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趙政策出現在京城國際機場。一身休閒打扮,顯得很隨意,趙政策的心情卻是並不輕鬆。
摸了摸脖子上面的銀質長命鎖,趙政策苦笑着搖了搖頭。這種長命鎖又叫“寄名鎖”,是明清時掛在兒童脖子上的一種裝飾物,按照迷信的說法,只要掛上這鎖,就可以辟邪去災,“鎖”住生命,所以許多兒童出生不久,就在脖子上掛上長命鎖,一直到成年。
自己都二十多歲了,堂堂的西衡縣縣長,卻被父母強行在脖子上面掛上這麼一個玩意,實在是有些不自在。趙政策總覺得,這個長命鎖掛在史小龍脖子上最合適。
不過,百行孝爲先。這是大道理,趙政策不得不接受。再說,這事情本來就出乎趙政策的思維範圍。
趙政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還有一個奶奶,而且這個奶奶還葬在京城的烈士陵園,還是個很有身份的人。趙政策也想不通,這裡有個奶奶,那麼房屋後面的茅屋山上的奶奶又是誰呢?
可有一點趙政策很清楚,那.就是父母沒有騙自己。在趙政策的記憶裡,父親趙完成每十年,正是九月初就要發一次病,而且是大病,與這個奶奶肯定是有關聯的。
趙政策好奇地問了幾句,父親趙.完成的臉色很不好看,母親又一直在旁邊使眼色,只好打住了,不敢接着往下問,很是鬱悶。
趙母還悄悄告訴趙政策,這個.事情五兄妹之間,還只有趙政策知道這個事情,讓他不要聲張。這都叫什麼事情啊,趙政策是連連苦笑。
父命不敢違抗,這關係到父親的身體健康問題,趙.政策也不敢馬虎,只好和縣委書記易華榮說了一聲,請了三天的假,坐飛機來到了京城。
這一次,趙政策誰都沒有告訴,就連易華榮都不知.道趙政策是來做什麼,只知道趙政策去了京城,還答應替趙政策保密。
讓趙政策納悶的是,趙完成還再三交待讓自己.一定要拉着錢丁洋一起去烈士陵園。趙政策只能苦笑,人家錢丁洋現在死政治局委員,一天的工作忙着呢,這樣的私事哪裡好意思去麻煩人家啊。
當然,趙政策口.頭上是應承着,心裡確實打定了主意,就自己一個人去拜祭奶奶。
改革開放以後,京城是一天比一天繁華,燈火闌珊,萬家燈火,也讓趙政策的心情舒暢了不少。
“去天鵝賓館。”趙政策坐上了一臺出租車,馬上吩咐司機說。
“好。”司機大哥應了一聲,沒有半句廢話,就發動了出租車,直奔天鵝賓館。
一夜無話。
第二天上午九點,趙政策出現在烈士陵園,嘴裡唸叨着墓碑號碼,一個個地對照下去。
“請止步,這位同志!”一聲低喝傳了過來,把趙政策給嚇了一跳。這聲音雖然低沉,趙政策卻聽出裡面的殺氣,這是個上過戰場的軍人聲音。趙政策和胡天打交道久了,對這種聲音很是熟悉。
趙政策緩緩地擡起頭來,卻見到兩個穿着嶄新武警服裝的軍人很是地看着自己。武警部隊是今年才新成立的,所以制服都很新,這倒也沒有什麼奇怪的。
“是說我嗎?”趙政策笑了笑,“我在找墓碑,要給我奶奶拜祭,今天是她的生日。”
“對不起,請下午再來。”一個武警敬了一個軍禮,“軍務在身,只好得罪了。”
“能告訴我什麼理由嗎?”趙政策對軍人一向很尊重,特別是上過戰場的軍人,“百行孝爲先,如果不是什麼特別的理由,我想我有拜祭自己祖先的權力。”
接着,趙政策拿出自己的身份證,笑了笑:“如果需要驗證身份,這是我的身份證和工工作證,麻煩通融一下。”
武警接了過來,看了看,面露難色:“同志,真的不好意思,我們有保密要求。今天我接到的任務,就是不讓人再往裡面走了。”
“武警同志,我知道你上過戰場。”趙政策很是客氣地說,“我也明白你的難處,可這並不衝突吧,能不能幫忙和你領導說一下,我也是從南湖省大老遠趕過來的,時間有些急。再說,拜祭都是在上午,下午不太合適吧。”
“小吳,和他囉嗦幹什麼,給我看看。”一個比較囂張的聲音傳了過來,從武警手裡把身份證和工作證接了過去。這個時候,身份證也是剛出來不久,很多人都還沒有辦好身份證呢,也算是個新鮮的東西。
趙政策心裡就有些火了,這人說話太不客氣了,讓趙政策想到了北方大學的同學高明那個**的形象了。
這是個和趙政策年紀相仿的年輕人,都沒有正眼看過趙政策一眼,一看就是那種心裡優勢嚴重,眼高於頂的人,趙政策最討厭的也是這種人。不過,趙政策還是保持着沉默,並沒有做聲。
“滾吧,不就一個小小的縣長嗎?”年輕人哼了一聲,“下午再過來,不要在這自找沒趣。”
說着,年輕人把趙政策工作證和身份證往趙政策面前一丟,直接扔在了地上,吩咐了一聲:“小吳,你們兩個在這看着,要是這小子還不識趣,就把他趕出去,免得攪了老爺子的清淨。”
這下,趙政策的臉色變了,兩個武警的臉色也變了。
小吳勉強笑了笑,走了過來,就去拾地上的證件,準備還給趙政策。
“武警同志,請你不要揀。”趙政策火了起來,用手指了指年輕人,“麻煩你把證件揀起來,這件事情就算沒有發生。”
兩個武警的面色都僵了僵,不過沒有做聲,在旁邊看着。
“讓我揀?”年輕人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趙政策,拿拇指頂了頂自己的下巴,“小子,滾回去吧,免得捱揍,小爺今天心情不好。”
“請你嘴巴放乾淨一些,尊重別人才能得到別人的尊重,侮辱別人,必字侮!”趙政策拿眼神盯着年輕人,一字一句地說着。這下,趙政策的火氣更大了,從沒有見過這麼囂張的人,比高明同學還要囂張!
“你奶奶的,這是不見棺材不流淚是不?”年輕人二話不說,砰地就是一拳,直奔趙政策的鼻樑。
趙政策側身一讓,閃過了年輕人的拳頭,一把抓住年輕人的手腕,身子微微一沉,肩膀扛住年輕人揮過來的右手,然後一個漂亮的肩摔。
年輕人慘呼一聲,整個身子就從趙政策的肩膀上飛了出去,跌到一米開外。
兩個武警面色大變,對視了一眼,然後點了點頭,齊齊從腰間掏出了手槍,對準了趙政策:“別動,再動就要得罪了。”
兩個武警看得很清楚,趙政策使用的技術動作正是戰鬥部隊裡很傳統的必修動作,不敢馬虎,怕趙政策有進一步的動作,也有些緊張了。
在這個時候,出現這麼一個身手不錯的年輕人,這事情有些麻煩了。
趙政策站着沒有動,冷笑了一聲:“武警同志,難道你們的槍口就是用來對準老百姓的嗎?我只不過是正當防衛而已,如此大動作,不怕辱沒身上的軍服?”
“同志,你有些麻煩了。”小吳微微一愣,把身份證和工作證塞回了趙政策的口袋,“趕緊走吧,有些人你是得罪不起的。我見你這動作,應該也是軍人出身,不難爲你。”
“謝謝。”趙政策笑了笑,“不過,我今天來是拜祭奶奶的,在沒有拜祭完之前,我是不會離開的。”
小吳的臉色就變了,沉聲說道:“再等下,你就走不了啦。”
“小兔崽子,你敢打我,你奶奶的。”年輕人爬了起來後,又氣勢洶洶地撲了過來。
趙政策看都沒看,伸腿就是一腳,正中年輕人的腹部。年輕人哎喲一聲,又趴在了地上。這下,沒有剛纔那麼輕鬆了,半天還沒有爬起來。
小吳臉色一變,和另外一個武警齊齊把手槍收了起來,左右兩邊撲了上來。
趙政策雖然身手不錯,卻哪裡是兩個上過戰場的軍人的對手啊。因此,趙政策很明智地放棄了抵抗,雙手都被兩個武警給抓住了,背在身後拉直了。
還好,兩個武警下手都有分寸,趙政策又沒有反抗,倒也沒有吃什麼苦頭。
“出了什麼事情?”一個很是威嚴的聲音傳了過來,趙政策一看,是個滿頭白髮,卻也紅光滿面,精神抖擻的略微有些瘦的老人。被老人眼神裡的精光一掃,趙政策心中一懍!這種眼神,讓趙政策想到了電影裡面的統帥千軍的將軍,只有那種人纔有這種眼神。
年輕人剛剛爬起來,見武警抓住了趙政策,正想撲上來報復幾下,一聽到這個聲音,馬上老實了下來,不敢動彈了。
“首長,這個同志和少陽發生了一些衝突。”小吳不敢放開趙政策,怕對老人不利,卻是很恭敬地說。
一聲首長,讓趙政策心頭一跳,知道今天這事情大條了。不過,趙政策心裡也很坦然,畢竟,今天這事情,自己是佔理的。俗話說:有理走遍天下,無力寸步難行。因此,趙政策面無懼色,很是坦然地看着老人和他身後跟着的十幾個人。
“爺爺,這人要強闖墓地。”叫少陽的年輕人嚷了起來,“我說了他幾句,他就動手打人。”
“信口雌黃!”趙政策冷笑了一聲,“老爺爺,我今天來拜祭奶奶,兩位武警同志把我攔住了。我把身份證和工作證給兩個武警同志看,您孫子把我的證件全部扔在地上,還辱罵我奶奶。我讓他說話禮貌些,他就先動手,我只是正當防衛,而且,並沒有下重手。”
老人眉頭皺了皺,看向了小吳:“小吳,是這位小同志說得這樣嗎?”
“基本上是這樣。”小吳面色一整,很是嚴肅地回答,“小李和我都在現場,少陽的脾氣確實有些大。”
其實,小吳也領教了趙政策的厲害,一開口就抓住了重點:首先說少陽侮辱了自己的奶奶,。其次說少陽說話不禮貌,來了個偷樑換柱,事實上趙政策當時是讓少陽說話客氣些,雖然意思上差不多,但語言用起來氣氛可完全不一樣。後面有提到自己是正當防衛,沒有下重手,意思上是還出手輕了。
“嗯,放開他。”老人吩咐了一聲,“少陽,向這位同志道歉!”
少陽不敢反抗,老老實實地對着趙政策說了一聲:“對不起。”
小吳卻是面有難色,說:“首長,這位同志身手不錯……”
老人臉色一沉:“什麼話?我帶兵打仗幾十年,什麼時候需要人保護了。放開這位同志。”
頓了頓,老人緩和了態度:“這位小同志,我這孫子缺乏管教,讓你見笑了,還請你原諒。”
小吳和小李兩個武警不敢說什麼,鬆開了趙政策手臂,卻是仍然不敢走開,一左一右對趙政策形成夾擊狀態,以防萬一。
“我也有不對的地方,老爺爺,您這麼一說,我就汗顏了。”趙政策見一個首長居然親自向自己道歉,心頭一熱,倒是不好意思了。
空出手來,趙政策總覺得胸口有個物品晃盪着,很是不舒服。定睛一看,卻是父母硬給自己戴着的長命鎖在胸口晃盪着,就一把抓住,塞進了上衣領口裡面。
老人卻是面色大變,低喝了一聲:“你剛纔放進去的是什麼東西?”
兩個武警聽到老人這麼一喝,也是非常緊張地又把趙政策給夾緊了。
老人連連擺手,讓兩個武警讓開。
“小同志,能讓我看看嗎?”老人有些激動地走了上來。
“是把長命鎖,聽家父說,是祖傳下來的,硬讓我戴上了。”趙政策笑了笑,卻也有些緊張,很有可能這位老人認識這把長命鎖,自己三天來的迷惑就要解開了。
趙政策也沒有廢話,從脖子上把銀質長命鎖給取了下來,雙手遞給了老人。
老人的雙手有些顫抖,這也讓趙政策有些擔心。看老人的年紀,應該有八十多歲了,要是太激動,血壓容易上升,可別出什麼故障,自己可負不起這個責任啊。
老人接過長命鎖,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長命鎖給翻了過來,把眼睛湊了上去。
“長命富貴,這四個字沒錯,小篆字體也沒錯。”老人的聲音也略微由此而顫抖。
“爸,真象。”旁邊的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看了看趙政策,輕聲對老人說。
“老爺爺,您認識這長命鎖?”趙政策試探着問了一句。
老人很是仔細地打量着趙政策,目光柔和了很多,點了點頭:“認識,認識。小夥子,你今天也是來拜祭的嗎?”
“嗯,我父親派我過來的。”趙政策點了點頭,“我還是第一次來,問我父親,他又什麼都不說,只是讓我過來。”
“你父親做什麼職業?”老人淡淡地問了一句。
“教書。”趙政策頗爲自豪地說,“中學教師,我們鄉里的中學就是家父創建的。”
“哦,那你母親呢?”老人還是不動聲色地問。
“種田的。”趙政策從來就不認爲當農民是件什麼丟臉的事情,很是坦然地回答。
“你有幾兄妹?”中年婦女卻是很關心地問,讓趙政策覺得有些驚訝,出於禮貌,趙政策還是很恭敬地回到。
“阿姨,我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我排第三。”趙政策接着又補充道,“家裡還有個小侄兒,半歲了。”
“兒孫滿堂啊。”中年婦女樂呵呵地說,那笑容是發自內心的喜悅。
“你來拜祭你奶奶,今天是什麼特殊的日子嗎?”老人卻是突然又問了一句。
“聽家父說,今天是奶奶八十歲生日。”趙政策很是恭敬地回答,“家父每過十年,在九月初都會大病一場,就是惦記着拜祭的事情,我也是早兩天才知道的。您孫子就是因爲罵了我奶奶,我纔沒有忍住,有些不理智,真是抱歉。”
“嗯,該打。”老人點了點頭,擺了擺手,“這事情就這麼過去了吧,你也沒吃虧。去吧,給你奶奶上墳吧,你奶奶在看着你,等你過去呢。”
“那,再見,老爺爺。阿姨,再見。各位,再見。”趙政策一一點頭致意,就連那兩個武警,趙政策都很是客氣地點了點頭,不過,對叫少陽的年輕人,趙政策卻是一眼都沒有看。
說着,趙政策就大步往裡面走,又開始一個個對照墓碑號碼。
“爸,您怎麼不認他啊。”中年婦女拉了拉老人的衣袖,“這臉型,這脾氣,簡直和四哥一模一樣,一個模子裡出來的。”
“先別急,免得鬧笑話。”老人沉聲說道,又吩咐了一聲,“小吳,小李,你們兩個跟着這位小同志,把情況調查清楚。”
頓了頓,老人又補充了一句:“不要驚動他,也不要干涉他,明白嗎?”
“是,首長。”兩個武警敬禮過後,就站到一邊,盯着趙政策去了。
趙政策找了將近十分鐘,才找到奶奶的墳墓號。讓趙政策吃驚的是,墳墓前面有花,有線香,還有不少腳印。很明顯,是有人已經拜祭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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