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前世這個時候部隊很忙,爸爸已經一個多月沒回家了。
爸爸常讓欣欣看大海的盡頭是敵人居住的地方。
她往往只看到了那遙遠的海天相接的地方,碧藍的海水越遠越深,形成一片濃濃的墨色,迷迷茫茫地一片暗影。欣欣努力地想看清,卻每次總是看不真切。
她對爸爸說:“爸,我看到了!”其實她什麼都沒看清,就希望看到爸爸臉上的陽光。
那一年,爸爸再沒時間帶她看海,她常常連爸爸的面也見不着,聽媽媽說軍隊在備戰,爸爸帶領戰士們整天挖坑道、建炮臺。
她好想爸爸,就偷偷地跑去找。找到個叔叔,叔叔告訴欣欣,爸爸在很遠的地方帶領戰士們挖坑道。
叔叔領她在營地玩了會,欣欣看到有幾棵橘子樹,結着綠綠的喜人的綠橘子。
警衛員叔叔爬到樹上給欣欣摘了幾個綠橘子,欣欣一吃酸極了,捨不得丟掉,拿回家,給媽媽吃了。
爸爸終於回來了,蒼白的略顯蠟黃的一張臉,讓媽媽擔心了許久。他拿回了一臺收音機,她和媽媽圍着看。
這是他怕欣欣母女在家寂寞,特地託人從劉家坳買回來的,花了三十多元錢,三十元錢是爸爸一個月的津貼。
爸爸告訴媽媽怎樣調臺,怎樣放音量。
這臺收音機是欣欣家唯一值錢的東西,媽媽愛如珍寶,它一直陪伴着媽媽走過了五十多年曲折的歲月。
警衛員叔叔找了幾塊廢木板,抽時間做了一個木頭匣子,並刷了紫壇色的油漆,讓這個貴重的收音機只露出調臺、調音量部位。
爸爸知道後批評了媽媽:“別搞特殊,私人的事,別麻煩部隊上的同志……”好奇的她總想看到收音機的本來面目,卻每每不能如願,直讓這好奇隨着歲月日漸淡去。
爸爸歉意地對媽媽說:“備戰很忙,今後陪你們的時間會更少,就讓這收音機陪伴你們吧。”
媽媽望着爸爸,倆人的目光是那樣地深情……。前世欣欣不理解,爸爸的眼中充滿着歉疚。
想
到這裡,欣欣頓時緊張起來,看到爸爸的臉色,想了又想,大約是弟弟一歲的時候,爸爸的病嚴重了。
欣欣緊張起來,關切地問:“爸爸,你現在感覺身體怎麼樣?”
爸爸隨口回答:“很好呀,欣欣怎麼了?知道心疼爸爸了?”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
父母的第一個孩子是個女孩,叫海風,大大的眼睛,人見人愛,戰士們常把她抱到軍營玩耍。
在她一歲多的時候病了,一場瘧疾襲來,島上缺醫少藥,颱風也伴着姐姐的病,整日整夜縈繞在小島,媽媽不眠不休地抱着姐姐企求,可搖曳着的生命絲線被拽斷和颱風的離去是那麼地吻合,讓人們懷疑姐姐是海風的精靈,隨它而去。
媽媽在悲傷的同時擁有了一份深深的無奈。
當姐姐小小的身體安靜地躺在小島的土地上,全體戰士默默地自願爲她送行,爲這個海島的女兒離去敬禮。父母的悲痛在軍人的目光中得到幾絲安慰。人們凝望着無處不在的海風,企求着孩子的靈魂安息。
姐姐死後,媽媽大病了一場,纏綿病榻一年多,病得彷彿風一吹就能颳倒,爸爸多方寬慰、四處求醫均告無效,媽媽的雙眼整天無神地盯着海天相接的地方。
本地年長的漁民告訴爸爸:失去孩子的媽媽只能用孩子才能醫治。悲傷中的爸爸漠然的看着無邊無際的大海尋求着答案。
爸爸給了媽媽無限的愛,在愛的懷抱中另一個生命在孕育,纏綿於病榻中的媽媽真的恢復了生機,逐漸地臉上有了一絲紅潤,媽媽又有了生活的支柱。
媽媽向蒼天禱告:“女兒你回來吧!”爸爸渴望男孩,東北農民根深蒂固的意識是傳宗接代,參軍多年,爸爸的思想境界不斷提高,依然希望有個男孩繼承自己的心願。
爲了媽媽,爸爸只能把願望深深地埋在心底,共同渴求着像海風那樣的女兒重新降臨。不久,父母真的如願得到了一個女兒——那就是我。
幾年以後,已經完全恢復生機的媽媽,又孕育着另一個生命,他們一致認定是個兒子。
爸爸常問她:“媽媽懷的是弟弟還是妹妹?”欣欣總是肯定地回答:“弟弟。”
也許是希望看到爸爸眼中的笑容,也許是命運如此。
現在媽媽真的生了個弟弟,爸爸蠟黃的臉上笑眯眯的,儘管弟弟那麼弱小,連哭聲都是細細的。
爸爸的滿足,感染了我們全家,天晚了,爸爸反覆叮囑媽媽注意休息,領着她不得不回了家。
爸爸給弟弟起名字叫海軍。爸爸天天遙望着敵人的島嶼,作爲軍人,他多想殺進敵人的島嶼,身爲陸軍的爸爸只能堅守,把願望埋在心底,他更希望‘海軍’可以進攻。
媽媽給弟弟起了個小名叫毛三,也許是想起故去的大女兒,也許是看到出生時候的弟弟頭上僅有三根頭髮。
聽着弟弟的名字,她總會想起後世的一個名作家——三毛,喊弟弟時候就不由自主地笑,弟弟會說話以後總問:“姐姐,爲什麼你喊我就笑呀?”
欣欣狡黠地說:“因爲姐姐喜歡弟弟呀。”弟弟不再問了,但是眼光依然充滿着疑惑。
晚上,她久久地睡不着覺,想着前世今生,想着爸爸明年要經歷的大病。
前世的時候,爸爸由於備戰,整天在坑道里潮溼加勞累得了肝硬化腹水,後來做了脾切除,喪失了勞動能力,最後黯然地離開部隊,又過了十一年就離開了我們,僅活了五十歲。
現在估計爸爸已經得了肝病,怎麼辦?難道重活一世,依然如故嗎?她不甘心,她躺在被子裡,感受着年幼的身體裡蓬勃的生命力。
突然,她發現在自己的鎖骨處有個鴿子形狀的痕跡,想了想,原來是媽媽留給自己的小玉鴿,前世佩帶多年,故去的時候依然佩戴着,難道……
欣欣撫摸着鴿子的圖案,想起了前世的媽媽故去的時候,拉住自己那份不捨。
想起體弱的弟弟一生的艱難,想起自己雖然結婚,遇人不淑,丈夫爲了錢,拋妻棄子,自己和兒子在貧窮中生活了十幾年,一場意外兒子也死去,孤單地生活直到故去,欣欣再也不要那樣的生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