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記程有全的房裡非常寂靜。
“趙政策的城府可真深,在衡北市工作了三年,硬是沒有一個人知道他的真實背景。”好半天,羅成中才低估了一聲。
“這正是趙正策的厲害之處。”程有全面無表情地說,“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後生可畏啊。”
“程記,您有什麼具體指示嗎?”羅成中試探着問道。
“也沒有什麼特別需要指示的。”程有全不動聲色地說,“只有一件事情你必須特別留意,章小波現在西橫線任職常務副縣長,只怕會有些麻煩。”
“您的意思是?”羅成中心裡沒底,只能看着程有全,滿臉恭敬地請示。
“臥虎側塌,豈容他人窺視。”程有全沉聲說道,“如果不出我所料,趙正策在離任之前,只怕要對章小波動手。”
“以趙正策的能力以及在西衡縣的影響力,要是對付章小波的話,章小波還真沒有還手之力。”羅成中皺了皺眉頭,低聲說道,“只是汪省長後天就要去西衡縣視察了,可能會敲打敲打趙正策。”
“你放心吧。”程有全呵呵一笑,“汪省長只是去視察,並沒有其他用意。再說,趙正策身份儘管他現在不知道,但也要不了幾天,就會得到消息。”
羅成中趕緊點了點頭,知道程有全說的是事實。以汪理橫這個南湖省省長的身份,自然有其獨特的信息來源。既然程有全能夠得到這個消息,汪理橫也應該很快就會知道。
“那我該做些什麼?”想了想,羅成中就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
“想辦法讓章小波早些離開西衡縣吧。”程有全嘆了以口氣,“這事情省委不好出面,只能通過衡北市委想辦法了。”
“好的。”羅成中想都沒有,馬上就應承了下來。
“小羅啊,我也不是全部因爲顧忌趙正策的原因,才讓你辦這個事情。”程有全正色說道,“西衡縣的改革,其實我很早就關注了,裡面很多改革措施很大膽,也很有創意。你們衡北市現在的經濟發展狀況也不容樂觀啊,要多想想辦法。西衡縣的改革,還是有很多地方可以借鑑的。”
“程記。”羅成中想了想,才咬着牙齒說,“其實,趙正策在年初的時候就給過我一個關於國營企業改制的方案。是我的魄力不足,沒有把握住機會。要不然的話,衡北市的經濟局面可能已經有了起色。”
“這話在我這說說就好了。”程有全微微一愣,皺着眉頭說,“你把這個報告讓趙正策提出來,然後市委常委會上決議,最後讓黃貼心去執行就好了。”
“好的,我聽您的指示。”羅成中心裡嘆了一口氣,自己何嘗沒有這麼想過啊,只是因爲收報事件的影響,有些後怕,起了心裡陰影,否則得話早就開展了國營企業的改革了。可這話也只能永遠埋在心裡,不能說出來。
羅成中自然明白程有全說這話的意思,通過集體決議,要是改制失敗,自己頂多承擔個領導責任。況且,市長黃鐵芯纔是具體項目的執行者,承擔的責任比自己這個市委記還要大。
之所以答應得這麼快,固然是因爲找自己談話的人是省委記程有全,還有另外一個很重要的原因。羅成中在衡北市雖然是名義上的一把手,可做起事情來實際上是有很多羈絆的。
無論是衡北市的市長黃鐵芯還是常務副市長章全,都不是簡單的角色。羅成中最擔心的就是黃鐵芯和章全聯合起來,那樣自己這個市委記都有可能架空的。雖然,衡北市市政府班子有些特殊,可羅成中同樣不敢大意。
這一點都不奇怪,在很多政府班子裡,市長和常務副市長,縣長和常務副縣長都是一條心的。事實上,市長必須通過常務副市長來實施自己的執政思路和計劃,常務副市長是想助市長一臂之力,把市長往上推一把,然後空出市長職位,自己也跟着進步,這是皆大歡喜的事情。
只是,衡北市的市長黃鐵芯和常務副市長章全之間的仇恨比較深,一下子難以達成協議。羅成中也一直很小心,不想把矛盾激化,讓黃鐵芯和章全有聯手的由頭。
現在,章全馬上要去省交通廳任職了,羅成中也沒有了這個顧慮,所以答應得非常利落,也讓程有全滿意地點了點頭。
黃鐵芯這陣子也不輕鬆。在別人看來,章全這個老對頭要走了,對黃鐵芯是一件大好的事情。事實上,黃鐵芯也是有苦說不出。因爲黃鐵芯很清楚,一旦章全離開,有省委記程有全鼎力支持的市委記羅成中只怕是要對自己進行一翻打壓了。在官場上,這是很自然地事情。既然權力出現真空,還沒有達到 平衡狀態,自然是要各顯神通,把權力先抓到自己手中再說。
自從前任省委記錢丁洋升遷到京城工作後,黃鐵芯就越發慌張。在官場上,沒有人撐腰,到了這個級別,在黃鐵芯眼裡是無法想象的。
正因爲如此,黃鐵芯才能夠放下市長的面子,去主動和任職縣長的趙正策搞好關係,就是想繼續借助錢丁洋的背景。這一點,黃鐵芯看得比什麼重要,這才親自幫趙正策給西衡縣弄來了五百萬元資金的貸款。
黃鐵芯很清楚,趙正策是個很重感情的人,只要自己不主動激化矛盾,以趙正策的性格,自然也會對自己相當尊重。只要趙正策這裡的關係處理好了,黃鐵芯覺得一切都值得。
可好景不長,黃鐵芯就後悔了。章小波成了新上任不久的汪省長的女婿,還特地跑到西衡縣去摘桃子,這讓黃貼心覺得趙正策處境很是不妙。
黃鐵芯也有些着急,這是在所難免的。趙正策個人能力再強,也是不可能能夠與一個手握大權的省長相抗衡的。儘管,有錢丁洋的照顧,汪省長也許不會對趙正策痛下殺手,把事情做絕。但在黃鐵芯看來,汪省長借這次去西衡縣考察之際,一定會好好敲打敲打趙正策。
黃鐵芯能夠想到的,趙正策也早就想到了,以前或者會有所顧忌,但現在就不會那麼在乎了。現在的趙正策,已經屬於京城趙家的一份子了,這顆大樹比起汪省長來說,還要龐大很多。
在趙正策和章小波之間,黃鐵芯自然是傾向於趙正策。黃鐵芯和章全之間的矛盾是無法避免的,也因爲歷史問題,這個矛盾永遠無法消除,黃鐵芯自然是每時每刻都在想着怎麼把章全給整下去。
可現在形勢*人,黃鐵芯心裡也沒底,更加不敢輕易去動章全這個汪省長的乘龍快婿。
一個偶然的事故,讓黃貼心和趙正策都把眼光放到了曲廟鄉。曲廟鄉是黃鐵芯外公所在的鄉,也是趙正策曾經主持過工作的桐木鄉毗鄰的地方,這一點都不足爲奇!
隨着改革開放的範圍不斷擴大,計劃生育終於作爲一項基本國策在國內展開,轟轟烈烈。
曲廟鄉的經濟改革因爲趙正策的原因,仿效桐木鄉的改革經濟發展路子一直走在西衡縣的前列。正因爲這樣,有不少的農民口袋裡豐滿了很多。以前老百姓湊到一堆的時候,都是西家長東家短的,現在湊到一起打多數是在討論怎麼樣纔可以賺到更多的錢。
正因爲如此,無論是政府幹部還是老百姓,在桐木鄉桂花飄香的季節,清晨總是步伐匆匆,顯得節奏比別的地方快了幾拍。
在這些人當中,有個老大爺卻是悠哉樂哉地圍着曲廟鄉政府在打圈。
腳上一雙燈芯尼布鞋,一套淺灰色的中山裝,倒也有幾分氣質。路上行人見了,都會連忙避道,或者很是熱情地招呼:“張大爺早。“
“早上好!”張大爺嘴上答應着,卻並不停步。
“這是哪個張大爺,連鄉政府的幹部們都這麼恭敬。”旁邊一個不知情的小年輕問了一句。
馬上就有人很是熱情地說:“你是瞎子啊,連張大爺你都不知道,他就是我們衡北市市長黃鐵芯的岳父。”
在桐木鄉周圍,張大爺每天都能夠聽到這樣的議論,已經習以爲常了。
人生七十古來稀,張大爺年壽雖高,但他精神矍鑠,全然沒有一點點草霜風燭的光景。
長壽老人大都有早起的習慣,鄉里種田漢,頂着啓明星放牛吃露水草或者到田裡忙活。退休老幹部們早上起來,到街上打上一套太極拳,然後到肉攤旁閒聊。
張大爺卻是這兩樣都不好,只要不颳風下雨,每天早上的功課就是圍着鄉政府轉上一圈,這一圈下來,估計也有個一兩千米,張大爺需要花費大半個小時。每天早上這麼一圈下來,張大爺一天身體通泰。
今天是個雨後天晴的好天氣,張大爺剛疾走到半路上,突然旁邊衝出來一個人,撲通跪倒在張大爺面前,苦苦哀求着:“張大爺,您可得給我做主。”
張大爺粹不及防,被嚇得倒退了一大步,仔細一看,卻是同組的李老漢。
張大爺雖然因爲女婿黃鐵芯是衡北市市長的關係,在曲廟鄉地位很高,但架膀子擺譜兒的事情,只是在曲廟鄉的幹部面前做一做。真要碰到一塊兒捏泥丸子掏鳥窩兒長大的老鄉親,他還是客客氣氣吧端一點的架子。
這會兒,張大爺被李老漢的這一跪給弄糊塗了,趕緊側身讓開,馬上說:“李老哥,現在是新社會,可不興這一套啊。再說,我也只是一個退休人員,並不一定能幫上忙。
頓了頓,張大爺沉聲說道:“李老哥,你先起來,說說遇到了什麼麻煩事情,看我能不能夠幫上忙?”
李老漢比張大爺小一點,卻也是近七十歲的老人。不過,看李老漢樹皮一樣乾枯的臉龐,反而讓人覺得比張大爺還要大上許多。
張大爺一邊說,一邊作勢去牽李老漢起來。
“張大爺,您要是答應了,我纔起來。”李老漢卻是倔強地說。
“你要是再這樣,我掉頭就走。”張大爺就急了起來,低喝了一聲,“這裡是鄉政府旁邊,你這麼一鬧,影響很不好。
見張大爺臉色有些不好,李老漢心裡一咯噔,馬上站了起來,很是焦急地說:“張大爺,您救救我兒子吧。”
“你兒子怎麼啦,昨天不還是好好的嗎?”張大爺有些詫異地反問了一句。
“他被派出所的人給銬起來了。”李老漢說着,禁不住老眼裡冒出了渾濁的淚水。
“有這樣的事情?”張大爺禁不住擡頭四下觀看,卻見鄉政府門口已經是亂糟糟的一遍。有十幾個同村的小後生手中拿着扁擔鋤頭耙頭等工具,圍着幾個鄉幹部和派出所民警。
在鄉幹部和民警中間,有一個人被手銬給銬着,這人便是李老漢的兒子李軍民。
張大爺一看弄不好就要出大事情,拔腿就往人羣裡趕 。
“都讓開,張大爺來了。”馬上就有人大聲嚷嚷着,“張大爺可是黃市長的岳父,肯定能管好這個事情。
被這麼一嚷嚷,十幾個小後生幾步馬上退了開去,雖然是離遠了,卻仍然沒有放下手中可以用來打架的工具。
張大爺跑了幾步就馬上氣喘吁吁,還來不及說話,李老漢就從身後跌跌撞撞奔了上來,一把拉起李軍民的手臂就往外面拖。
一個鄉幹部模樣的人馬上走上前來,推了李老漢一把,惡狠狠地說:“給我讓開,再胡鬧,連你一塊給銬了。“
鄉幹部模樣的人回過頭來,看着張大爺,滿臉笑容地說:“張大爺,您老好早啊。”
“早。”張大爺笑着問,“你是負責人嗎?”
“是的,我是鄉政府的。”鄉幹部模樣的人表情略微有些尷尬,“我是負責鄉計生工作的副鄉長,叫王均。”
“計生辦?”張大爺重複了一次,隨即指着李軍民問王均,“你們爲什麼抓他?”
“他暴力抗法。”王均橫了李軍民一眼,臉上又是凶神惡煞的表情。
“暴力抗法?”張大爺愣了愣,隨即皺着眉頭問李軍民,“軍民,你告訴我是怎麼回事情。”
“他以暴力手段組織我們計生辦的正常執法。”王均馬上插話說。
“沒問你,你插什麼話?”張大爺沒好氣地呵斥了王均一聲,隨即低聲問李軍民:“到底是怎麼回事情。”
經過李軍民的一翻解釋,張大爺好不容易纔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李軍民是因爲新婚不久的弟媳婦桂香的事情,和計生辦的人發生了衝突。鄉政府一週前發放了通知,讓年滿十八歲,未滿五十歲的婦女一週內到鄉衛生院接受婦檢。
李軍民的弟弟不在家,弟媳婦桂香是個很膽小的女人,又還沒有生孩子,不敢進衛生院接受婦檢,整天東藏西躲的。
今天早上,桂香到街上賣豆腐,正好碰到了王均。王均一見到桂香,立刻叫了計生辦的幾個人過來,要強行把桂香拉到衛生院去進行婦檢。
桂香自然不從,進行了反抗。在糾纏當中,桂香的豆腐箱子被弄翻,十幾斤豆腐全部掉在地上,粘了灰,不能再吃了。
李軍民剛好湊巧過來想買點肉,去碰到這個狀況。見自家弟媳婦受到了欺負,李軍民自然是火冒三丈,*起一根扁擔就衝了過去,把一個計生辦的幹部的腿給打折了。
被李軍民這麼一攪合,街上頓時熱鬧起來了。本來就有些對計生辦不滿的人也開始幫李軍民,把計生辦的人給圍了起來。
因爲是鄉政府門口不遠處發生的事情,派出所很快就得知了消息,幾個民警趕了過來。
這下,王均就開始牛皮了。二話沒說,就讓民警把李軍民給銬了起來。人是給銬起來了,可平時和李軍民關係不錯的本組小後生們也聞訊趕了過來,拿的拿扁擔,*的*鋤頭,把計生辦的人和派出所的民警給堵在了鄉政府門口。
知道了事情的緣由,張大爺也覺得這事情有些難辦了。張大爺原先以爲只不過是李軍民和鄉幹部負氣鬥毆,憑藉自己的面子讓派出所的人放然,應該問題不大。
現在看來事情沒有這麼簡單了,不管怎麼說,李軍民抗法打人證據確鑿。打人事小,關鍵在這“暴力抗法”上頭。
計劃生育是我國的一項基本國策,誰也不敢打馬虎眼。張大爺也有些擔心給自己的女婿黃鐵芯市長惹麻煩,可倉促間,張大爺一下子也想不出一個既不得罪鄉政府又能救下李軍民的萬全之策。
“你這小後生也是火氣太大,講理就講理,爲什麼非得給人家一扁擔呢?”張大爺就抱怨着李軍民。
“他們的執法爲什麼這麼粗魯?”李軍民的眼睛紅紅的,“我不是反對計劃生育,我弟媳婦桂花也不是不願意去婦檢,可她還沒有生過孩子,更談不上超生,要做這個婦檢幹什麼?”
圍觀的人都替李軍民打抱不平。這一點都不奇怪,曲廟鄉和小峰縣交界,民風一向彪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