊秋一副想發作卻又不敢發作的表情,“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吧。”
“算了,當我沒說,好心都當驢肝肺了,唉!”老李長嘆了一口氣,“要不是經常在這棋攤上轉悠,小黃你人又厚道,我才懶得說這閒話。”
“小黃,你還不知道啊。”老張一副很吃驚的表情,“你啊,還真是個老實人,你家那婆娘每天週末,都打扮得花姿招展,去了一個地方,那是去幹啥?”
“她週末值班。”黃楊秋的表情變了,臉色有些漲紅,卻猶自爭辯着,“你們別看我人老實,就瞎忽悠,我纔不上當。”
“唉,算了,不下了,這棋下得沒勁,下贏了也顯示不出技術。”老張長嘆了一聲,“小黃啊,要不是經常和你下棋,覺得你棋品好,我和老李吃多了,在這胡說八道,你愛信不信。”
說着,老張手一掃,把棋盤上面的棋子全部打亂了,這棋也沒法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