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江獨發

逢太后這一出手,一場風波化爲無形。齊七賠禮謝罪不算,第二日又帶着兒孫把他們一行送出百多裡,才戀戀不捨分別。

“阿奶好厲害!”“阿奶是那什麼六合幫的幫主?當真麼?”“肯定又有精彩的故事,阿奶,你快給我們講講。”沒了外人周氏兄弟姐妹們迫不及待地問他們阿奶。

然逢太后今兒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不值什麼,膚淺虛名罷了。”她搖頭道。

“阿奶看着精神不太好,可是身子不爽快?”周玄忙問候她。

逢太后眼珠子轉轉:“唔,坐了這許多日車,倒是有些腰痠背痛。”

“那我幫阿奶捏捏。”周玄便道。

“不用你,你們老周家的兒郎,那手都硬的跟爬犁也似。”逢氏又搖頭。

“那孫媳來吧。”蘇鳳竹便道。

“也不用你,你這細皮嫩肉的,老婆子我都捨不得讓你受累。”逢氏拍拍她的手:“倒是你帶着的那個小丫頭,名喚兔兒是吧?叫她來伺候伺候我便是。”

蘇鳳竹心中便有些嘀咕:這老太后是個人精,她特意叫兔兒少在她面前露臉的。她和周玄對視一眼,便叫停車,叫坐在後面車上的兔兒過來。

“唔,以前沒留神,這小兔子倒是個美人胚子呢。”兔兒一來,逢太后迎面伸手掐他的臉:“不錯不錯。”

兔兒並不以爲意,見禮之後,便坐到逢氏身旁,給她按捏肩頸。

“唔,這小手兒還挺有勁兒。”逢太后便問:“今年幾歲啦?”

“十四了。”兔兒答道。

“唔,也不算小了。許人家了沒有啊?”逢太后又問。

“尚未。”兔兒答道。

“哦?這麼好的女孩兒怎麼還不許人家?這樣罷,老婆子我給你做個媒如何?”逢氏挑挑眉道。

“阿奶,您怎麼突然就說這上頭了,當着人家的面,多讓人難爲情啊。”卻是周青急急插嘴道。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有什麼難爲情的。”逢氏大咧咧道。突然一拍大腿:“哎喲,我明白了,我果真是老糊塗了。孫媳婦兒,她是你預備給玄兒收房的吧?”

周青一聽整個人差點跳起來:“奶,越說越離譜了,哥哥對嫂嫂一心一意,絕不會納妾的,你快再別說這話了,別叫嫂嫂聽了多心!”

“是啊,奶,”周玄也急急給自己辯解:“兔兒是鳳竹的奶妹,便也是我的妹子,以後必要正正經經把她發嫁出去纔好。”

“奶妹又怎地了?便是親妹也不礙的啊!”然逢太后慈愛地看看兔兒,又看看蘇鳳竹:“這般好女孩兒,正配我孫兒!再者我看着孫媳婦也不是個不容人的啊,是不是,孫媳婦兒?”

“不關她的事兒,我真從沒起過納妾的念頭。”周玄忙抓住了蘇鳳竹的手:“再說了阿奶,爺不是對你也一心一意麼,我是要跟着爺學的。”

“可到底今時不同往日了。”逢太后從容道:“你看看你爹,他現下有多少女人了,怕是他自己都不清楚!你當真不眼饞?”

“不眼饞,從沒眼饞過!他那多少個女人都比不得我媳婦兒!”周玄不知不覺伸手攏住蘇鳳竹,唯恐給人搶了去的樣子。蘇鳳竹忍不住看着他笑。

“嘖嘖,淨會說好聽的,也跟你爺一樣!”逢太后嘆息道:“孫媳婦,老婆子我跟你說句過來人的話,這男人的話啊,信不得!還是自己活的舒坦好是頂頂要緊的!嗐,以前我看不慣劉桂蘭,現下這活了大半輩子了要入土了,回過頭來想想,嘿,還是劉桂蘭那活法兒好!”

這如何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了?蘇鳳竹倒不知如何接話了。而周玄沮喪着臉道:“奶啊,您可是我的親奶啊!”

“哈哈,不愛聽了?不說,阿奶不說了。”逢太后擺擺手,又看向兔兒:“咱還說這小兔子的事兒,既然不是給我大孫子預備的,你看我這二孫子怎樣?他也沒定親,年紀又和你相當,把你許配給他好不好?”

周青沒想到他奶這突然一個大拐彎,這次是驚的真的跳起來了,噗通撞着車頂,他自己還不覺着疼:“奶奶奶你瞎說什麼呢,我我我,她她她......”

“怎地,”逢太后眯眯眼:“你是看不上兔兒?那便算了......”

“不不不,我我我,那個那個那個......”周青慌亂地擺手,眼看着一張小臉紅的通透。

“不是就好。”逢太后點點頭,又問兔兒:“那你看不看得上青兒啊?沒事,在阿奶面前,不必害臊。”

兔兒倒是面不改色,從容道:“我不想嫁人。”

“胡說,這哪兒有女孩兒家不嫁人的道理!”逢太后頓時拉下了臉:“老婆子我想來說一不二慣了,且現下我兒坐江山,我說的話就是聖旨,誰都不能不聽!就這麼定了,把你許配給青兒!”

兔兒一臉莫名其妙:老婆子怎麼突然變老糊塗了?周青一臉不敢置信的驚喜。周玄與蘇鳳竹也面面相覷。唯有周紫周橙齊齊歡呼:“喲喲二哥要娶兔兒了!”

“阿奶,這,這太輕率了吧?”周玄哭笑不得地道。

“不輕率不輕率,”而逢太后又恢復一臉笑眯眯:“今晚上宿下咱們就辦喜事!該有的一樣也不會少,絕不輕率!”

“噢噢辦喜事辦喜事!”四個小的齊聲歡呼。

“奶,你別鬧了,”周玄無奈道:“便是當真要成親,這哪兒有在路上,說辦事兒就辦事兒的。”

“怎不能辦了?雖是你們爹媽都不在,然有奶給你們做主,誰也不能說出個不字來!”逢氏斬釘截鐵道:“奶定下的事兒,你若是不從,就是不孝!”

周玄無語扶額,蘇鳳竹安慰地拍拍他的手。

而周青一陣大吸氣,好不容易說出話來:“奶,奶,你不騙我吧?!”

“奶騙你作甚?”逢太后拉過兔兒的手,慈愛地撫摸着:“好孫媳,又多了一個好孫媳!”

“啊,呵,呵呵。”兔兒無語凝噎。

而周青扭捏地看一眼兔兒,又噗通想向逢太后跪倒:“孫兒多謝阿奶!”

“怕不是奶看出來兔兒是個男兒身,故意折騰咱們吧?”一時蘇鳳竹和周玄騎馬離了衆人,小聲與周玄嘀咕。

“我看着也是。”周玄無奈地笑道:“阿奶真是......等今晚上今晚上咱們一起去和她說出實情就是。想來阿奶回體諒咱們的。”

這日宿在一個小鎮上。下了車,周玄就急着去和逢太后單獨說話,然周青也急匆匆拉住了他:“那啥,哥,辦喜事兒得預備啥啊?喜服紅燭啥的總少不了了。剛進鎮子的時候,我看見有家喜鋪還沒關門,哥你陪我去採買唄?”

周玄看着自己弟弟,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那啥,那啥先安頓下,先安頓下再說!”他趕緊扒開周青的手,逃一般離開。

“那我自己去就是了!”周青委屈地撇撇嘴,轉身一溜兒小跑往那喜鋪去了。

那邊周玄夫婦帶着兔兒趕緊去了逢氏房裡。逢太后一副“是的我已然看穿了正等着你們投案自首呢,然而我還是要裝一裝什麼都不知道”的神色,正等着他們呢。

“阿奶,咱們明人不說暗話,孫兒就跟您老老實招了吧......”周玄撓着頭,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與逢太后聽。

“嗐,原來是這樣啊。”倒是我多想了。逢氏心中哂笑。

她的確是,已然看出兔兒的男兒身,也看出兔兒身手不凡。蘇鳳竹如何收容這麼一個人在身邊。她倒沒擔心蘇鳳竹與之有□□或是圖謀不軌什麼的,只是怕蘇鳳竹是個有心機的,利用兔兒去做那等內幃秘事。

如今聽周玄說開了,她便也豁達處之:“明白啦,孫媳婦,你的難處我都明白啦,是老婆子多事,以後你們的事老婆子我再不亂插手了。”

“祖母體恤,是孫媳的福分。”蘇鳳竹忙按了兔兒拜謝。

“可二弟那邊怎麼辦呢。”周玄苦着臉道:“他都去預備喜事兒東西去了呢。”

“事到如今,只好也與他說明白。”蘇鳳竹道:“一則他不小了是個能存下事兒的,二則現下南邊戰事已了,便是兔兒的真實身份曝露人前,也並不礙什麼了。”

“二弟他面上聰明乖巧,實則極愛鑽牛角尖的。且之前已經經了瓊華那一遭,如今又遭上這麼一遭,我怕他受不住呢。”周玄思慮道。

“有啥受不住的?大點兒的事兒,偌大個男人了還能受不住!”逢太后大掌一揮:“我去跟他說,我就說,青兒這親結不成了,那隻兔子他是個公的!”

周玄一聽差點岔氣:“奶,奶,還是我跟青兒去說吧,我去說。”

過了大半個時辰,才見周青回來,身後還跟着兩個店夥計模樣的人,每個手中都抱了一堆東西,皆是紅豔豔的耀人眼。周青自己手中也小心翼翼地捧着個布包,看樣子像是衣物。

“那啥青啊,哥有話和你說。”周玄尷尬地迎上週青。

“先等下,你們把東西都放到這屋,然後勞煩你們給擺設起來。”周青興沖沖地指揮着那兩個夥計。

“不是,不是你們先不動。青啊,你聽我說。”周玄用力拉周青。

周青這才細看了眼周玄的臉色,聰明絕頂的他立刻猜到了:“莫不是,莫不是這喜事不成了?”

周玄沉重地點點頭。

“當真?”周青哆嗦着嘴脣又問一遍。

周玄又點點頭。

周青手一抖,手中布包落地,滑出大紅的喜服。

“青兒,進屋聽我跟你細說......”周玄把他往屋裡拉。

“不,不必說了,什麼都不用說,我明白。”而周青推開他哥的手,轉身就欲離開。

“你不明白!”周青趕忙攔住他。

“我明白,我什麼都明白,”然周青閉眼深深嘆息:“哥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好不好?我現在心裡有點亂,我就靜一靜就好。”

“不是你必須聽我說......”

“我不聽我不聽,我現在什麼都不想聽!”

作者有話要說:  逢太后:人都說人老了該含飴弄孫作樂,如今我總算明白這樂趣所在了。

99☆、晉江獨發

周青把自己關在屋子裡, 誰叫也不開門,晚飯也沒出去吃。只顧一個勁兒難受:定是兔兒不喜歡我嗚嗚, 兔兒爲什麼不喜歡我, 嫂嫂不都喜歡哥哥麼, 我比任何人都聰明, 兔兒爲什麼就不喜歡我呢 ......

這樣自怨自艾, 一直到深夜,纔想開了點, 心裡舒坦了點。卻又覺得口乾舌燥,腹中也咕嚕嚕叫起來。屋裡一點食水也沒有, 捱不過, 只好出門覓食去。

旅店內外黑乎乎一片, 只大堂裡有個夥計抱着盞殘燈打瞌睡。周青不好意思驚動他,自己輕手輕腳摸進廚房裡去。

將廚房裡的殘羹冷炙一掃而空, 又咕咚咚喝了一大瓢冷水, 周青這纔打了個飽嗝。便覺着尿意上來了, 又尋茅廁而去。

正嘩啦啦地尿的爽快,就見有火光從外面映進來, 有旁的人也來如廁了。不一時那人晃晃悠悠進來了,把燈籠放下,站到周青旁邊,也解褲子尿起來。

周青原還沒留神。繫好褲子轉身準備走的時候, 恰和這人打了個對臉——卻不正是他心心念唸了一晚上的兔兒?

周青先是疑惑地眨眨眼睛,然後猛地低頭往下看, 又再急急揉眼往上看,又等圓眼睛往下看......

“喲,你也撒尿啊。”偏在這時兔兒打着哈欠開口道。

“啊!”周青放聲尖叫,踉蹌倒退。

第二日一早,衆人繼續上路。孩子們卻發現,他們二哥一臉寒霜,一路上都不帶理人的。

尤其是對兔兒。

“你可是把人家阿青那顆小心肝兒傷透了。”背了人,蘇鳳竹與兔兒說到。

“男子漢大丈夫,如何這點小事都看不開。這還跟我記上仇了,心胸忒也狹窄。”兔兒豪邁地道:“虧我一直把他當好兄弟看待。”

“哦?你以前種種撩撥他,原來都是好兄弟間的相處之道?”蘇鳳竹戳一下他額頭:“你就壞吧你!”

如此一路,倒也再沒別的事兒發生。到第九日上,終於到了梅花村。

蘇鳳竹仔細看去,這梅花村果然如周玄所說,依山傍水,萬梅掩映,美不可言的一個小村子。

一行人到來的動靜打破村子的寧靜,滿村人都聚攏來。周玄便命停車,帶着弟妹們下去與熟悉的父老們寒暄。

認出是周玄一家人,淳樸的父老們又驚又喜:“不是說你們給抓徭役的抓走了麼?如何今日倒這般光鮮地回來?”“叔和你嬸子聽說是給柺子拐走了,害的我們一直擔心着呢!”

原來當時把他們接走時匆匆忙忙,只顧把人塞進車就走,沒有與父老們解釋片言隻語,故而父老們倒現在也沒得知實情,只以訛傳訛傳散開各種駭人流言。

說起來也是怪景泰帝。他約莫是覺着自己以前所作所爲太不光彩,故而一直對自己發跡前的事情諱莫如深。如今不說這些消息閉塞的鄉民,便是全天下,便是得了皇太后回鄉祭祖消息的一路地方官員,也只獲悉帝鄉在臨橦附近,不曾知曉,帝鄉到底是哪個鄉,皇太后又要祭的誰家的祖。

周玄則是怕讓父老們不自在,故而也隱瞞實情,只說是自己爹發跡賺了兩個錢,把他們接走了。

“哎呀呀呀,”父老們嘖嘖稱奇:“如今咱們這地界兒是了不得了啊,先是出了個皇帝,而今周老二這東西竟也能發跡!世上再有啥稀罕事兒咱也不稀罕了!”

然等到了周家門口,蘇鳳竹和兔兒扶着逢氏下車之時,還是又讓父老們驚了一驚。

“這是,這是天上的仙女兒啊!”一村人都看呆了眼。

“這是我爹給我娶的媳婦兒。”周玄指着蘇鳳竹道,他別提多得意了。

蘇鳳竹早習慣被衆星拱月。因此從容與衆村人福了福,便去看周家的房屋:籬笆院落,茅草小房,梅樹錯落,水井菜田——啊,想當年,自己逃離皇宮之時,想着的就是這麼一處悠然自在的隱居之所啊!

細心的周玄早就在留神蘇鳳竹的神色。如今見她這麼一副欣喜之色,心下滿滿的感動:這般破屋媳婦兒都不嫌棄,可見媳婦兒是打心眼兒裡愛自己啊!

而兔兒則笑眯眯地給人羣中的孩子們發糖。便有周青的同齡小夥伴羨慕地問他:“這個小娘子,不必說了,定是阿青你的媳婦兒吧?!”

周青:“......不是。”

“呃,當真不是?這般好看,爲啥你不娶?莫不是人家看不上你?”小夥伴一臉“這小子真傻”的惋惜神色。

心傷未愈的周青只好轉身走開。

“咦,阿青怎不理人了?現下是有錢人了,就看不起咱們了怎地?”小夥伴們在身後嘀咕。

那邊逢太后卻已再等不得,不等安頓下來就催促這周玄帶她去周老太爺墓上。

墓地在梅花山半山腰向陽的一處坡地。顧視左右,漫山萬千梅樹在初春陽輝中吞吐着薄薄青霧。還真是祖墳冒青煙啊。蘇鳳竹心中調侃道。

祭拜過後,逢太后看着那一攏淺淺黃土堆,久久不去。

“祖母莫要太傷心。”蘇鳳竹勸慰她道:“祖父大人在天有靈,此時見到祖母,定是極歡喜的。”

“傷心,我何曾傷心!”然逢太后頭一仰柺杖一頓道:“我氣他還來不及呢,哪個要爲他傷心!這死老頭子,當年是我先看着他可憐,幫他趕走了搶他糧食的無賴。結果呢,就叫他賴上了!左一口一個恩人,右一口一個好姐姐,最後又說大恩大德無以爲報只能以身相許——你說,有這般報恩的麼!”

原來周玄這品性,是傳自他祖父。蘇鳳竹忍着笑,問道:“那祖母爲何應了呢。”

“還不是耐不過他纏麼!”逢太后恨恨地道:“可恨我那時不知怎麼鬼迷心竅,竟覺着他這死纏爛打吧,倒也有兩分趣味。可時日長久了,他還這般黏黏糊糊,那就叫一個煩了。他又是看不慣我招小弟,又是看不慣我維持江湖道義;又是不許我應人家的英雄帖,又是不許我一人出塞北——老孃一早就說了,老孃是江湖兒女,老孃做不來那樣圍着男人轉的婆娘!容不下趁早別娶啊,娶了又休——他竟然休我!老孃逢英若,放在江湖上那也是個響噹噹的名號,這死老頭子竟敢休我!老孃我這一輩子,再沒受過這樣的氣!想出出這口氣吧,這老東西竟死了!你說我找誰說理去!”

“那啥,阿奶,爺和你是和離,不是休妻。”周玄弱弱地糾正她:“是你死活要和爺和離,不是爺......”

立刻招來了他奶一嘴唾沫星子:“你給我閉嘴!你和你爺那德行是一模一樣啊,可不你幫着他說話麼!”

說着又拉住蘇鳳竹的手道:“孫媳婦啊,祖母我現下品度着,你倒是有兩分我年輕時候的品格。你且要把祖母的事兒引以爲戒,莫在這男女情愛上犯了糊塗!前些時日,玄兒說叫我幫他在他爹面前說你那正妃的事兒,過後我沒張嘴——啥妃啊嬪啊的很稀罕麼?自己個兒手裡握着權纔是最要緊的!祖母老了,手裡的基業,正缺個傳人。你來和阿奶一起,不出兩年,這江山天下......”

“阿奶阿奶!”周玄給他奶這一通話驚的目瞪口呆,不得不急急打斷:“我可是您的親孫兒啊,我素日對您也算孝敬吧?您這不能教唆我媳婦兒和我離心啊!好了好啦,時候不早了,咱們回村吧,您老也是多少年沒吃過咱們梅花村的風味了,回去我下廚給您做哦!”一陣風地推着逢太后去了。

逢太后卻尋隙扭頭跟蘇鳳竹眨眨眼:心意定了來和我說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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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晉江獨發

一時從山上回到了周家小院。周家的房子空置了大半年, 按理說該破敗的沒法住人。可實則不過略冷清點,連灰塵也沒有多少。這是因爲鄉鄰們在他們離去後時常來幫忙打理。如今稍微收拾一下, 便好住下。

這房子還是逢太后在的時候蓋起的, 格局闊朗, 用料結實。只是裡面擺設用度可謂一貧如洗了。便是逢氏見了, 也驚了一驚, 不住的問她的櫃子哪兒去了,她的拔步牀哪兒去了——多的都是給當年的周老二賣了換酒喝了。氣的逢太后跳着腳的罵:“若是這敗家子現下在這兒, 老孃定要給他倆耳刮子!”

“喲,逢大娘, 老二如今不是發達了, 置下了偌大家業麼, 那點破桌子爛板凳算什麼?”過來幫忙的村婦笑道。

“他便是置下天大的家業,也不及老孃的破桌子爛板凳寶貝!”逢太后氣道。

好在周玄一早就預備了一概起居用度之物帶來。然看着這與皇宮雲泥之別的家, 他還是覺着太委屈蘇鳳竹了。“放心, 很快回皇宮的。”夜裡入寢之時他與蘇鳳竹道。

彼時他正在幫蘇鳳竹沐浴。蘇鳳竹路上走了這許多天, 如今給熱水一泡,舒服的幾乎要睡過去。“有什麼要緊?反正有你伺候我, 比宮女都伺候的好。”她癱在浴桶裡,眯着眼睛道。

“是麼?”周玄看看蘇鳳竹此時小模樣,忍不住嚥了口口水。“媳婦兒,我手上力度可合適啊?有沒有把你揉搓疼了。”他問。

“合適的。”蘇鳳竹答道。

“可解乏啊?” 他又問。

“嗯嗯。”蘇鳳竹迷迷糊糊地道。

“一會兒可要換過來伺候伺候爲夫啊?”他手開始不規矩起來。

“......壞人。”蘇鳳竹臉慵懶地往他懷裡一躲。

“阿奶的基業, 你是不是想接手啊。”周玄依舊用那醇厚溫柔的聲音道。

“想的......嗯?”蘇鳳竹話出口才反應過來,猛地直起上身, 瞪大了眼睛看周玄。

“這是怎麼了,怎麼就嚇成這樣了?”周玄忙又把她拉回懷裡:“沒事沒事,我一早就看出你有這個心思了,你既然想接,那便接就是了。”

“你,你看出來了?”蘇鳳竹自忖自己應該沒流露出什麼吧。

“那是,我媳婦兒小腦袋裡想什麼,我能不知道麼,那還能叫你的親親夫君。”周玄親一下她額頭:“你不必有什麼顧忌,你想做什麼儘管去做就是,只要你高興就好。”

“我是有想過,可是,你可明白這其中的利害?”蘇鳳竹伸出雙臂摟住周玄脖子道:“你不要以爲,祖母手下不過些小打小鬧上不了檯面的江湖草莽。若是運用得當,不斷壯大,也許會形成相當可觀的一股暗中力量呢。”

“我自然明白,送糧的時候我已經見識過他們的手段了。”周玄道:“媳婦兒,你能多些人護着,那我自然更放心。”

“你當真,當真不怕我起異心麼?”蘇鳳竹到底問出了這句心底的話。

“不怕。你在我這兒呢。”周玄把蘇鳳竹的手握進掌心裡:“我一個男子漢,連媳婦兒都信不過,擔心這個顧慮那個,那還活個什麼勁兒呢。”

蘇鳳竹看着他的臉,只覺着萬千情思在心頭,最後只道:“你既這般信我容我,那我,我以後不管你身在何方走什麼樣的路,一直在你身邊便是。”

“夫妻之間,豈不正該如此。”周玄笑着揉揉她的臉。

蘇鳳竹也去揉他的臉。兩人心有靈犀對視許久。

“對了,你是如何看出我心思來的?”蘇鳳竹又問他。

“很簡單啊,你願意和不願意,想事情和沒想事情,人都不一樣的。”周旭說着啄了一口她的脣:“就比如,你想和我親熱的時候,嘴脣親起來溼糯糯的,就像現在這樣......”

“討厭!”蘇鳳竹又驚又羞,忙推他:“這薄屋陋室的,會被聽到的......”

“不會的,這牆和門都厚......”

外間屋子裡的兔兒忙挪開貼在門上的耳朵。哪裡厚了,聲音聽的一清二楚,嘁!

第二日一早,蘇鳳竹被從沒聽過的雞鳴之聲驚醒,還頗嚇了一大跳。

小山村的早上寧靜而忙碌。因着昨日他們初初歸家,衆父老鄉鄰怕他們累了,沒多打擾。今日卻是裡三重外三重,把個小院兒內外擠的水泄不通。他們好奇地詢問着外面的世界,直爽而不粗鄙。

蘇鳳竹早就聽周玄說起過,周家祖上原也不是這梅花村的人。周玄的曾祖父和曾祖母是從外地逃荒至此安家落戶。子孫卻不甚繁茂,只養大了了周老太爺一輩兄弟倆。周老太爺只養住了景泰帝一人,周老太爺之兄也不過有一男一女成家立業,都不在這村裡。

俗話說富在深山有遠親。如今這周家人才剛剛回來,親戚便尋上門來了。

“周大秀才來了,周大秀才來了!”便聽外面馬嘶聲響起,孩童一連聲的喊。蘇鳳竹琢磨着這該是景泰帝的堂兄,那個矇騙了逢太后的周鍾善了。

“他還敢來!”周玄一聽,立刻雙目圓瞪,便要衝出去。

“玄兒,讓他進來,讓阿奶料理他。”逢太后眯了眯眼道。

“是,孫兒迎他進來。”周玄猶豫了下道。

三布做兩步跑出去,在門口正和下車的周鍾善打了個對臉。

周鍾善歲數比景泰帝大三歲,差不離的大塊頭銅鈴眼橫肉臉,然他眉宇之間並無景泰帝的霸氣,代之以板正迂腐之色。此時他也打量了周玄:“喲呵,玄哥兒啊?果然是發達了,大伯我都要認不出來了。”

周玄便揮揮手,守在門口的侍衛們急急上前,一字在他身後排開,對着周鍾善怒目以對。周鍾善不由地倒退一步。“咳咳。”他咳嗽聲壯威:“怎地玄兒,大伯好心好意來看你們,你這是作甚?”

“我奶要見你。到了我奶跟前,你說話仔細些。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你心裡有數,否則,哼。” 周玄冷冷地道。說罷轉身就想走。

“玄兒你等等。”周鍾善卻拉住他:“伯父自然明白。有些事兒過去了也就過去了,活着的人更要緊是不是?不過,嬸孃脾氣剛烈,一會兒還要玄兒你在嬸孃面前幫大伯多說說好話,好不好?”

這是拿他爺的死因要挾他了。周玄看着他,第一次有想弄死一個人的想法。

鄉鄰們也都從逢太后口中聽說了周鍾善的所作所爲,如今對他都是怒目以對。而周鍾善卻沉穩地昂着頭,並不把衆鄉民看進眼裡。

“啊,嬸孃回來了,侄兒鍾善來給嬸孃請安了。久疏問候,嬸孃身子可好啊?”到了逢氏面前,他才把頭低了低,倒是紮紮實實做了個揖。

“你倒還敢來見我。”逢太后一頓柺杖,冷冷笑道:“周鍾善,你騙的老孃好苦!”

老太太見過血的煞氣震的熱氣蒸騰的屋子頓時冷如冰窟。

“嬸孃容稟。”周鍾善不慌不忙地道:“叔父的事兒,侄兒瞞着嬸孃,何曾是侄兒本意?侄兒是不得已而爲之啊!嬸孃年紀大了,在外面也不容易,說是您老得知實情一時激動有個什麼好歹,侄兒如何向叔父的在天之靈交代啊!你說是不是玄兒?換了是你你也會如伯父一般想法罷?”

無恥!周玄冷着臉不出聲。

“這麼說你還是一片孝心。”逢太后聽了他這顛倒黑白之詞,倒是從容鎮定:“爲我擔心了這足足一十五年,倒是辛苦你!那以後我叫你給玄兒他們的銀錢,他們分文沒見着,你又有何說辭?”

“這也是侄兒的苦心啊!”周鍾善喟嘆道:“還不都是因爲二弟不成材麼!一點家底子在他手裡全敗乾淨了。長兄爲父啊,侄兒我是不得不爲他們一家子打算啊,故而侄兒把嬸孃給的錢全替他們攢了起來,等着給孩子們成家立業用啊。你說我這打算應不應該,玄兒?”

周玄撇過臉,深深吸氣。

“你如何有臉說出這話。”逢太后怒極反笑:“那老二離家後你又怎麼說?這些孩子們吃沒吃的喝沒喝的,不得已時候大丫頭把自己個兒賣了給人當奴婢。你卻拿着我的錢又置房又置地,門都不讓他們進。你這是親人呢,便是尋常相識,也沒有缺德成這樣的!”

“可不是麼,缺德!”“那時從沒見你上門!”“你可知他們那時有多可憐!”鄉鄰們也紛紛出言斥道。

“嬸孃卻又誤解侄兒了!”周鍾善倒是絲毫不動容,依舊一副誠懇模樣:“俗話說的好,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咱們祖上,赤手空拳來到這梅花村,吃着苦中苦纔打出一片天地!而老二呢,卻毫無先祖遺範,好逸惡勞i,吃喝嫖賭無惡不作,侄兒這當兄長的痛心啊!難過啊!侄兒不能叫這些好好的孩子們重蹈他的覆轍啊!侄兒說句心裡話嬸孃莫氣,侄兒思量着,都是嬸孃從小寵溺二弟,才叫他養成那樣性子。所以說必得叫孩子們吃一吃苦,才能品性端正。嬸孃你看,玄兒和他弟妹們,何曾有二弟一絲影子?這全是我讓他們吃苦的緣故啊!”

世上怎有如此厚顏無恥顛倒黑白的人。兔兒偷偷與蘇鳳竹笑。

周青已沉不住氣,想衝上去揍人了。而被逢太后攔下了。“照你這意思,你心心念念都是給他們打算,我的錢財呢,你也沒有私吞,不過是替他們存了起來。”逢太后道。

“是啊是啊,正是如此啊嬸孃!”周鍾善猛地點頭:“我這一片丹心,可昭日月啊!”

“既如此,現下玄兒也成家了,你便把那些錢財全還給他吧。”逢太后不作聲色地道。

“合該如此,合該如此!”周鍾善爽快地道。豈料下一瞬話音一轉:“只是好叫嬸孃和侄兒們知道,我把那些錢財大頭暫時挪去做了一件營生,馬上就見結果了,到時候怕不是有原來十倍之利呢!”

“哦?”逢太后一副瞭然於心的模樣:“卻不知什麼營生如此賺錢啊?”

周鍾善欲語又休,揮袖驅趕周圍鄉民們。等人都走了,才湊近逢太后笑道:“卻是你的侄孫殷兒,他是個讀書苗子,比我強多了!在舊朝時,只差一點點就能中舉人了。如今改朝換代,卻是他的機會來了。新來的縣尊,甚是賞識他,要想朝廷推舉他出仕。一旦出仕,必不在一縣之位之下!到時候,那銀錢,豈不是想要多少有多少了?只是這朝廷上下,卻也要打點一二。爲侄兒們留着的銀錢,我先騰挪到這上面了,然還差最後那麼臨門一腳......”

“唔,你這是還想要我出錢幫你兒打點?”逢太后笑道。

“嬸孃是見過世面的人,必能明白這其中利害的。二弟就算髮達了,怕不是搶來的盜來的吧?終究不是正道。”周鍾善苦口婆心地道:“但殷兒這官一旦做成了,咱們就是官宦人家了,這家聲和現在就是天上地下了!這一筆好帳,嬸孃總算的過來吧?”

“唔,你真是好打算。老婆子我聽了說了這半天長篇大論的,卻是有些頭暈。”逢太后閉上眼睛道:“你先回吧,容我好好想想。”

周鍾善之所以今日“屈尊迂貴”來這兒,爲的就是誆騙逢太后再給他出錢。現下見狀還以爲當真又把逢太后哄住了,意氣風發地離去了。

“這樣恬不知恥的人,讓他死都算便宜他!”他一走遠,逢太后哐當砸了手邊茶杯。

101☆、晉江獨發

當下逢太后便命侍衛外出送信。晚些時候便有一人隨着侍衛一同折返了梅花村。

“晚輩黃金霸, 一早就收着趙永年趙大爺的信了,說是您老這些時日許到小的這地兒辦點事兒, 許是有用着小的的地方, 叫小的留神着些。您老的大名小的是如雷貫耳啊, 能爲您老效力是小的福氣, 您老儘管吩咐。”來人長的五大三粗凶神惡煞, 在逢太后面前卻甚是恭謹。

“那老婆子我也便不跟你客氣了。”逢氏開門見山道:“你可知道這城中一個秀才,名周鍾善的底細?”

“知道知道。”黃金霸答道:“他原來不過是鄉下的一個窮酸秀才, 說是得了貴人賞識,贈了他錢財, 一躍而成爲這方圓幾百裡數得上號的財主。爲人極刻薄狠毒, 雖是讀書人, 爲了幾鬥叫不出的租子能逼着佃戶賣兒賣女。對官府和城裡的頭臉人物卻是不吝錢財的巴結,故而他這家業倒是一年比一年大了......他的三個兒子, 也盡比他有過之而無不及......”

逢太后聽完, 回房從箱籠中取出一物, 交於他細細叮囑道:“你聽着,回去如此行事......不必擔憂官府, 自有我去應付......”

周鍾善自以爲糊弄過了逢氏,心中得意,這兩天在街面上出入時也不免愈發的高傲——自然,遇上身份比他更加體面的人, 他笑的也是愈發的和藹可親。

恰這日是縣尊大人的壽辰。周鍾善早預備好了壽禮,一早便往縣衙去賀壽。

他雖不過是個秀才, 然素日巴結縣尊巴結的緊,禮又送的多,故而也得了一兩分高看,前廳後衙裡,他們男丁女眷的位子還是在挺顯眼的位置的。宴席間,縣尊大人也免不了親自敬他一杯酒,把個周鍾善喜的滿臉紅光。

除了祝壽之外,宴席之間談論最多的還是那即將到來的皇太后鸞駕。“已經到了江安,怕是再過不到一旬就到了。”縣尊憂心忡忡地道:“可是,還是未曾聽聞絲毫風聲,這帝鄉,到底是治中何處啊?這萬一是,萬一一不留神,開罪於帝鄉鄉民,甚或是天家親族,唉,那顆如何是好。”

“正是啊。”“這聖上行事,真真讓人捉摸不透。”衆賓客隨聲附和着。

周鍾善也點頭,並思忖着,自己和天家是本家,這臨橦不是個大地方,七拐八繞能和天家連上宗,也未可知呢——咦,不如乘早預備下,一等明瞭那天家出身,便把自家族譜改一改,連到天家祖上去!好計,好計!唯一可顧慮者便是自己家是外來戶,不過在此地綿延三輩,輕而易舉就能被人識破——那便再往上連!就說祖上原也是這裡人,搬走了又搬回來的,故而才和天家斷了消息。好計,好計啊!!......

周鍾善正拈着鬍子,爲自己想出來的妙極得意。突然就聽外面一陣騷動。有家丁過來急急請了縣尊老爺往後宅去。周鍾善並沒在意,依舊該喝酒喝酒,該應酬應酬。偶然目光掃過他兒子們那一席,卻見他大兒不見了蹤影。周鍾善也沒放在心上。

然不多時,卻見他大兒子周殷走了進來——衆目睽睽之下,給管家帶着幾個家丁扭拿了進來。衣冠凌亂,面目青紫,顯然是捱了打的。

“這,這發生了何事?”周鍾善嚇了一跳。忙迎上去問。

“哼,周大老爺,你這兒子目無禮法,亂闖後宅。縣尊大人給你面子,就不跟他計較了,你們請回吧!”管家傲慢地道。語罷也不容他們父子再分辨,家丁們一擁而上,把父子四人趕出了府衙。

到了外面,迎面看見家中女眷過來,也都是一樣狼狽驚慌之色,原來她們也給從女賓席上趕了出來。

周鍾善還從沒丟過這樣的人。“這是如何說的?究竟發生了何事?你當真,當真闖了後宅?難不成是喝多了酒走錯了路吧?”周鍾善不敢置信地問周殷。

周殷面色漲紅,訥訥不能語。周鍾善便知道事情有異,便叫趕緊上車回家,回家再細說。

回到了家中,周鍾善一再追問,周殷才說了實話:“原是素日往來府衙給縣尊大人請安,便曾碰到過縣尊的小姐的,生的真是沉魚落雁之貌。今日宴席上,吃酒吃多了,原是想到外面透透氣。便見着一丫鬟,與我說她姐姐要與我私會。我便隨着她去了後宅。她把我帶到花園假山旁,說去喚小姐來。我等了一會兒聽見有女子走路的動靜,便出去見人——誰知道竟是縣尊夫人,還跟着一羣丫鬟婆子......”

“你!”周鍾善大驚:“你可曾唐突了縣尊夫人?”他還是明白自己兒子性情的。

周殷支吾半天方道:“喊了句小心肝兒......還差點撞到夫人身上......”

“你你你,”周鍾善便知這事兒不好了:“你定是中了人家的圈套!定是有人害你!你可想想,近日可曾得罪了誰”

“哦,對,定是有人害我,不是那小姐的意思!要不我說那夫人發落我,那小姐在一旁,怎連個求情的花兒也不替我說!”周殷恍然大悟道。

“還記着那小姐呢!”周鍾善怒道:“都是有妻兒的人了,便是那小姐當真有意,你也不該行這般齷齪之事,這哪兒是讀書人所爲!”

“我原是想着若是小姐與我有意,我成了縣尊的乘龍快婿,那出仕之事,便再無憂慮了麼。”周殷倒理直氣壯道:“爹給我娶的媳婦,到底是個土財主家的閨女,現在可是配不上咱家了。”

“這話可別在你媳婦兒眼前說,這還用的上你丈人家的銀錢呢。”周鍾善焦慮地來回踱步:“現下可糟了,原本你出仕的事兒已經是有了八/九分了,如今怕是縣尊大人惡了你,功夫都白費了......”

“這可如何是好啊爹。”周殷哭喪着臉道。

“還能如何是好,送禮道歉唄。”周鍾善煩躁地道。

託人往縣衙送了重禮,推說是周殷酒後亂性,並非成心冒犯夫人。然不過得到縣尊一句淡淡的知道了。

由此周鍾善一掃往日得意之情,每日裡臉黑如鍋。

“喲,周大爺,這誰得罪了您老啊,怎這副臉色?”這日傍晚,一人與他打招呼。

周鍾善轉眸一看,原來是城中一破落戶,諢名叫做金摺扇的。這金摺扇家中原也是城中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其人從小生的聰明伶俐,然吃喝玩樂樣樣精通,掄起生計營生卻是一竅不通。這家產到了他手裡,不上三五年給他揮霍了個精光。現下盡靠着給大戶幫閒混口飯吃。

周鍾善自詡是白手起家,素日裡看不起這金摺扇。然現下也是病急亂投醫,想着這金摺扇也常幫人調解事端,說不定能幫自己出出主意。便拉了金摺扇到路邊酒館去喝兩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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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晉江獨發

三杯兩盞下肚, 氣氛活絡起來,周鍾善便與金摺扇大吐苦水:“......素日裡對他甚是恭謹, 孰料這麼件小事, 竟這般不依不饒的, 真真是沒有容人之量!”

“唔, 我思量着, 若是在往日,這事兒許縣尊大人打個哈哈也就過去了。偏生是犯在此時。” 金摺扇捋着鬍鬚道。

“什麼叫偏生犯在此時?此時怎麼了?”周鍾善不明就裡。

“此時是何時啊?皇太后要回來祭祖的當口!縣尊大人爲着迎駕, 攢了一肚子的火。現下你犯在他手中,他豈能輕饒?”金摺扇道。

“說的倒也是。”周鍾善嘆息道:“難不成這事兒當真就沒有法子化解了?金兄弟你是個伶俐人, 你快幫老哥想想法子!事成老哥必有重謝!”

“什麼謝不謝的, 周大爺你這就是和我外道了。”金摺扇故作高深地道:“要說法子麼, 心病還須心藥醫,只能從這皇太后身上找了!”

“從這皇太后身上找?”周鍾善一聽哭笑不得:“老弟你莫不是糊塗了?我若是能搭上皇太后娘娘的線, 我還用得着怕他一個小小縣尊?”

“非也非也!”金摺扇搖頭晃腦道:“兄弟的意思是, 既然縣尊爲着迎駕着急上火, 那你就想個迎駕的好法子,給他降火, 讓他歡喜,不就是了?”

“這迎駕的事兒我一介白衣如何插得上手?”周鍾善急了:“金兄弟,你就別賣關子了,有什麼高招就直說吧!”

“高招就倆字, ”金摺扇故作神秘道:“祥瑞!嘿嘿,周大爺您是讀書人, 這不必我多說了吧。”

“祥瑞......”周鍾善恍然大悟。歷朝歷代帝王無不蒐羅天下出現的奇異景象,什麼河裡龜背出的石碑、山上盆大的靈芝、結雙穗的稻穀......號爲祥瑞,以證明自己是得天授命的天子。而改弦更張的新王朝,往往愈發重視祥瑞的出現。

自己這裡乃是帝鄉,皇太后回鄉祭祖之時恰有祥瑞出現,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迎駕方式?到時候別說縣尊欣喜若狂冰釋前嫌,便是皇太后親自見自己一見,賞自己一個大大的官職,也說不定啊!周鍾善越想越覺的這主意高,真高。

可是轉念一想,又犯了愁:“這祥瑞哪兒是那麼好找的,鸞駕只剩一旬就要到了啊。”

“我送佛送到西罷了。”金摺扇道:“我聽聞,城外松山上來了個道士,怕是個有大道行的。我聽去打獵的獵戶說,曾見這道士手裡拿着甚五彩斑斕的寶物,夜裡映的一山都是亮的。”

“竟有這事?”周鍾善又驚又喜。

“我也只是道聽途說。周大爺不妨去尋尋看,終究也不遠,不費什麼。若是尋不着,可也別賴我。”金摺扇道。

“不賴不賴,多謝多謝!”周鍾善忙爲他添酒。

既得了這主意,周鍾善這天夜裡翻來覆去一晚上都沒睡好。天萌萌亮就醒了,叫着家丁套車,叫着兒子們作伴,一起往松山而去。

時已是初春,天空飄着濛濛細雨。松山山高林神怪石嶙峋。父子四人冒雨在山中深一腳淺一腳走了半日,又凍又餓,除了些粗鄙的山民之外,何曾見到半個室外高人。眼見着天黑了,沒奈何下山去。

走了一陣眼尖的二兒子突然大叫一聲:“呀,在那兒呢!”

周鍾善尋着他目光看去,頓時驚的合不攏嘴:只見遠遠山崖上,一仙風道骨的老兒盤坐在伸出山崖的樹枝上,悠然隨風起伏。

“神仙,神仙!”周鍾善忙帶兒子們向那裡跑去。

還沒等他們跑到跟前,就見那老兒突然消失不見。

周家父子急的團團尋覓。

“在那兒!”三兒又喊。只見那老兒又出現在山巔上。

他們又往那兒跑:“神仙,神仙且慢,我等有禮,有禮了!”

還是沒等跑到,人又消失了。、

扭頭一看,老兒又出現在他們剛來過的路上,盤坐在一塊大石上。

這次老兒總算沒再消失。

周鍾善自然對這位神仙的道行深信不疑。

“貧道豈敢妄稱神仙,不過一介雲遊道人罷了。善人們有禮。”老兒揮着拂塵道。

“神仙有禮。”周鍾善帶着兒子們恭恭敬敬地對老兒下拜:“某一心向道,聽聞神仙仙遊至此,欲向神仙請一件法寶,護佑家人。”

“貧道說了,貧道並非神仙,也尚練不出法寶,善人請回吧。”老兒道。

然周鍾善一把撲住他大腿,苦苦哀求,又是道自己家中有病重的八十老母一生誠心向道有生之年只想得一件法寶,又是道自己白多歲的老祖父在陰間受苦,必得法寶寶光照射才能解脫......涕淚俱下,好不可憐。

最後老兒只好道:“罷了,看善人一片誠心,那貧道便把這件師父傳下的法寶傳於善人吧。”

說着也沒見他怎麼動,晶瑩剔透一物出現在他手中。

“這是......”時已黃昏,春雨暫歇,陽光破雲而出,灑在那物上。散出萬千璀璨光芒。而在這璀璨光芒之中,分明有一條小龍,騰雲駕霧,翱翔暢遊!

周鍾善揉揉眼睛,纔看清老兒手中實是託着梨子也似的一塊水晶。可裡面那小龍是真的。雖是鱗角倨無,細看來不過是一縷若有似無的煙霧。然神態具備,誠然是一條會動的小龍!

“此物名升龍雲。”老兒高深莫測地道:“爾等所見的這裡面的龍,乃是我師父收服了一條真龍,將其魂魄鎮於此雲中。此物在側,百富畢至,百邪莫侵。”

“啊呀呀呀,當真是寶物。”周鍾善眼中閃着餓狼似的光,伸手就想去搶奪——此物作爲祥瑞,再合適也沒有了!

“莫急,貧道還有話說。”老兒從容道:“這寶物實非木石,卻是活物。善人們若要請去,卻也要餵養才行。”

“餵養?”周鍾善不解:“這一塊石頭,如何餵養?”

“龍魄需飼之以天地靈氣。”老兒道:“靈氣悠盪於天地中,貧道日夜修煉,汲取之餵養龍魄。善人們不能修煉,唯一的辦法就是以現成的靈氣來餵養龍魄。”

“哪裡有現成的靈氣?”周鍾善忙問。

“凡塵之中,美玉寶石,是爲靈氣之所化。”老兒道:“以上好的美玉寶石,每日半斤,碾爲粉末。灑於升龍雲左右即可。”

“啊,這......”這可要費老鼻子銀錢了。周鍾善聽了不禁有些肉痛。

“若是不能,那邊罷了。”老兒說着便要把升龍雲收起來。

“別別別,我喂,我喂就是了!” 周鍾善忙道。

“殷勤餵養,莫要疏忽,否則,一兩日不喂,龍魂將虛弱隱匿,時間長了,必然魂飛魄散!”老兒走時還嚴正告誡了他們一句。

“他莫不是喂不起了纔給咱們的?”三兒子驚奇地道:“都沒要錢呢!”

“咱們喂!終歸皇太后不過十來日就到了,能費多少!”周鍾善咬着牙道。

遠處他們看不見的樹林裡,四個穿的一模一樣,臉上也粘了鬍子眉毛,遠看決然看不出異樣的“老兒”,正默默盯着他們。

拿回升龍雲之後,周鍾善先悄悄養了兩日,並沒用玉石餵養。果然,到了第三日上,那小龍便消散不見了。駭的周鍾善趕緊去玉樓花了數百兩銀子買了一塊上好的玉,依言碾作粉碎,灑在升龍雲周遭。果然隔了一日,那龍又出來了。

之後第二日,周鍾善便高捧着升龍雲,敲鑼打鼓往縣衙去,稟告他發現祥瑞。頓時轟動一縣。縣尊果然歡喜不已,待他比以前愈發的親熱。對周殷的事兒也道決不再追究。

那升龍雲縣尊原是想留在府衙內,周鍾善此時這心倒愈發的大了,唯恐這縣尊屆時在皇太后面前貪掉他的功勞,只推說這寶物與他結緣,龍必然得他來伺候才行。縣尊其實並不是個小氣的,並不與他爭。

於是周鍾善便在家中把升龍雲恭敬供好,一日一斤上好玉石供着。本地的銀樓玉石買光了,又去臨縣買。不出幾日,本來還算殷實的家底掏了個精光。便又跟親家、相識籌借。城中許多厚道的大戶人家素來知曉他品性,不肯相借。唯有與他臭味相投的人家,道是他供奉祥瑞,不日必將發達的,倒是痛快傾囊相助。

然這皇太后的鸞駕,許是連日的春雨阻礙了行程。原本一旬便該走到的,這都半月多了,還沒到。而周鍾善這裡可謂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臨橦畢竟是一個偏僻小地方,沒那麼多有錢人。能借的人周鍾善都借遍了,家中女眷嫁妝裡的玉石都拿出來碾成了粉末,金子的則早送進了銀樓以物易物。便是縣尊大人,都拿出了自己的官祿,又在周鍾善的聒噪下挪了一些官中的銀子。

隨着春雨的止歇,皇太后的鸞駕終於進入臨橦三日路程之內了!

而周鍾善,沒有預料中的喜悅,卻是盯着那升龍石,幾乎發了瘋。

吃盡了他家當的那條龍,這大半個月一直在他面前遊蕩的那條龍,竟在此時突然消失的無影無蹤了!無論他再碾碎多少極品的羊脂玉藍田玉,那龍就是不出現!

家中兒媳自己和孃家都大把銀錢砸在了這石頭上,如今事到臨頭連個說頭都沒有祥瑞就不見了,誰能認這個栽!二少奶奶最是精明,她其他兩個妯娌還在哭天抹淚的時候,她悄悄摸進了公婆的臥室,翻找起地契房契來。

不妨就讓她婆婆撞了個正着。頓時便打罵起來。周鍾善娘子常年病弱,身子跟片柳絮似的。二少奶奶一沒留神,就把她婆婆推倒在地上,額頭裝着牆角,血流了滿面,人昏倒過去。

周鍾善和兒子們這才聞訊趕到,原就着急上火的,見狀便把二少奶奶一通痛罵,叫嚷着要她陪命。二少奶奶雖是精明卻也懦弱,只以爲自己把婆婆打死了,立時跑到後院跳了井,等救起來早沒氣了。

二少奶奶的陪房丫頭趕緊跑回他孃家報了信。二少奶奶孃家氣勢洶洶打上門來,扭着他們送官。於是祥瑞消失這事兒再遮掩不住,頓時傳遍全城。

債主你爭我搶地到門上逼債。知道他們拿不出錢來,便逼把房契地契拿出來。不給?動手搜!好點的傢俱也先搬走!頓時周家上下亂成一團。

慌亂中也不知怎地,後廚突然着火了。當日春風浩蕩,火趁着風勢直往臥房、前廳撲。不多時三進三出挺周正的一出宅子便燒做了白地,幸好沒傷人。但周殷在火中給倒塌的樑柱砸斷了腿——他想回房搶救自己的私房錢來着。

還沒顧得上多看一眼自己損毀的家業,一羣衙役如狼似虎地把周家大房男男女女拿下了獄,包括那斷腿的周殷。縣尊看着周鍾善似看着殺父仇人似的,判他縱火燒燬祥瑞,是爲叛逆,罪當誅——縣尊自覺是被周鍾善害的最慘的。別人不過是給他騙點錢罷了,他可給他害的失了前程。那祥瑞縣尊一老早就快馬上奏了朝廷,眼見皇太后要到了,說着祥瑞自己跑了!這豈不是諷刺當今聖上非真龍天子?所以必須是這周鍾善縱火毀了祥瑞!

雖是處決犯人要上報刑部,等到秋天,然衙役們與縣尊老爺同仇敵愾,二少奶奶的孃家又使了錢,故而訊問過程中十八般武藝可了勁兒地往周家大房身上招呼。周殷本就斷了腿,哪裡還經得住訊問,最先一命嗚呼。而周鍾善娘子本來就身子差,經這一嚇一悲,不多時也隨着她大兒去了。剩下幾人眼看着也時日無多。

周鍾善生命裡最後的日子人已經全瘋了。只會在牢房裡走來走去,雙手在虛空中抓撓,不停地找他的龍......

“阿奶,那龍到底哪兒去了?”過後蘇鳳竹問逢太后。除了她,只有周玄與周青在場,也唯有他們,見到了逢太后從頭到尾的佈局。

“唔,風從虎,雲從龍。龍自然是隨雲而去了。”逢太后淡然道。

“我知道了!”周青一拍巴掌:“是雨!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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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晉江獨發

且說皇宮裡邊, 自婆母孩子走後,劉桂蘭算是沒了約束。每日裡只管攛掇着景泰帝縱情享樂, 差點沒把個皇宮翻過來。

而景泰帝卻是覺着心裡空落落地少了一塊。時間越過越久, 景泰帝開始不停地跟劉桂蘭嘮叨:“原是想着那蘇氏定是千不願萬不願跟他回村的, 也好叫玄兒死了給她封正妃的心。誰知道她還真能在村裡住安穩了!她還真夠狠!”

“他們愛住那兒就讓他們住唄。怎地, 你還挺想他們的怎地?”劉桂蘭嗤之以鼻:“他們都不想你, 你想他們作甚!你以前何曾這般膩味的?果然是老了。”

真真是老了。說實話,劉桂蘭現在越看景泰帝越厭。雖說是當了皇帝, 穿的是綾羅綢緞——可還和他以前做閒漢那般,不到一日就弄的髒兮兮的, 宮人們伺候他換他還不愛換;吃的是山珍海味——依舊和以前吃麪疙瘩一般扒着盤子吃, 吃的汁水四濺;用的是奇珍異寶——啥寶貝挨着他的邊兒都得減去三分光華。

哪兒像盧公子。劉桂蘭現下每每想到盧恆, 嘴角便忍不住翹起來:看看那小臉兒白嫩的,便是一般女人都比不上他。再聽聽那說話的小聲兒, 不高不低, 不急不慢, 總那麼文縐縐晃悠悠的,撩的人肝兒顫。那小身形兒就更別說了, 哎喲喲,哪兒哪兒都長的那麼恰到好處。且人家還會穿,每日裡穿的那些錦衣華服,看着不打眼, 可穿人身上整個人都在發光似的。小腰桿兒總是挺的筆直,從不見一刻鬆懈, 坐是坐站是站,哪樣有哪樣的好看。總之渾身上下都是大家公子的範兒,周老二連人家一根頭髮絲兒都比不上!

這樣的可人兒,劉桂蘭唯只想把他衣服全扒了細看個夠。她是誰啊?她劉桂蘭想要什麼能沒有麼!

可恨上次借酒勁兒調戲了她一下,似是把這小乖乖嚇壞了,一連好幾天再沒來拜見她,各色宴會上也不見他露面,倒是讓劉桂蘭愈發想的抓心撓肺的。

便讓一位在她身邊奉承的夫人,夫家是御史大夫的王氏夫人看出了端倪,悄悄地問她。劉桂蘭早已把她引爲知己,被她三問兩問便痛痛快快地說了。

“我當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呢。”王夫人掩袖笑道:“這京裡有頭有臉的夫人,誰私底下沒三兩個相好的呢。”

“竟有此事?”這京中竟有如此多志同道合之士?劉桂蘭一聽,心尖兒都癢了起來:“快細細說與我聽!”

“可不是麼,告訴娘娘,那趙月英,她男人在戰中傷了根本,她和她男人下面的三個小將軍......那孫美辰,和她大伯子不是一天兩天了......”王夫人掰着指頭把京中貴婦們的件件風流韻事一一道來,說了半個多時辰都沒說完。

劉桂蘭便再無猶豫:“偏許他們男人三妻四妾日日在眼前看着,就不許咱們處個相好的?我慣來是不服的!只可恨我在這深宮裡面,等閒連出去都不叫出去,乾點什麼裡裡外外百十雙眼睛盯着。”

“娘娘若是信得過我,便讓我來爲娘娘促成此事。”王夫人神秘笑道。

“你當真能麼?”劉桂蘭大喜:“好妹子,若你真幫我做成此事,我一定好好謝你!你不就是想讓女兒當個王妃麼,那有什麼難的,還不是我這當媽的一句話的事兒!”

不過兩日,王夫人那兒便給劉桂蘭傳來消息,道是已經勸動了盧恆。叫她以去王府赴宴的由頭,明日來和盧恆相會。

劉桂蘭喜不自勝,立時就去說與景泰帝。因着她這些時日和王夫人往來頻仍,景泰帝也不起疑,痛快允了。

第二日劉桂蘭打扮的花枝招展往王府去了。到了王府便道身體不適要小憩,命隨從都在廳堂等着,王夫人親引了她去了一間僻靜屋子。

進了那屋,果然見窗前一人玉樹臨風負手而立。只看這背影劉桂蘭也能認出這當真是她想了千千萬萬遍的盧恆。也不顧着王夫人還沒走,張開胳膊就往人身上撲:“心肝兒寶貝!”

盧恆猝不及防,竟給她撲倒地上。“娘娘,你,你莫要着急,咱們慢慢說話。”他按捺着心中的厭惡道。

“我急?好乖乖,你與我說說,我急什麼呢?嗯?你急不急啊?”劉桂蘭伸手用力揉着他的臉:啊,可能夠可意兒地親近這張小臉了!又嘟起嘴去親。

盧恆用力扭頭躲開:“娘娘,咱們先起來說話。”

“我起不來,你抱我啊。”劉桂蘭涎着臉道。

盧恆無法,只好把她抱起。站是站起來了,可劉桂蘭還緊巴在他身上纏着他,一隻手粗暴地撕扯着他的衣帶:“我的好乖乖,你可真是有勁兒,快讓丈母孃瞧瞧,你身上長了多少肉!”

盧恆幾乎要吐出。可是肩負着家族的任務,他不得不繼續虛與委蛇:“娘娘,娘娘且慢些,臣有幾句話要先與娘娘說。”

“還與我這般外道。”劉桂蘭嬌嗔道:“別老是喊娘了,你是我男人了,還是,還是喚我姐姐吧!來,叫一聲好姐姐聽!”

盧恆實在是忍不住,猛地推開她,大步走到一邊深深吸氣。

看來小人兒還是有些放不開啊。幸好老孃早有防備。劉桂蘭趕緊從袖中掏出一個小瓶——這可是她倚之縱橫江湖多年不敗的好東西。她迅速打開小瓶,往一邊茶几上的茶杯裡抖了抖,然後收好,再斟好茶,端起走到盧恆身邊。

“這是怎麼了?可是姐姐太粗野了,惹你生氣了?”劉桂蘭嬌笑這把茶杯塞到盧恆手中:“姐姐像你賠罪還不行?來,喝口茶,平平氣兒。”

盧恆原見她不似方纔放蕩,心中頓時鬆了一口氣,接過茶杯喝了大大一口。

劉桂蘭嘴角翹起:“你說有話與我說,快說吧,我聽着。”

“是。”盧恆整理下思緒,道:“承蒙娘娘垂憐,臣不勝惶恐。臣,臣心中對娘娘也仰慕的很,只恨宮禁森嚴,臣唯恐稍有不慎,連累到娘娘......”

說着說着,他就覺着身體裡一股熱流猛地迸出、散開,涌向每根血管,每根髮梢。

“說呀,怎麼不說了。”劉桂蘭媚眼如絲地看着他,伸手撫摸着他指端。

此時盧恆眼中,慣來厭惡的劉桂蘭,竟神奇的變的美如天仙,一舉一動,亦是風情無限。

“我,我......”盧恆心底還有最後一絲反抗,然手卻不受控制地緊握住劉桂蘭的手。

劉桂蘭順勢倒向他。急不可耐地捧住他的臉堵住他的嘴。

盧恆很快意識都變的混亂,只覺着自己被一波又一波的火熱炙烤着,必須發散出去纔好。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盧恆終於恢復了清醒。看着身邊的劉桂蘭,明白髮生了什麼的他,立時就想揮刀砍人:定是她對自己下了藥!自己,千年世家精心培養的嫡子,竟讓這放蕩無恥的老女人給......

可是隨即祖父陰鷙的眼神,父親一遍又一遍的囑咐,母親的哀哀乞求,樂峨無助的哭泣,又涌上心頭。

他的拳頭捏的青筋條條崩出,可最終無力垂下。

“好人兒,你可真比我想的還要好。”而劉桂蘭伏在他胸前,心滿意足地道。

“臣也惟願能日日與娘娘比翼雙飛。”盧恆聽到自己麻木的聲音。

“我又何嘗不想和你時時刻刻廝守在一起!”劉桂蘭幽怨地道:“可恨那宮裡規矩太多了,我身邊一大堆眼睛盯着。沒事兒,心肝兒,我想法子,多多與你相會。”

“只是陛下寵愛娘娘,日日離不得娘娘。”盧恆揹着事先計劃好的說辭:“娘娘能有幾時與臣相會。”

“那顆怎生是好?”劉桂蘭愁道:“若是不能讓我和你在一起,那還不如殺了我吧!”

“唯有陛下離了京城,你我纔好方便行事。”盧恆緩緩地道。

“我想孩子們了小二哥。”這日回去之後,劉桂蘭立刻去見景泰帝道:“不如,你親自回一趟梅花村,把他們接回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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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桂蘭兒:心想事成,大吉大利!

104、晉江獨發 ...

“什麼, 二哥要回村接太后和孩子們?”範信芳一聽此事,極力反對:“時局未穩, 京城萬萬少不了二哥坐鎮啊!便是實在懊悔, 派個伶俐的人去, 把二哥心思和孩子們言說清楚也就是了。都是好孩子, 絕不會不體諒二哥的。哪裡就用親自去了?”

“嗐, 還不都是桂蘭兒非要俄去。”景泰帝摸着頭道:“一開始俄也不想去,桂蘭兒又說做夢咧, 夢見俄爹罵她虧待娃兒們,罵的她是吃也吃不好, 睡也睡不好, 說得讓俄到俄爹墳頭拜一拜才行。俄實在經不住她纏, 就去走一趟吧,終歸京城這兒不還有你呢麼。”

範信芳一聽又是劉桂蘭折騰的幺蛾子, 頭早疼了起來。“既如此爲何不讓劉娘娘去?”他捏着額頭道。

“說是身子骨不利落。”景泰帝苦笑道:“俄看她就是懶!還是俄去一趟吧, 不要朝廷上下知道, 少帶幾個人快馬加鞭,十天半個月就能打個來回。”

“這更使不得了!”範信芳道:“二哥現在是九五至尊萬金之體, 哪兒能如此輕率出行?若是有個萬一,那可如何是好?”

然景泰帝心意已定, 當天便悄無聲息地引了一隊精幹侍衛離京而去。

景泰帝一走, 範信芳整個人如同拉滿了弦的弓,連下數道命令,加強皇城京城防備, 盯緊盧家。他反覆斟酌,自以爲萬無一失,這才略放了放心。

這日卻有一意想不到的人求見他。“我娘自哥哥去後,一直鬱結於心,日日哀泣不止,眼見着已是下世光景了。侄女惶恐無計,求三叔去勸解她一二吧!”樂太后之女鄭徽來求他。

範信芳對鄭家的事也是心存愧疚。因此略一躊躇,便答應了,與鄭徽一同出城往她們暫住的莊子而去。

那莊子地腳偏遠。不是達官貴人們喜愛的山水園林,卻是牆垣高聳,壕溝環繞,十足一個鄉下土財主修築的碉堡。範信芳只覺着寒酸,心中好生不忍。一時入了莊內,庭院地方極狹窄,範信芳馬車與隨從們縮手縮腳擠在一起,騰挪不開。範信芳便命其隨從在外候着,他自己隨鄭徽入了屋中。

日色已暗了下來,屋子裡昏昏暗暗,樂太后孤零零跪坐在榻上,身形分外瘦小,見了他來也不起身迎接。

範信芳殷勤上前問候她,只得了樂太后的譏笑:“我是哪個牌面上的人,我哪兒受得起大丞相的禮啊。”

範信芳小心翼翼地安撫她:“大哥待我的恩義比海深,無論何時何地,我都尊您敬您。大嫂還是養好身子安心受用,別的,不要想那麼多。”

“安心受用?”樂太后擡頭看向他。短短時日,樂太后已一派蒼老模樣,素日清澈的眼睛也佈滿糜障,目光卻是陰毒入骨:“我的丈夫兒子都死了,都死的那樣慘,我如何安心?我受用什麼?!”

範信芳嘆氣:“大嫂,事情的來龍去脈你我心中都清楚……”

“清楚?!清楚什麼?!”樂太后厲聲打斷他:“我只清楚,要不是你花言巧語教唆,我男人他不會好好的官兒不做,跟着你們這些賊坯子去造反!更不會落得個利箭穿心的下場!反正當時也沒旁人看見,誰知道是不是周老二他暗下毒手!周老二他能拿那下作手段毀了我律兒,他還有什麼做不出來!對,都是周老二,都是周老二,他害了我男人,又害我孩兒……”

“大嫂慎言!”範信芳看着這樣的樂太后,一股無力感籠罩心頭:“好,我知道說不服不了大嫂。事已至此,大嫂又能怎樣?就這麼一直窩在着莊子裡怨恨着陛下?你可還有兩個孩子,你不得爲他們想想?”

“我又能怎樣?”樂太后突然露出一個陰毒的笑:“你是拿定我一個婦道人家,不能拿他周老二怎樣是吧?可這不還有你麼?好三叔,你口口聲聲說念着你大哥的恩情,如今,可不是你報恩的時候到了?”

“報恩?”範信芳揉揉額頭:“如何報恩?”

“殺了周老二!”果然樂太后急切地道:“殺了周老二替我男人我兒報仇,然後皇位你來坐!嫂子雖說是還有個行兒,可咱們不跟你爭,你做皇帝!你本就是名門之後,滿腹才華,周老二那村夫哪及你半分?你定是也不甘心屈居他之下,是不是?如今,如今他離開京城,正是時候……”

範信芳正聽得不耐煩,此時眼中寒光一動:“陛下離開了京城?大嫂何處聽來的?”

“我就是知道。”樂太后站起來,走近他:“如今京城內外兵馬盡在三叔掌控之中,三叔只需動動嘴,這個天下就是你的了,三叔還有什麼可猶豫的?”

“某志不在此,大嫂還是早早忘了這念頭爲是。”範信芳轉身往外走去:“大嫂好好歇着吧,我告辭了。”

“事到如今,你肯也得肯,不肯也得肯!”樂太后在他背後大聲道。門扇哐噹一聲關上。數條精幹大漢不知從何處冒出來,手持利刃把範信芳團團圍住。

範信芳急急喚人,卻聽到庭院裡無數利箭破空之聲響起,一道道血線染紅門扇。隨從們熟悉的聲音傳來,卻終究哀嚎着消失。

大意了!這是陷阱!可她哪兒來的人?範信芳鐵青着臉轉頭看向樂太后。卻見她身邊多了一個人,正是盧恆之父盧章。

“你?”範信芳頓時明瞭:樂太后與盧氏勾結到了一起!“你們當真敢造反?!”他沉聲問。

“什麼叫造反,”樂太后咯咯笑着:“這原本就是我家的天下,如今不過是完璧歸趙而已。”

“正是。”盧章拱手道:“我等不過是匡扶正統而已。”

“你們還是醒醒吧。”範信芳冷笑:“天下兵馬盡皆臣服陛下,區區一個盧氏,安敢螳臂當車?!待陛下聞訊迴轉之時,便是你們滅亡之日!”

然樂太后與盧章臉上不見一絲驚慌。“哼,實話告訴你吧,他是回不來了!”樂太后歡快而狠絕地道。

“你們……你們刺殺了陛下?”範信芳大驚。

京城風雲突變,梅花村中尚和樂融融。

皇太后儀駕眼見到達臨橦,周家衆人本準備離開梅花村,去與儀駕會和。豈料此時有一門許久不見的親戚來到梅花村,拖延了衆人一日。

來的是周鍾善的親妹,景泰帝的堂姐,周玄的堂姑。

這位姑太太嫁的是鄰近鎮上姓喬的人家,家境一般,能夠溫飽。且不像她哥那般沒良心,周玄兄弟姐妹實在餓極了沒吃的,厚着臉皮去她家,挨着受她夫婿些白眼,倒也能得她偷偷接濟一二。故而如今她滿臉殷勤地來了他們家,周玄自然好生待她。

“哎呀呀,看看這茶壺茶杯,這般俊俏精緻,咱這小地方再找不出來!嬸孃您這頭上的簪子,是十足真金罷?看亮的!侄兒們這身上穿的,是上好的杭緞罷?看軟的!”喬姑太太畏畏縮縮地東看西看:“哎呀呀,我二兄弟,這是真發達了!”

“還行還行,託福託福。”逢太后淡淡敷衍她。此時蘇鳳竹帶着兔兒和阿紫去村子周邊賞梅去了,尚未迴轉。逢太后沒他們在身邊湊趣,很是懶怠理人。

喬姑太太便不太敢和逢太后說話,只扯着周玄抹着眼淚道:“哎呀呀,我一早就說了我二兄弟不是常人!如今總算好了,姑母可真替你們高興!”

又拉過自己女兒喜姐兒:“你妹妹更是!你妹妹和你最好了,早先說是你們一家給抓徭役抓走了,把你妹妹急的啊,哭了好幾天呢!前幾日聽說你們回來了,這總算才笑了笑!”

她的女兒喜姐兒今年一十七歲,生的亭亭玉立一副小家碧玉模樣,倒也可人。但卻與她娘一般的小家子氣模樣,此時低着頭不安地扯弄着自己衣角,小聲道:“娘,別說了……”

周玄便與他姑母道:“我原記着喜妹妹是去年臘月裡出門子吧?這如何……”

不說這個還好,一說這個喬姑太太立刻耷拉了臉,拍着大腿哭嚷起來:“哎呀呀,這事兒說起來,哪兒說理去!還不是你鍾善大伯麼!好好日子不過,弄什麼祥瑞迎皇太后,結果祥瑞沒了,他們一家人家破人亡,還帶累了我喜姐兒!喜姐兒那婆家是你們大伯給找的,借了你們大伯些錢去供養那啥祥瑞。如今見你大伯家這樣,錢也打了水漂兒,卻把氣撒在我們喜姐兒身上,把我們喜姐兒休回家了!你說說,他們家好的時候咱們也沒沾他們什麼光,如何這時候卻帶累了我們!”

“竟有這事!”周玄一聽又是氣怒又是愧疚:“這般不厚道的人家,必要與他理論理論纔是!姑父不曾爲妹妹撐腰麼?”

“嗐,你姑父也借了你大伯錢,這還怪着我呢,哪兒有心思爲你妹妹撐腰。”喬姑太太一聽,低下了頭。

周玄便心中有數:他這姑父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怪不得沒陪着回來呢。

便道:“姑母妹妹莫慌,有那些人後悔的時候!以後凡事有我,我必爲姑母和妹妹撐腰的!”

“你看看你看看!”喬姑太太一聽喜上眉梢,與自己女兒道:“我就說你玄哥哥最疼你,萬不能不管你是不是?哎呀呀,玄兒,姑母是從小看着你長大,一直就說你這孩子不錯,要不是那時你爹太混賬,姑母就把喜姐兒許配給你了,咱們親上加親……”

“娘你說這些話作甚!”喜姐兒急的一張臉都紅了:“終歸是我命苦罷了,我認了!”

“無事無事。”周玄忙安慰她:“妹妹這般好的人才,必能覓得德才兼備的如意郎君,這事兒包我身上了!”

“唉,叫人休了的女人,哪兒還能再覓得什麼如意郎君。”喬姑太太哭道:“偌得玄兒你這般人才這般家境的,便是能給人做妾,我也認了……”

“娘你快別說了,你這是逼着我去死是不是!”喜姐兒捂臉往外跑。

“橙子帶你喜姐姐到廂房坐去。”周玄忙吩咐周橙。

“和你哥哥有什麼話不能說的?!”喬姑太太仰着臉兒衝着她閨女背影喊。她是見周玄真心實意地看顧她們,膽氣愈發大了,看向逢太后道:“嬸孃,侄女此來,實是想向嬸孃提一樁親事……”

“不必跟我說,你要跟誰提跟誰說去。”逢太后斜躺着,一臉看好戲的模樣。

喬姑太太復又看向周玄:“好孩子,你是我親侄兒,我纔好跟你開這口……”

“姑母,那啥我爹給我娶媳婦兒了呢。”周玄苦笑不得道。

“我聽說了聽說了。”喬姑太太拍着周玄的手道:“聽說生的甚是俊俏?倒不知怎樣個俊俏法兒?你看看你妹妹,不是我這當媽的誇嘴,我這十里八鄉看着,還沒見着有生的比我們喜姐兒好的。那心性兒你也是盡知的,放到哪兒去都拿的出手吧……”

“姑母,姑母!”周玄忙打斷她的話:“你看,我媳婦兒她們回來了!”

外面蘇鳳竹和兔兒周紫各抱着一捧花,嘰嘰喳喳走進來。

“這是哪家親戚?”蘇鳳竹福身:“給您老請安了。”

梅花掩映下,蘇鳳竹恍若梅花仙子。喬姑太太看直了眼,一時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好吃好喝招待了,臨走又送了一車禮物,着侍衛給送回去。侍衛回來之時那喬家姑父卻又跟着來了。眉開眼笑,好不諂媚。“我從小到大都沒看着姑父這般笑過。”過後周玄不屑地道:“等明兒個亮明身份,他又待怎樣,我倒很想看看了。”

可是這日深夜,匆匆而至的馬蹄聲又一次打亂了他們的計劃。是儀駕那邊來人報信:“有刺客襲擊儀駕,隨行侍衛官員等傷亡慘重!”

“難道是前朝的人做的?”周玄與逢太后、蘇鳳竹商議着。

“可別亂猜疑人。”兔兒突然推門進來,冷笑道:“我這兒也剛得到一份線報,周老二悄悄離了京城,似是要來找你們,半道也遇上了刺殺,下落不明。與此同時,京城已經亂成了一鍋粥了!”

“什麼?”周玄大驚:“你從哪兒得到的消息?”

“我自有我的路數。”兔兒傲然道:“愛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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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晉江獨發 ...

“幕後主使應該是盧氏, 範信芳十有八九已落到了他們手中,不得自由。周老二原對範信芳極其信任, 丞相令有對羣臣生殺予奪之大權。盧氏該是假傳丞相令, 欲殺盡周老二的心腹。但是中途不知出了什麼岔子, 周老二一些心腹們不肯引頸待戮, 拔劍而起反抗。盧氏便又散播謠言道是是範信芳刺殺皇帝欲登大位, 周老二的心腹裡有些信這謠言的有些不信這謠言的,這兩派人又打起來。也有人都不信, 只管攻打皇宮去救周老二。皇宮現下該是落在盧氏手裡。總之局勢非常之亂。”兔兒細細分說京中局勢,眼睛雪亮:“現在最關鍵的就是周老二, 只要周老二出來振臂一呼, 事態便可平息。”

“所以我爹那兒和我們這兒的兩處刺殺該也是盧氏做的了?”周玄細細琢磨一回, 不由得用力捶桌:“我爹這沒事兒都往外跑什麼啊,明知道現在局勢不穩啊!”

“哼, 我就知道他當不好這皇帝!”逢太后倒是鎮定自若, 甚至隱隱有兩分興奮:“你這長耳朵的小兔子, 你倒說說,老二他在哪兒失蹤的?”

“離這兒很近了, 三百里外的黃鶴原一帶。”兔兒答道。

“想來盧氏的人肯定也在找他。”周玄道:“事不宜遲,我這就出發去救他。”

“這般的混亂, 現下還是不要暴露身份爲宜。”蘇鳳竹則道。

“我也是這樣想, ”周玄嘆息道:“這裡怕是也不安全了,你們得躲一躲。”

“哼,笑話, 我逢若英會怕那些嘍囉。”“他們倒是敢來,來兩個我殺一雙。”逢太后與兔兒同時道。然後倆人對視一眼,互相欣賞地點點頭。

“你們別鬧了。”周玄無奈道:“我想起來了,喬家姑母他們家地方極偏僻,不妨前往他們家暫住。”

當時便把弟妹們都叫起,連夜往喬家而去。去了只道是周老二生意上出了點岔子,周玄得趕緊離去幫忙,故而把家人託付給喬家,喬家姑父眼中閃過疑惑之色,但還是熱心應下了他們。

略一安頓周玄就想走。他們此時身邊的侍衛不過六人而已,委實不算多。周玄堅持要把所有人留下守衛家人:“我心裡面老有個念頭,不是人多就能找着我爹的,可只要我去了,就能找着。”

蘇鳳竹哪裡放心。“要不還是兔兒陪你姐夫去吧,你最機靈了,你陪着他去我才放心。”她對兔兒道。

兔兒一聽一百個不願意:“我只要保護我自己的姐姐,別人關我什麼事!”

“兔兒,你是想要姐姐跟你們一起去?”蘇鳳竹皺眉看他。

“哼,心裡眼裡只有你男人。”兔兒不高興地嘰歪:“好吧,我跟他去就是。”

此時弟妹也都在旁邊。“他頂什麼事,我與大哥同去就是。”周青與周玄道。他現在正眼都不願意看兔兒。

而懂事的周紫一瞬間腦子不知道轉過多少轉。“爲、爲什麼要兔兒姐姐陪着大哥?二哥喜歡她的啊!”她一臉正義滿滿、替二哥撐腰的模樣嚷道。

“阿紫,瞎說什麼!”周青氣惱大叫。

“啊,我明白了,難不成兔兒姐姐和大哥……所以二哥這些時日纔不肯和兔兒姐姐說話…….可是大哥有大嫂了……”周紫的小腦瓜子又不知想了些什麼,她憤怒而又痛心地看向周玄:“大哥你怎麼可以這樣!始亂終棄!琵琶別抱!”

“什麼亂七八糟的!”周玄莫名其妙。

而兔兒不屑地哼一聲,敏捷地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風繞着自己一揚。周紫只覺着眼前一花,再定睛看去,眼前哪兒還有那個笑的甜甜、打扮的也甜喜可人的兔兒姐姐,分明是一個臉色蒼白、眉目高傲、身量瘦削、一身玄色勁裝的陌生少年!他身量未足,比自己大哥矮了整整一個頭。然而一身銳氣四溢,眼中寒光如霜,叫人無可置疑,他誠然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啊!”周紫下意識大叫。她聽到比她更慘的叫聲發自她二哥口中。

“噓~都別叫了!阿青不是知道的麼,還亂叫個什麼。”周玄忙捂自己弟妹的嘴。

“我,我不知道他怎麼是長這樣的!”周青一副吃了蒼蠅的臉色。

“哦,你以爲我該是脂粉氣滿滿的軟蛋模樣是不是?”兔兒挑挑眉,支起自己胳膊:雖然並不粗壯,然大臂上卻隆起高高一團腱子肉——聲音也變的沙啞清俊,和之前的聲音天壤之別。

想想自己那平坦的小身板兒,周青的神色於是愈發複雜。

“不,他是誰,兔兒姐姐呢?”周紫連連揉自己眼睛。

“不是兔兒姐姐,是兔兒哥哥。”兔兒彎腰吧臉湊她面前供她細看。

“啥?”周紫和其他幾個小的都傻了的模樣。

“行了,沒時間多解釋了,你們快去吧。”蘇鳳竹催促他們:“兔兒一定保護好你姐夫啊!”

“姐姐放心!”兔兒瀟灑地一轉身,笑眯眯地與她道:“我保證,不讓姐夫少一根毫毛!”

“你保證,你保證有用麼?”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周青還是對兔兒不屑一顧:“我們家的事,纔不用你管!我陪大哥去!”

“青兒,怎麼說話呢,兔兒和咱們是一家人!”周玄呵斥他:“以前當他是女孩兒的時候你和他那樣好,現在知道他是男子了就這樣待他,你這豈不是以色取人?”

“我……”周青語塞,然而還是堅持:“我和大哥去!”

“就你這小樣兒還想去呢你當是去玩耍呢?”兔兒說着逼近周青。周青剛想反駁,然兔兒突然伸手抓住了他胳膊,下一瞬間,周青騰空而起,等穩下神來,只見兄弟姐妹都在自己腳下,原來兔兒施展輕功把他放在了屋樑上。

“有種你就跳下來啊!”兔兒已經落回了地上,笑嘻嘻地仰頭看着他。

還別說,周青天不怕地不怕,偏偏怕高。這房樑雖不過丈餘高,然周青就是不敢跳。非但不敢跳,還緊緊抱住屋樑,眼睛看都不敢往下看:“快放我下去!”

“好了兔兒,不許欺負阿青了。”蘇鳳竹嗔道:“還不快把他放下來,和你姐夫上路!”

竟然給他欺負了!他先欺騙他,而今還敢欺負他,這事兒沒完!被放下來周青看着兔兒,咬着牙心裡發狠。

藉着明亮月光,周玄與兔兒一人一騎迅速遠去。到天亮時分已經走出百里去。

兔兒突然勒住了馬,止步不前。“怎麼了兔兒,是累了要歇歇麼?”周玄也跟着停下來。

“那倒沒有。”兔兒環顧四望:“我在觀察地勢。”

周玄也隨着他目光看去,他們現下是在一深幽山谷中,周圍都是陡峻聳峙的巖壁。“這裡有什麼打緊的麼?”他不明所以然。

“這樣地方,最合適殺人劫財,毀屍滅跡。”兔兒扭頭衝周玄一笑,露出白森森一排牙齒。

周玄卻毫不動容。“你是擔心有土匪?那咱們還是別歇了,快走吧。”他催促兔兒。

“你是真傻還是假傻。”然兔兒拍馬攔在他前邊:“你當真天真的以爲,我堂堂皇子之尊,會心甘情願,做供你驅使的走犬?”

兔兒一寸寸拔出腰間佩劍,指在周玄頸上:“我不過是在等一個時機,一個現下這樣再完美不過的時機,你和你爹,會悄無聲息的死去,死不見屍。沒人知道是我做的,包括姐姐。她只會去恨盧家。然後我便可趁勢而起,再整山河。而姐姐,爲了給你報仇,自然會幫我。天時地利人和,哈哈,都是我的。”

“嘶~你別鬧了,這劍鋒利的很,你小心着,弄傷了我就不好了。”然周玄還是一臉不以爲然的神色。

兔兒手一動,周玄一縷頭髮飄落墜地。“別裝了,我知道你現在定是怕的恨。”他冷笑道:“你心中定是在後悔自己的大意吧,竟敢與我這前朝皇子獨處?竟相信我這前朝皇子會肯去救你爹,那奪了我家天下的人?哈哈,我知道的,你素日面上裝的好,心中何嘗不猜疑我和我姐姐!正如我,也無時無刻不在防備着你,算計着你!”

“兔兒,”然周玄還是毫無懼色,反倒咧嘴一笑,笑的一臉寵溺:“其實吧,有件事兒我沒和你姐姐細說,你更是不知道。我有一樣不同常人的異秉,那邊是我能輕易看穿人心。別人對我是真心實意,還是虛情假意另有所圖,不管他面上僞裝的有多麼好,我都一眼能看穿。”

他撥開兔兒的劍,又靠近揉揉兔兒的頭:“所以你就不要用這樣的伎倆來考驗你姐夫我了,嗯?姐夫從不猜疑你和你姐姐的,心思多多的小兔子。”

“好了,走了!”周玄一抖繮繩,縱馬繼續向前。

兔兒看着他背影,難得的手足失措。“你纔看不穿我的心思!”他不服氣地嘀咕一句,收回劍,拍馬追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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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晉江獨發 ...

二人在黃昏時分到達黃鶴原。這裡多密林深壑而少人跡, 零星分佈着些小村落,而最近的官府也在百里開外。發生點什麼事, 當真是叫天天不應, 喚地地不靈。

“不知道刺殺究竟發生在哪兒, ”兔兒問周玄:“這要如何找起?”

“我記得我爹以前曾對我說過, 他在這黃鶴原上一個叫黃家寨的村子裡有個相好的。”周玄道:“我猜他既然路過此地, 十有八/九會順路去看一看這人。我們且去問問看。”

入夜時分尋到了這黃家寨。與其他村落比,這裡算是個南北通衢, 人煙茂盛。然打聽起那與景泰帝相好的婦人黃三娘子,村人們紛紛變了臉色, 四散躲避。周玄好不容易抓住一人, 塞了銀子。這纔給帶到一處屋舍——然已被燒成一片焦土了。

“四日前, 他們家來了一夥子人,騎着高頭大馬帶着劍, 看看就不是一般人。說是他們老爺與黃三娘子有親, 當天就在他們家住下了, 第二日也沒走。那時候我碰見過黃三叔一回——就是黃三娘子她相公。就見着他臉色不大好,說話也沒個章法, 我就估摸着得出事。可不叫我猜着了?到得晚上,就聽着這裡鬧騰起來, 還夾雜着刀劍之聲。我等嚇得也不敢出來看。不多時就見房屋燒起來了, 那夜風急,火竄的半天高,哪裡救的來……”村人心有餘悸地與他們道。

“可曾燒死人?”周玄問他。

“如何沒有!”村人臉上驚懼之色愈甚:“前日清晨火滅了之後, 足足從裡面扒拉出來整整三十六個死人!三十個六啊天爺!黃三叔黃三娘子和他們兒女一家五口全在裡面,來他們家那夥人,當時我們都是看在眼裡的,也就不到二十個,多出的這些人哪兒來的?且有的身上還插着刀劍——這火,絕不是自己着起來的啊!我們寨裡一合計,這事兒有蹊蹺,萬不能叫官府知道了。故而把人一股腦往村後頭溝裡埋了。你們要想去看的話就順着這坡往上走,翻過了坡就是。天晚了我得回了……”

“看來,周老二便是在此遇襲的了。”兔兒道:“要去看屍體麼?”

周玄搖搖頭:“依着我爹的脾性,即便只有一個人生還,那這人也必定是他。”

他趁着夕照,繞着殘垣廢墟四下查看。兔兒也去看。龍鱗衛教給他的本事中少不了循跡尋蹤之類,他的眼睛比周玄更尖,很快就發現了:“這裡,看這個痕跡!這是人被拖走的痕跡!”

兩人忙牽馬循着那痕跡尋去。黃三娘子家的位置在村的最後頭,這痕跡又一徑往村後荒原而去,故而這些痕跡保存的比較好。拖曳的痕跡很快消失,變成淺淺的腳步,一時消失在亂草從中,一時又紛亂難辨。而兔兒可算火眼金睛了,每每都先於周玄發現:“看,這裡有條布條,寧緞!”“有血滴!這兒應該發生過打鬥,刺客也如我們這般,在循跡追着他。”

追逐着將沉的夕陽,二人急急尋覓而去。夜色全黑下來之時,他們發現了一具倒在溝壑中的死屍。“是你爹的侍衛。”兔兒翻了翻他身上道:“一路上的腳印都是他的,許是你爹的最後一個侍衛了。”

“忠義之士。”周玄嘆口氣道:“咱們先把他埋了吧。過後再叫人來收斂。”

“天快要黑了。”兔兒看看半沉的夕陽:“不要抓緊去尋你爹麼?估計他跑不遠,就在這周圍了。”

“我爹若是死了,那我們現在去了也是白去。若是沒死,從刺殺開始到現在已經整整兩天了,刺客還弄不死他,那就永遠弄不死他了。”周玄道。語氣裡倒有對他爹滿滿的自信。

初春的土還冰硬,倆人又沒趁手工具,倒是折騰了好一陣才把人埋好。天已經黑透了。他們就倚着這新墳,露天將就了一宿。第二天待能看清東西了,繼續尋去。

痕跡在一個山村外斷掉了。數百隻大小不一的羊散在村外吃草,這些羊的足跡覆蓋了村口每一寸土地。

“這下可如何是好?”兔兒皺眉道。

“我倒想起我爹曾與我炫耀的一件事。”周玄道:“他說他有一次給人追債,追的上天下地無處可逃,恰見一家大戶,家中有若大一個羊圈,養了幾十頭羊,他便往那羊圈中一鑽羊肚子下一躲,追債的人在外面團團打轉,就是找不着他。”

“……你爹果真是狠人。”兔兒嘆息道。

這樣的小村子,能養起這許多羊的大戶也就那麼一家。門戶在諸多低矮茅房中鶴立雞羣。倆人偷摸靠近了,扒着牆往裡看。卻見羊圈裡羊都放了出去。空蕩蕩的一覽無餘,哪裡能躲人?“就說姐夫你這也太能想了,他現在到底身份尊貴,哪兒還能像以前那般行事。怕是寧肯受死也不肯受辱的。”兔兒小聲與周玄道。

“我也不過是想碰碰運氣罷了,那咱們還去別處尋吧。”周玄道。

便在此時,卻聽大戶院中傳出呵呵斥斥之聲:“這些雞慣來每日一共下三十來個蛋,昨兒個才二十八個,我就覺着不對勁。今日竟只有二十三個了!定是你這賤骨頭偷着藏起了!”

“冤枉啊東家奶奶,奴在你家幹了這三四年了,何曾做過那等偷雞摸狗的事兒?奴想起來了,前日夜裡聽着雞窩裡雞亂叫,莫不成是進了黃皮子了?”

“進了黃皮子哪有隻吃蛋不吃雞的道理?”

“東家別急,奴鑽雞窩看看,許是有雞改了習性把蛋產窩裡頭了也未可知,東家你家這雞窩太大了……哎呀媽呀,這咋有個人啊!快來人啊!抓偷雞賊啊!”

“來了!”周玄還沒想好應對之策,兔兒麻溜兒地應了一聲,翻牆跳進了院中,一把抓住那被村婦從雞窩裡揪出來的人,復又行雲流水般翻牆而去。

一切不過發生在轉瞬之間。“唉呀媽呀,還真是黃皮子……大仙啊!”院中倆村婦嚇的半天沒回過神來。

外面周玄接應着兔兒,二人你抱頭我扛腿一溜兒疾跑,到了村外僻靜處才停了下來。“哎我們爲什麼要逃跑啊?”兔兒喘息着問。“不知道啊,你跑我也跑。”周玄心不在焉地答道。他正在努力辨別被他們搶來這人。

眼前這人,赤/裸着黑乎乎的大腳,滴滴答答尚淌着血。一身衣裳亂七八糟、破破爛爛、拖泥帶水,早看不出原本模樣。臉卻給一頭亂髮遮了,上面混着雞屎與雞毛,把個面目遮的嚴嚴實實。周玄撩開亂髮,拿帕子給他擦了臉細看。然這臉紫一塊紅一塊,腫一塊鼓一塊——周玄琢磨着該是給雞叨的;又有黃一塊黑一塊的糊糊糊了半張臉——周玄擦着像是生雞蛋液。委實難以辨認。

還是這人眯縫着眼,先看清了周玄。“怎地,不認識你親爹了怎地。”他奄奄一息地道。

這聲音這語氣,誠然是他親爹周老二無疑。“爹啊,當真是你?你受苦了啊!”許是近來看多了他爹人模狗樣,如今見他這般狼狽,周玄難得的鼻子一酸。

景泰帝一轉眸,盯住了一旁正在倒水囊洗手的兔兒:“水,水!快給俄水!”

“沒了。”兔兒搖晃下水囊,把最後一點水也倒到自己手上。“咦,還是好臭啊。”他搓洗着剛碰過景泰帝的手,嫌棄地道。

還是他親兒子不嫌棄他。周玄打開自己水囊,給景泰帝喂水。“爹,身子如何?我這兒帶着太醫院給配的藥丸呢,你先吃一粒,安神滋補的。”他又順手喂景泰帝吃了粒藥丸。

藥丸下肚,火辣辣地化開。景泰帝這才覺着身上有了點勁兒。“呀,俄又活過來了!”他嘆息一聲,差點落下淚來。卻又急急催促周玄:“你趕緊帶俄走,那刺客定還在這一帶找俄!”

“爹你這身子還經得起顛簸?”周玄有些猶豫。

“木事木事,爹死不了,趕緊走趕緊走!躲開人走!怕是人多的地方他們都設了伏!”景泰帝急急道。

“我會一點醫術,我把把脈看。”兔兒小心翼翼地避過髒污把景泰帝的脈息:“哎呀,當真福大命大,受了些小傷,沒傷着根本,過後調養一陣就好了。”

周玄聞言這才心安。俯身把他爹背起:“那咱這就走。”

兔兒見周玄毫不嫌棄他這臭氣熏天、乞丐都不如的爹,暗暗給他豎了個大拇指。

路上景泰帝給周玄問着,說出了事情經過。

原來跟他出來的侍衛精悍能幹,一路平安無事。偏生他路經黃家寨,想起以前的老相好黃三娘子,忍不住要到人面前顯擺顯擺。這黃三娘子原是個水性楊花的人,相公黃三懦弱無能,素來不能轄制她。故而景泰帝毫無忌憚,大搖大擺就住進了人家家裡。多年未見,這黃三娘子風姿不減當年,倒是勾的景泰帝欲罷不能,住了一夜還嫌不夠,還想住第二夜。誰料就是這第二夜出事兒了。

“現下想來,定是那刺客串通了黃三,給我們飲食裡下了藥。”景泰帝恨恨地道:“要不然我帶出來的人都是一個頂十個,高手裡的高手,哪兒就能讓他們得手了。結果吃了飯,不多時就覺着腿腳痠軟使不上勁兒……弟兄們拼死護着,才叫俄逃了出來……”

“爹啊,我就知道,別人都弄不死你,你就能死在女人身上!”周玄恨鐵不成鋼地道。

眼下局勢變幻莫測,景泰帝信不過這黃鶴原周圍的官府,便和周玄商量着,先回臨橦,與逢太后他們會合,再做打算。

馬不停蹄走了大半日,前方出現一小鎮,周玄思量着進去打個尖。兔兒卻道:“我先去看下有無可疑之人。”說着打馬而去。

不一時回來了,道:“不行,有人在盯着過往行人,看那架勢決然是高手。”

“走走走。”半昏迷的景泰帝嘟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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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委實得歇歇了。”周玄看看他爹,皺眉道。

“我倒有個法子。”兔兒道:“把他和我以前那樣,裝扮成女子怎樣?我剛進鎮裡順便買了套女人衣裳。”說着把手中一包袱舉起。

“這……”周玄哭笑不得:“也只能如此了。”

倆人拉着馬帶着景泰帝躲進道旁小樹林裡。“把他交給我吧。”兔兒幫着周玄把景泰帝放到平地上:“沒水了,姐夫你去尋點水來。”

“你去尋吧,我照料他,怕他這一身骯髒氣息衝了你。”周玄道。

兔兒略一猶豫,便依言去了。不多時拿着裝的滿滿的水囊回來了。“要喝水麼?”他把水囊在景泰帝耳邊晃盪下。

果然景泰帝睜了睜眼:“水……”

兔兒便打開水囊要給景泰帝喝。

豈料卻給周玄一把攔住。

“爹你現下不能喝冷水了,馬上到鎮子上了,到了鎮子上喝熱水。”他邊說着,邊把兔兒拉走。

“幹什麼?”兔兒推開他的手。

“兔兒,姐夫說過,姐夫能看穿人的心思。”周玄奪過他手中的水囊:“你這水,當真喝得?”

107、晉江獨發 ...

“如何喝不得?”兔兒卻是一副從容不以爲意的模樣:“要不, 我喝給你看?”

說着就把水囊拿起往嘴裡送。

周玄一把奪過來:“要不,還是我喝給你看?”

“隨你便, 愛喝不喝!”兔兒頭一扭, 嘴還很硬。

周玄把兔兒的頭扭回來, 盯着他的眼睛道:“我猜, 這水裡面添的料, 對身體康健之人許沒什麼,但我爹現下這般虛弱不堪, 喝下後卻是致命的,對不對?”

唔, 這廝當真有那本事!兔兒心中叫苦, 一跺腳道:“罷了, 我便與你說清楚!的確如你所言,這水周老二喝了後, 會要了他的命。”

“兔兒!”周玄臉色鐵青:“你到底還是不把我當姐夫。”

“不, 正是因爲我把你當姐夫, 我才這樣做。”兔兒不忙不忙道:“你這爹是個什麼好玩意兒呢?整天介做那些混賬事,對我姐姐也不好。任着他性子折騰下去, 這江山能不能傳到你手裡還兩說呢。不如讓他早早死了,你繼位登基, 姐姐做皇后輔助你。以你們的性子, 這天下必定能治理的太平安康,百姓安居樂業,多麼好!”

“兔兒, 姐夫領你的好意。”周玄無奈道:“可他是我爹,他再混賬,江山也是他打下來的。姐夫若是照你說的做了,便是天底下第一個不忠不孝不義之人。”

“你莫不是擔心現下這情形,他死了你平定不了這局勢?”兔兒卻還攛掇他:“你放心,我也一早想到了,所以這水他喝了之後不會立刻死,而是慢慢衰弱致死。沒有人看得出來是咱們的手腳不說,其間時間,足夠你帶着他迴歸京城平定叛亂了!”

“你還想的挺周到的。”周玄嘆息道:“可是我當真這般做了,我當真是這般的狠心,兔兒,你放心你姐姐陪伴在這樣一個人身邊?你姐姐自小看慣無數陰謀詭計,周旋於各色無情冷血的人之中,都生出了避世隱居的心。你覺着你姐姐看上姐夫,是因爲姐夫也是一般的無情冷血麼?”

兔兒聽了這話一愣,囁喏道:“可,可週老二,他實在混賬……”

“好兔兒,我知道你是爲你姐姐好。”周玄揉揉他的頭:“可是這事情真不能這樣做,嗯?你現在不是龍鱗衛了,你是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做事情也要堂堂正正的。”

“哼。”兔兒臉上還有不服氣,可不再還嘴了。

經此一遭,周玄歇也不敢歇了,更不敢叫兔兒接觸他爹,立刻往回趕。好在接下來再沒發生什麼事兒,第二日傍晚時分他們順利回到喬家。

“哎呀呀,這是怎地了?怎弄了個叫花子回來?”喬家姑太太驚訝地問。景泰帝聞聲擡了擡頭,認出了人,卻是很歡喜的:“大姐啊……”

“呀,是二兄弟!”喬家姑太太又是一驚:“不是說發達了麼?怎又弄成了這樣?”

周玄胡亂應對她:“叫強盜給劫了……”

“他這狗改不了吃屎的性子,再怎麼發達,也少不了打回原形。”而給蘇鳳竹扶着慢慢走來的逢太后冷笑道。

景泰帝現下這狼狽模樣,最不願見到的就是他娘。乾脆眼一閉頭一歪,裝昏死過去。

“快快快,把我爹擡屋裡去,燒熱水去!”周玄忙指揮着侍衛們。

喬家姑父遠遠一邊背手看着,臉上早已不復當初的和氣諂媚,代之以冷眼和鄙夷。一時周玄他們進了屋,喬姑太太本也想跟着進去照看,卻被喬姑父一把拉住。“你趕緊叫你這些不三不四的親戚走!”他大聲呵斥道。

“這,這是怎麼話兒說的?剛不還好好的麼?”喬姑太太手足失措,驚懼地看着她夫婿。

“好什麼好!我就知道,你孃家就沒個好的!什麼發達了,定是坑蒙拐騙的,如今給打回原型了!”他衝着房門啐道:“趕緊走,別弄出什麼不像樣的事體,帶累了我家!”

姑太太低聲下氣地求他:“這,當家的,二兄弟是給強盜劫了,不是做壞事兒了。這天也黑了,再說我二兄弟看着不大好,哪兒還能走動……”

“周老二嘴裡能有句實話?一早我就覺着他這事兒不對勁兒,可不叫我料準了!趕緊走趕緊走!你若捨不得你這好兄弟,便隨他一同去就是,我絕不攔着!”喬姑父推搡姑太太。

“爹你這是作甚。”喜姐兒聞聲出來勸他爹:“你要趕舅舅一家走,你便把舅舅家給的東西也還人家,你捨得麼?”

“這哪兒有你這喪門星說話的地方!”喬姑父勃然大怒,一個巴掌打喜姐兒臉上。喬姑太太哭着擋在喜姐兒身前,她另外兩個兒子兒媳卻只遠遠伸頭窺看。

生生把屋裡的景泰帝從裝死氣醒過來:“喬大志你這混賬東西!你敢欺負俄姐俄外甥女!俄弄死你!”

“哼,我招呼一聲抓賊送官,全村百多口漢子馬上過來。你看看是你弄死我呢,還是我弄死你?”喬姑父囂張地道:“看在大家親戚一場的份兒上,我不和你計較,趕緊走!”

景泰帝氣的差點真的昏厥,其他人等也都是一臉怒色,唯逢太后卻是一臉歡喜,拍着景泰帝臉道:“這皇帝當成你這樣兒,真是古往今來獨一份兒了。”

“阿奶,你別笑話爹了。”周玄勸道。他想了想吩咐了一個侍衛一句,那侍衛便出去嗖地拔了劍架到喬姑父脖子上:“我們明早就走。你若敢繼續聒噪,你便試試是我這劍剁了你脖子快,還是你叫人來快?”

喬姑父這才嚇的不敢說話了。

燒了熱水來,周玄周青周橙伺候他們爹擦洗身體,清理傷口。“真是爹的好兒子,不嫌棄爹這一身腌臢。”景泰帝虛弱而又欣慰地道:“特別是你,好玄兒啊,你又幫了爹大忙了!”

“哦?我又成你好兒子啦?”周玄撇嘴:“在宮裡趕我走時候怎麼說來着?‘俄纔沒有你這不肖滴兒子,趕緊走罷,不見了你俄還舒服些!’”他學他爹的語氣學的一模一樣的。

景泰帝難爲情地笑笑:“是爹不好,爹哪兒是真心趕你走?爹其實就是想試試你媳婦兒,試試她是不是真心和你過日子。若不是真心,她定不願隨你回村兒的。”

“如今可算看見了吧?”周玄用力梳着他爹的頭髮:“我媳婦兒和我過的好好的!”

“是是是,過的好好的。”景泰帝齜牙咧嘴地道:“等這次事兒過去了,爹一定給她封妃,正妃!爹再不食言了!”

“媳婦兒!”周玄把被子往他爹身上一捂,扭頭就喊人:“你快進來!”

“怎的了?”蘇鳳竹聞聲挑起門簾走進。

“快給爹謝恩,爹親口給你封妃了。”周玄說着拉着蘇鳳竹就拜。

“呃,俄說是等事兒過去了,看把你給急的,還是信不過爹怎地……罷罷罷,起來吧起來吧!”景泰帝嘆息道。又看向周青:“青兒啊,放心,爹不是隻疼你哥不疼你。爹聽說,你挺稀罕你嫂子身邊的一個小宮女?你可是也想娶她當正妃?若是的話爹便一塊兒給你們封了,終究你哥這已經不成體統了,不多你這個……”

他難得一片慈父心腸,豈料他二兒聽了那臉唰地變了色,眼睛掃過一旁抱着胳膊忍着笑的兔兒:“不是!沒有!”轉身摔門而去。

“這是怎麼說的?”景泰帝莫名其妙。

“他們小夥子的事兒,便讓他們自己鬧騰便是。”此時蘇鳳竹已然不知從哪兒尋摸出只筆,就着自己手帕龍飛鳳舞寫了行字,拉過景泰帝手塗了點墨就要往上按手印。

“你這又是想作甚?”景泰帝趕忙縮手。

“封妃的事情,空口無憑,立字爲證。”蘇鳳竹笑眯眯地道:“兒媳什麼事情,都喜歡立個字據。”

“這……你這趁火打劫!玄兒你也不管管你媳婦兒!哼,你們兩個果然是一樣貨色!”景泰帝抗議歸抗議,還是乖乖落下了手印。

唯有兔兒把那行字看的真切。“嘖嘖,到底是姐姐。”轉身背了人他湊到蘇鳳竹耳邊:“大字不識,還做皇帝呢,呵呵。”

“我也不過爲防萬一罷了。”蘇鳳竹笑笑道。

這一夜沒人睡好。第二天天剛矇矇亮,喬姑父又摔鍋砸碗地叫起來:“要走怎不早走?就知道你們姓周的人說話跟放屁似的!”

“姓喬的,你記好了,這是你自己不把我們當親戚,不是我們不認你。”周玄再忍耐他不得,出去與他理論。

“有你們這般親戚,光宗耀祖呢!”喬姑父直罵到他臉上去:“老子娶了你們喬家的閨女,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老子早就想休了她了,只恨沒儘早!結果怎樣,把我喬家好好的閨女,也拖累成了給人休回家的喪門星!”

一邊姑太太早哭的直不起身來,要不是喜姐兒扶着,早癱倒在地上。

周玄拉姑太太:“姑母隨我們走吧,妹妹也是。以後與喬家再無瓜葛,”

然姑太太還推拒他:“侄兒說的是什麼話,這兒是姑母與你妹妹的家。你們到底隔了一層,不是正經孃家人,隨你們去算個什麼說法呢,我們以後可怎麼活呢……”

“娘!”喜姐兒氣的跺腳。

“我們走!”景泰帝給侍衛們擡了出來,陰沉着臉道:“過後再來接他們便是。”

“不不不,走,你們一塊兒走,我歡喜還來不及呢!”喬姑父卻把妻女往周玄那兒推:“走的遠遠的,再別回來!死外頭也別回來!”

“行!大姐你給俄站起來,玄兒帶着你大姑,咱們走!”景泰帝半眼不想多看他堂姐這一家人。

而姑太太還兀自掙扎着:“我不走……當家的,你消消氣……”

蘇鳳竹嘆口氣:可知道周嫣那性子像誰了。

便在推推拉拉之間,外面傳來人喧馬嘶之聲。“便是此處!”從半開的門縫中,可看到無數披堅執銳之士將小院圍住。

“完了完了!”喬姑父一臉驚慌:“我就說周老二不能學好,果真叫你們引來了官兵!哎喲喂,這可不關我事,周老二你得跟軍爺說明白,這可不關我事!”

“絕不關你事!”景泰帝從牙縫裡蹦出幾個字。

說話間一行官兵急急衝着景泰帝就來了。喬姑父已然嚇的跪地不停磕頭:“軍爺,這不關小的事,小的啥都不知道啊!”

然並沒有人理會他。只見爲首的那樣貌英俊氣度威武的將軍,撲到景泰帝身邊抓着手就嚎:“二叔俺地好二叔哎!你咋在這兒啊?可把俺大柱子嚇壞了!”

啊?這是怎麼回事兒?喬姑父還跪着,扭着頭看着這邊一臉茫然。

這是據此最近的景泰帝的心腹,昨兒一回來,景泰帝便命侍衛持信物去調兵。如今可算來了。景泰帝心中長長舒了一口氣,矜持地咳嗽一聲:“田柱子,不是叫人教你禮儀了麼?怎地一點兒都沒學會啊?”

“學會了學會了!這不一高興忘了麼。”田柱子忙抹一把臉,帶着部衆嘩啦啦跪了一院子,高聲大喝:“鷹烈將軍田柱子,拜見吾皇,吾皇萬歲萬萬歲!臣護駕來遲,請陛下降罪!”

喬姑父給他的大喝喝得頭暈眼花,頓時一個不穩,跌倒於地。眼神卻還迷茫着,片刻之後,才慢慢有恐懼浮現。這一驚,就驚的渾身顫抖,連話都不會說了。

108、晉江獨發 ...

景泰帝得了田柱子接應, 原是心胸大展,料想隨着他平安無事的消息傳出, 掃平叛逆不過旦暮之事。然隨着田柱子告訴他現下最新的局勢變化, 他的好心情頓時一掃而光。

京城傳出消息, 範信芳要登基稱帝了, 並急令衛王傅見省回朝護駕。傅見省原正在得勝班師的途中緩緩而行, 得令之後,立刻率親軍往京城星夜疾馳。

“他孃的, 反了他了!”景泰帝破口大罵。

“三叔不是那樣人,定是叛逆假借三叔之名行事, 爹別中了他們的計。”周玄勸他。

“妾看陛下何曾是信不過丞相。”蘇鳳竹在一邊笑吟吟接話道:“怕是信不過的, 是衛王吧。衛王這樣着急忙活地進京, 誰知道他安的是什麼心。”

正正說中景泰帝心思,讓景泰帝不由地一驚。然面上卻吹鬍子瞪眼地道:“胡說, 俄能怕他那毛頭小子!他在外頭名頭吹的響亮, 在俄面前啥都不是!俄動動手指頭就能把他捏死!”

“是, 陛下威武,愛捏死誰捏死誰。”蘇鳳竹笑道:“怕是那叛逆, 正巴不得陛下這樣想呢。”

景泰帝心中一琢磨,便回過味來:蘇鳳竹在提醒她, 叛逆此舉, 是想離間他和範、傅二人。哎呀,差點中了計!看着蘇鳳竹的目光便又不同。嘴裡卻還硬道:“你個婦人家,你懂個甚!俄是那般小心眼麼!他們與俄出生入死這麼多年, 俄能這點小事就猜疑他們?”

然說是說,過後還是不顧身體傷痛,由田柱子率兵護衛着,往京城狂奔而去。

京城裡,範信芳一直被囚於樂太后的莊子中,已是許久不見天日。這許多時日來,樂太后和盧氏對他威逼利誘,甚至動刑,逼他與他們同流合污。範信芳心懷死志,不肯屈從。只是他一人的性命倒也罷了,他們搜走了他隨身攜帶的丞相印信。憑這印信卻是可以調兵遣將、生殺朝堂大臣的。也不知道朝堂給他們折騰成什麼樣子了。範信芳每每思之,心急如焚。

這日午時過後,範信芳正徘徊於囚室之中,煩悶無計之時,突然聽到外面有話語聲傳來,轉頭一看,是鄭行來了。

亂起之時並沒有見着鄭行。不過幾天后,鄭行便時常過來,替他母親當說客,勸他屈服。因此現下範信芳看着鄭行也沒好臉色,哼了一聲便背過身去。

然今日的鄭行不同以往。“三叔,我今兒是來救你的。”他湊近範信芳急急道:“之前種種,不過是爲了騙過我母親見到三叔,故而假意爲之。”

“竟有此事?”範信芳狐疑地打量着鄭行。他不敢相信這平日裡吊兒郎當的紈絝公子竟有如此心性。

“是。剛剛傳來消息,二叔沒死,現下正率兵往京城來呢。”鄭行道:“我母親和盧家的人慌了神,怕是要對三叔下毒手。故而我來趕緊帶三叔走。”

“哦?你二叔沒事?”範信芳聽了心中寬慰,卻還是將信將疑:“外邊防守嚴密,你如何帶我走?”

“如今危急之際,也只能冒險爲之了。”鄭行指着自己帶來的隨從:“委屈三叔,和他換了衣裳,隨我混出去。”

範信芳思忖現下也沒別的法子了,姑且信他一信。便依言和隨從互換了衣裳。範信芳身量與那隨從彷彿,唯只多了一口美須。現下這生死存亡之際,少不得忍痛剃去。

“三叔只管低着頭跟我走。”鄭行說着,深吸口氣便要往外走。範信芳卻示意他稍候。他拿起桌上茶杯衝着鄭行和自己一潑,然後狠狠摔到門上,並大聲怒斥:“你這不忠不孝的東西,你給我滾,快滾!別污了我的眼!”

“三叔息怒,息怒!”鄭行倒也機靈,忙腳步踉蹌做狼狽模樣,從房中急急退出。範信芳便跟在他身後跑出去,並伸袖擋在面前做擦茶水樣子。果然門口守衛無人起疑。

二人急急行過重重門戶。眼見着只差一道門戶就好到莊門,便聽着急迫的鑼鼓聲和人聲從身後傳來:“走了要犯,截下韓王!”

“三叔快走!”鄭行拉起範信芳就跑。

已有守前方門戶的守衛向他們衝了過來。鄭行早有防備,從腰帶中抽出一根軟劍,迎面廝殺過去。從不知何處冒出十數精幹好漢來,聚攏到了他們周圍,也同守衛廝殺起來——原是鄭行早預備下的人。不一時,狹小的庭院已血流成河。

“老二,你這個孽障!”刀光劍影中,傳來樂太后氣急敗壞的罵聲:“我原就該猜到,你這白眼狼哪裡養的熟,你就是來騙我的!我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東西!”

打鬥暫時中止。“娘,住手吧!”鄭行一邊喘息着一邊向他娘喊:“兒子求你了,住手吧!你鬥不過二叔的,兒子是爲了你好,兒子不能眼看着你自取滅亡!”

“住手吧大嫂!我會跟二哥求情,他不會跟你計較的!”範信芳也躲在鄭行身後喊。

“住嘴!老二你是不是個男人,家中被周老二欺辱至此,便是豁上性命,也得跟他拼!”樂太后怒指着鄭行道:“你現下跟我認錯,把範信芳交出來,看在母子情分上,我再原諒你這一回!”

“我從沒做錯什麼,娘,我不用你原諒。”然鄭行堅決地道。素日玩世不恭的臉上,此時是如山如海一般的剛強決絕:“做錯的,是娘你。娘,你悔改吧,放三叔走吧!”

“你你你,”樂太后氣的渾身哆嗦:“你給我看清了,你逃不出去的,牆上還有弓箭手,只要我一聲令下,萬箭齊發,你便陪範信芳一起去死吧!”

“終究我這條命是娘給的,娘願意取去便取去吧,兒子毫無怨言。兒子還想着,若我爹在九泉下得知,我是爲了三叔而死,他定是極欣慰的。”鄭行從容不迫道:“而娘你呢,日後,你可能問心無愧去見爹?”

“我自然問心無愧,我自然問心無愧!”樂太后似乎被他這話戳着了痛處,聲音一下子尖起來:“我有什麼不對的,我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你們,都是爲了鄭家!你,你卻一心向着他周老二,你姓周麼?你到底也姓鄭!你這般爲他拼死拼活你當他會感念你麼?不會的!他不會容咱們鄭家好過!你只有和娘一條心,才能拼出個活路啊!”

一時她又放軟了聲音抹着淚道:“好孩子,想想你大哥是怎麼死的。好孩子,娘只剩你這一個兒子,娘所做的一切還不都是爲了你?你不能這樣對娘啊!好孩子,便是娘現下住手了,周老二他也萬容不得娘了,他定要弄死娘。那到時候論起來,就是你幫着周老二殺了娘啊!兒啊,你且想想,你以後還如何做人!”

鄭行狠狠閉了閉眼睛。“娘,終究這一世,我做不成一個孝順兒子。”他嘆息一聲,雙膝跪倒向樂太后三拜。

“好好好,你既不在乎孃的性命,娘又何必在乎你的!”樂太后深深吸了一口氣,止住了淚,決然道:“放箭!”

四周牆垣上,早站滿弓箭手,聽此一聲令下,箭落如雨。鄭行的人急急護在他和範信芳身前,不多時便倒下了十之八/九。鄭行肩上也中了一箭,卻護得範信芳毫髮未損。

樂太后雖是已下定決心與鄭行恩斷義絕,然親眼見那箭扎到他身上,心中卻不由自主地狠狠作痛。“娘再問你最後一遍,你住不住手?”樂太后聲竭力嘶地喊:“不要以爲我不敢殺你!”

鄭行充耳不聞。“怕是我只能送三叔到這兒了,出了莊子,三叔只能自求多福了!”他與範信芳笑道。

範信芳見過諸多生離死別,可這次格外的心痛:“不,阿行,我是過來人,可你還小,你不能……”

“三叔如何又做這般小兒女之態。”鄭行道:“這個我爹拼死打下來的天下,可是離不得三叔。三叔,保重!”

說着便把範信芳往牆上送——此時他們已經突圍到了外牆根下。鄭行拼着自己背後不顧,只護着範信芳左右。

樂太后也看出弓箭手們心存顧忌,放箭的準頭和力度都弱了。“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她崩潰大叫:“射死他們,射死他們,全都射死!”

範信芳看不到鄭行的背後,只聽到一聲聲沉悶的箭入骨肉之聲。最後一面,他見到鄭行雙目盡赤,他聽到鄭徽撕心裂肺的喊聲:“哥——”

“跑,有人接應。”鄭行最後與範信芳說了這麼一句,把範信芳推到了牆外。而他自己,則無力地掉落牆內。

109、晉江獨發 ...

聞訊而來的鄭徽, 不顧一切地跑向了落下的鄭行。弓箭手急急收手,然還是有一隻箭穿透了鄭徽的肩膀。鄭徽強忍着痛, 去看鄭行:“哥, 你醒醒, 哥, 你不要死啊!”

此時的鄭行身中數箭, 渾身上下被血染透,對她的呼喚沒有一點反應。

看着倒在血泊裡的兒女, 樂太后踉蹌後退:“不怪我,都是周老二害的, 都是周老二害的!”

她突然想起了什麼, 慌亂潰散的眼神因之一亮:“殺不了周老二, 也得讓那小賤人爲我兒賠命,進宮!”

玉華宮中, 陳貴妃摟着兩個女兒, 警惕地看着來看望她的餘皇后。她們以往斗的烏眼雞一般, 互相之間如無必要從不往來。然不曾想這亂起之後,餘皇后倒每日裡來看望陳貴妃——皇宮現在已完全在盧氏掌控之下, 陳貴妃和女兒們被軟禁在宮中嚴加看管,且喜並沒被傷及性命。

陳貴妃胎相不好, 又給叛亂嚇着了, 對着餘皇后哪裡有個好臉色。“我這思來想去,實在想不明白皇后娘娘這是圖的個什麼。”她奚落餘皇后道:“素來那般惡我,如今得了機會, 如何不趕緊將我除了?在這裡惺惺作態很有趣麼?”

“我說了多少遍,盧家做下的事情我之前真的一點都不知道,也從未曾生過背叛陛下的心。”餘皇后嘆息道:“咱們以前不和是不和,但現下這種時候,妹妹我還是知道輕重的。”

“哦?娘娘之前一點都不知道盧氏要反?”陳貴妃挑挑眉:“那怎生會捨得叫你的寶貝朱兒跟太后走?若是無事,你如何會捨得?我是萬萬不能信的。”

“姐姐這話說反了。”餘皇后從容鎮定道:“若是我知道盧家要反,若是我存心想和盧家同流合污,那我該將朱兒留下,叫盧家扶持朱兒登基爲帝纔對。姐姐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這話沒錯。陳貴妃叫她這一說倒拿不準了。可女人的直覺告訴陳貴妃,餘皇后絕不像她說的這般問心無愧,她定是藏着什麼鬼主意呢。這餘雙雙,是越發的有城府了。

“皇后娘娘,他們說父皇被刺殺了,可是真的?”周緗怯怯地開口問餘皇后。

“沒有的事,那都是叛賊的謠言!”餘皇后安慰她道:“好孩子,不要怕,你們父皇肯定會很快回來平定叛亂的。你和姐姐,就照顧好你們母親,還有她肚中你們的弟妹,這最是要緊。”

“是,緗兒知道了。”周緗聽了她的話,臉上驚懼之色稍減。而一旁的顧圓兒,卻始終不言不語,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自鄭律逝後,她便一直這樣。

陳貴妃見餘皇后對自己女兒和顏悅色的,臉上神色也不由得和緩了幾分,問餘皇后:“那劉桂蘭和大公主,還是沒有音訊?”

“是呢。”餘皇后答道:“盧家怕不把京城翻過來了,就是找不着。這大公主也罷了,原在宮外頭,怕不是聽到動靜早跑出京去了。那劉桂蘭,分明亂起那日在宮中沒出去的,平地就消失了影蹤!可把盧家氣惱的不行!還曾疑我藏了她,把我宮裡都搜了一遍!”

“竟有此事?”陳貴妃點點頭:“你也受委屈了。”

這點委屈算什麼,都是爲了我的朱兒,一切都是爲了我的朱兒。餘皇后見陳貴妃對她態度好轉,心中不無得意。

她瞞過了陳貴妃,她瞞過了許多人。

她在事前,是知道盧家要叛的。雖然盧家並未告知她,但這麼多年,她在盧家也總安插了幾個眼線。

獲知之後,一夜沉思,餘皇后做出了自己的決定:她不告訴景泰帝,她也不會任由盧家利用她。

她只站在自己這邊,她只要她的朱兒好。

不叫任何人察覺,出發之前突然讓朱兒跟逢太后走,是爲了避免盧家叛亂之後拿朱兒當傀儡掌控大義名分、穩住局勢;不向景泰帝通風報信,是因爲她與盧家一樣,她也想景泰帝死!

那樣薄情又無恥的男人,要他作甚。

她只要在他死後,收攏他心腹的人心就好了。

亂起之後,盧家囚禁範信芳,以丞相令誅殺衆臣。卻不料功虧一簣,走露消息,逃脫了許多人。

送出消息的,正是餘皇后的人。

如此,盧家已註定失敗。等平定叛亂之後,不消說,滿朝臣子必定對她餘皇后感恩戴德。

再大度一些,拉攏一下陳玉容——她肚裡那塊肉,大抵是生不下來的。這些資本在手,她的朱兒足夠蓋過劉桂蘭的兒子們,登臨大位了——縱是有成年長子又怎樣,皇帝可是給劉桂蘭哄出了京城。劉桂蘭的奸/情,當人都是瞎子呢,是劉桂蘭勾結盧家,害死皇帝!她的兒子,還有什麼臉面繼位!

餘皇后越想越得意,嘴角甚至忍不住翹起。

呵,心情竟如此之好?陳貴妃愈發起疑。

便在此時,殿外突然傳來喧譁。餘、陳二人應聲望去,正見樂太后帶了一羣婆子和侍衛闖進來。玉華宮的宮人們驚慌四散。

“給我把這賤人拿下!”樂太后二話不說,伸手指向顧圓兒。

陳貴妃一見她來就心知不好。“你要做什麼?”她不顧身體虛弱,把顧圓兒緊緊護在身後。

而樂太后帶來的婆子們凶神惡煞地就來揪顧圓兒。

“住手!本宮乃盧氏之女,正宮皇后,你們誰敢放肆!”餘皇后攔在她們前邊。現下她這皇后身份不管用,和盧家的關係倒成了倚仗。婆子們到底不敢放肆,猶豫地看向了樂太后。

餘皇后忙與樂太后賠笑道:“大嫂,看在我的面子上,咱們有話好說,何必打打殺殺的呢。”

“我和你們沒什麼好說的。”樂太后只盯着顧圓兒,眼神瘋狂:“是這小賤人害死了我兒,合該給我兒賠命!”

“你……你瘋了!”陳貴妃大驚。

“大嫂我看你是傷心過度,還是坐下先喝杯熱茶……”餘皇后試圖安撫樂太后,然被樂太后一把推開。接着她勢如猛虎般撲向陳貴妃身邊,一把揪住顧圓兒髮髻就往外拖!

“不,你放開我女兒,你這個瘋子!”陳貴妃亦瘋狂地捶打、抓撓她,想救出自己的女兒。“放開我姐姐!”緗兒也哭嚷起來。

婆子們一窩蜂地來助樂太后,七手八腳地揪住了顧圓兒。然之前虛弱到牀都起不來的陳貴妃,此時莫名迸發出巨大的力量,與樂太后、衆婆子廝打着,竟不落下風。

顧圓兒死水無波的臉上,這才慢慢現出一絲動容。“娘,你放手讓我去吧,小心身子,你身子經不起折騰啊!”她的聲音夾雜在吵嚷中,弱小又無力。

“你們都是死人麼!還不快來拿人!”樂太后呵斥侍衛。

侍衛們動手,哪裡是陳貴妃能抵擋的住。陳貴妃被狠狠推開,幸得餘皇后眼疾手快,撲過去把她抱住,拿自己身子給她當了肉墊子。“樂錦娘,你這個喪門星,你兒子就是叫你剋死的,你男人也是!你剋夫克子,你剋死你全家!等我男人回來,滅你九族!”陳貴妃兀自掙扎着,破口大罵。

這又狠狠激怒了樂太后:“把這老賤人也給我拿下,一起拿下,一起給我兒子賠命!”

“關我娘何事,我隨你去便是!你想要我的命,拿去就是!”顧圓兒猛地大喝一聲,壓過所有人的聲音:“等我死了,我倒要去問一問鄭律,他有沒有臉讓我給他賠命!”

“你,你這個賤人!”樂太后無言以對,竟伸手一連狠狠扇了顧圓兒數個嘴巴。

“圓兒,我的圓兒……”陳貴妃現下幾近脫力。

顧圓兒最後一絲死氣,也被樂太后的巴掌打散了。“娘,沒事,我不怕,我一點不怕,她敢讓我給他兒子賠命,等爹回來,你告訴爹,叫她給我賠命!還有她兒子,叫爹扒了她兒子的墳,把他兒子挫骨揚灰!我倒要看看,她敢讓我給她兒子賠命!”她怒瞪着眼睛,毫無畏懼地道。

“你……”樂太后顫抖着手指着她,卻只道出一句:“給我帶走!”

“圓兒!我的女兒!”陳貴妃掙扎着還欲阻擋,然卻已經站不起身來了。她一手伸向被拖走的顧圓兒,一手捂住自己的肚子。

緊緊抱着她的餘皇后,眼睜睜看着一絲絲血線流下她大腿……以往曾是那麼恨的人,此時卻只覺着她的疼,一分不少地疼在自己身上……

110、晉江獨發 ...

樂太后帶走顧圓兒後不過半日, 範信芳便率軍奪回了皇宮。

他那時逃出莊去,樂太后的人馬緊追不捨。鄭行安排的人護着他逃了一會兒, 終被一箭射落馬下。範信芳眼見着追兵近在咫尺, 心中叫苦不迭:難不成賠上鄭行一條性命, 還是迴天乏力?

便在此時, 突然聽到一聲呼號, 旁邊樹林裡呼啦啦跑出百十號衣衫襤褸之輩。他們大喊着強盜殺人啦,揮舞着手中的棍棒農具衝向了追殺人馬。追殺人馬雖兵強馬壯, 奈何對方人數是己方數倍,一時之間被死死纏住。

範信芳也吃了一驚, 拿不準這到底是敵是友。正猶豫間有人迎上了他:“丞相, 下官京兆尹樑雨, 特來營救丞相!”

範信芳打眼一看,面前向他打馬而來的, 是和其他人等一樣, 穿着乞丐也似的一個人。然身姿端正, 氣度不凡,細看污穢掩飾下的眉眼, 可不正是當年他親手提拔的京兆尹樑雨!

然現下這處境,範信芳是對誰都信不過了。他腦中迅速思量着:這樑雨位卑權微, 他如何知道自己現下處境?如何能恰巧這時候出現?他是爲誰做事?

樑雨看出他顧慮, 忙道:“丞相無需顧慮,下官乃是受大公主殿下差遣而來,大公主殿下正在前方等待丞相。請丞相隨我來。”

範信芳將信將疑隨着他而去, 行了不多時果然見一輛馬車,周嫣正立在車前焦急張望。見了他們來歡喜地跑過來:“三叔!可算找着你了,你沒事兒吧?這可太好了,這些時日可把我急死了!”

範信芳心這才放了一半。“嫣兒,你如何在這兒?”他上下打量周嫣:“那些作亂的賊子們沒把你怎麼樣?”

“多虧了樑雨。”提起這茬,周嫣興奮起來,手舞足蹈地告訴他:“叛亂剛起來的時候,樑雨就覺着不對勁。我正在善濟院裡呢,樑雨拉着我就跑,帶着我藏了起來。後來京城裡亂的不行,京兆尹也叫別人接手了。樑雨就說你一定是出事了,定是給人抓了起來。就偷偷叫我們幫過的窮人們四下幫咱們打探消息去。打聽了許多日,說是樂太后這莊子很可疑。可惜裡面防守太嚴密了,咱們想了許多法子都進不去,只能在外面守着。今兒可不就見莊子裡亂了起來,見你出來了!”

如此範信芳這心纔算全放下來了。“好你個小子,算我沒看錯人。”他拍着樑雨肩膀道。

“想來丞相對平息叛亂已胸有成竹。”樑雨沉穩地道:“下官業已探清叛賊兵力動向,想來可助丞相一臂之力。”

“是嗎?我整日裡和你在一起,我怎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探聽的?”範信芳還沒說話,周嫣先咋咋呼呼道:“樑雨你越來越厲害了!”

“不過是我的分內之事而已,如果這都做不好,我也沒臉見公主和丞相了。”樑雨看着周嫣微微笑道。

範信芳看他二人眼神,心中已有了數。咳嗽一聲道:“咱們先去京軍大營。”

景泰帝心腹倚仗京軍在叛亂中紋風未動。範信芳一露面,京軍毫無遲疑地任其差遣。隨即揮軍入京,蕩平叛逆,可謂不費吹灰之力。

這般容易,也是因爲盧氏的幾個要緊人物均消失了影蹤,不在城中。

範信芳直覺事情沒這麼簡單,盧氏絕對還有後招。他忙命樑雨去追查此事,又命人追尋樂太后下落營救顧圓兒,又派人迎接景泰帝御駕,向他請罪。一時忙的焦頭爛額。

御駕迎着的時候,已是到了不足三百里外的雲城。

景泰帝乘了一輛八馬御的大車,一路狂奔晝夜不停。現如今他身上帶着傷,哪裡經得起這般顛簸?傷口數度被震裂,浸透血的帕子也不知道扔掉多少條,他忍着一聲不吭。周玄卻忍不住,路上勸他:“爹啊,還是慢點走吧。再這樣下去,怕是就算奪回了京城,也沒命再當皇帝了。”

“你是巴望着俄沒命,你當這個皇帝是不是?”然景泰帝哪裡肯聽,只管瞪着眼喘着氣道:“哼,你死了這個心吧,誰死俄都不能死!這是俄的天下,誰都不能搶,誰都不能搶!”

“你看看你說的是什麼話,罷了,算我沒說!”把周玄氣的不理會他。

然過又一時景泰帝卻似全忘了這會事似的,神智不清地抓緊周玄臂膀呢喃道:“玄兒,玄兒,爹死了以後你們怎麼辦啊,你們還能有活路麼?爹死了都沒法閤眼啊......爹還沒看見大孫子呢,怎麼辦啊......”

讓周玄的氣頓時煙消雲散,只剩下滿腹酸楚。“你不會有事的。”他只能低聲安慰他爹。

蘇鳳竹見狀心中亦暗自嘆息。爲了不拖延隊伍速度,逢太后和幾個小的都拋在後面,留了人護着他們慢慢走。可蘇鳳竹實在不安心周玄,死活一定要跟着他一起走。

周玄即心疼他爹,自己便格外的辛勞。他爲了減輕顛簸,就一直抱着他爹,拿自己身體給他爹當肉墊。又時時刻刻留神他爹的情形,伺候他爹吃喝拉撒。這樣既不能鬆快筋骨又不得休息入眠,煞是難熬。

等迎駕的人到了,前後原委一說,景泰帝這才鬆了口氣,卻又白眼一翻,昏死過去。

把衆將士嚇了個半死。周玄也是變了臉色,趕緊命安營紮寨,命跟着的大夫給他爹看診救治。

一通手忙腳亂,好不容易看着景泰帝臉色恢復幾分人氣,呼吸也和緩下來。衆人這才定下心來。周玄便命將士們自去歇息,他卻依舊坐在景泰帝牀邊守着。

蘇鳳竹這才得了空子與周玄說幾句話。“快喝口水。”她端了水往周玄脣邊送:“看着急的,嘴脣都裂開了。”

“我沒事。”周玄就着她的手一口把水喝乾,長長的舒了口氣道:“我爹以前也曾有過給人打的要死、喝酒醉的要死、掉進河裡淹的要死的時候。可是哪次,也沒像他現下這次這般,真的離死不遠了。”

“我以前也說過,你們家的運道不一般,老天都在幫你們家。陛下一定能挺過去的。”蘇鳳竹一邊安慰他,一邊洗了帕子來給他擦臉。

“看我,光顧着爹了,卻忘了你。”周玄把蘇鳳竹拉入懷中,奪過帕子,反給她擦臉:“這兩天累着了吧?人都憔悴了。”

“哪有。我一路上都是睡過來的。”蘇鳳竹捧住他的臉:“反是你,這兩日照顧陛下晝夜不歇,看眼睛都凹下去了,眼裡都是血絲。”

“無事,我偌大個男人,這點子事算什麼。”周玄笑道。

“你睡一會兒吧。”蘇鳳竹勸他:“我替你守着陛下。”

“我不困。”周玄搖頭:“我一點兒都不困。媳婦兒你去睡吧,不用管我。”

蘇鳳竹眨眨眼睛:“周圍都是些大男人,你不在我一個人不敢睡。”

“都是信得過的人,如何就不敢睡了?”周玄不明所以然:“要不叫兔兒去守着你。”兔兒也隨着他們一起來了。

蘇鳳竹搖頭:“兔兒也大了,這像什麼樣子。我就要和你一起睡麼。”

“這......”周玄有些爲難。

“這樣好了,我倚在你身上睡一會兒就是了。”蘇鳳竹伸手摟住他脖子,依偎在他身上。

周玄扭頭看看他爹,想來一時半會兒醒不來,便摟緊了蘇鳳竹。“這如何睡的安穩。”他低頭親親蘇鳳竹的額頭。

“和你在一起,再安穩不過。”蘇鳳竹擡頭啄一下他的脣。

周玄趕忙又看看他爹,然後狠狠噬住媳婦兒的脣——這兩日沒親近媳婦兒,委實有些想了。而今在他爹牀邊親熱,倒有些偷偷摸摸的趣味。

一直親的喘不過氣來,周玄才戀戀不捨地放開。蘇鳳竹手掩着脣,噗嗤一笑,並衝周玄挑挑眉:有膽兒你繼續來啊!

“淘氣!”周玄低聲斥她,耳根子卻已紅透。“快睡吧。”他把她的頭按到自己肩上。

蘇鳳竹閉上眼睛,脣卻湊到周玄耳邊,輕輕哼着柔緩美妙的曲調。“怎還不老實?”周玄問她。

“心裡繃的緊,哼一哼才能睡的着。”蘇鳳竹軟軟地道。

“倒是好聽的緊。”周玄輕輕拍打着她的背。

那曲調並沒有詞,只百轉千回,似嘆息又似歡笑,似清風又似慢雨。周玄給吸引住,只顧着聽,不知不覺眼皮合上了,頭一歪,伏在蘇鳳竹肩頭,睡着過去。

蘇鳳竹仍舊輕輕吟唱着,並輕微調整了下自己的身影,以讓周玄睡的更舒服些。這催眠曲子還是兔兒前些日子教給她的,原是要她哄他的。倒真的如他所說,有奇效。

睡過去的人壓在身上,非常的沉重。可蘇鳳竹絲毫不覺得。她只看着周玄香甜的睡顏,覺着心滿意足。

盯着周玄看了好一會兒,蘇鳳竹還看不夠。“周玄,我怎麼就這麼喜歡你呢。”她輕聲地喃喃自語:“你也喜歡我,我們兩個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你說是不是!”

周玄自然沒有反應。

蘇鳳竹卻只管自說自話:“你說,沒有了我你怎麼活啊,都沒有人疼你,沒有人疼你累着,沒有人疼你困着,只有我最疼你,你說是不是!”

“你說啊,周玄離了媳婦兒活不了!周玄只要親親媳婦兒,纔不要那破江山!”她越說越起勁:“什麼逐鹿天下,什麼至尊九五,一定是上天爲了把周玄送到他媳婦兒身邊,才把他爹變成今天這副樣子,不然怎麼說的通呢?!”

說這話的時候,她得意而無意識地扭頭掃了一眼周玄他爹,轉過頭,又猛地扭過去:景泰帝一雙眼睛瞪的大大的,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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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晉江獨發

“啊, 呵呵,陛下醒了。”蘇鳳竹從容笑道。

“朕再不醒, 怕是你就要竄上天了。”景泰帝顫巍巍伸手指了她:“朕就知道, 你就是想哄的俄兒沒志氣, 你就是想把俄好好的兒子弄廢掉!”

“幾句玩笑話, 陛下何必這般小氣。”蘇鳳竹撇嘴道:“阿玄他剛剛睡着, 陛下且別把他吵醒。”

然景泰帝此時看着他倆抱在一起的親熱模樣,莫名一股妒忌急躁佔據心頭。“兒子是俄滴, 你滾開!”他猛地起身,伸手就來推蘇鳳竹。然頭腦突然眩暈, 身形一個不穩, 頓時臉朝下扎到了地上。

呃, 不關我事兒啊。事發突然,蘇鳳竹想拉人都拉不住。

這動靜到底把周玄驚醒。“爹你怎麼了?這怎摔下去了?”他睜眼一看, 嚇了一大跳, 忙把景泰帝扶起。便見着他已然再次昏迷過去, 且滿嘴的血。周玄咋一看還以爲是他吐了血,頓時臉都白了。還是蘇鳳竹看的真切:“陛下似是磕破了嘴。”

周玄聞言忙捏開他嘴細看, 原來是剛纔落地之時磕破了嘴脣,更把嘴中左側兩顆牙齒磕斷、磕進了腮幫子中,將腮幫子刺個對穿,這才血流不止。

周玄這才略鬆了口氣, 命人傳大夫,嘴中又不停自責:“都怪我, 我怎就睡了過去,沒看好爹......媳婦兒不關你的事兒哈,都是我沒看好......”

這倒讓蘇鳳竹心中頗爲羞愧。

好在大夫來看了說,只是皮肉受損並沒加重傷情。周玄這才安下心來。

然卻遲遲再不見景泰帝醒來。

景泰帝傷重,難以繼續行路這消息傳到範信芳那裡,很快範信芳又派了人來。使者面色沉重地傳達範信芳的意思:京城形勢雖定,然人心惶惶,範信芳是罪魁禍首的謠言仍在流傳;最要緊的是,作亂的罪魁禍首盧家雖被拿下,但要緊人物與書函信物等消失無蹤。有消息說他們投衛王傅見省而去,正在遊說傅見省趁景泰帝虛弱之時,起兵奪取大位。而本來奔赴京城而來的傅見省,也是突然止步不前,態度曖昧不明。如此形勢下,京城委實需要皇帝露面。範信芳退而求其次,請周玄先行入京,多少也可以助他掌控局勢。

此時逢太后等人已趕了上來,聞言逢太后大手一揮,替周玄拿了主意:“去就去,沒什麼可怕的,阿奶與你一同去,甚事有阿奶呢!你媳婦和弟妹留在這兒照料你爹便是。放心!你爹這粗坯,等閒死不了的。更別說孫媳婦是個極妥當的人,咱們只管放心去就是。”

“阿奶,我也要去。我不小了,我要和哥哥一樣做大事情!”不等周玄說話,周青忙道。

“若你也去了,這裡只剩你嫂嫂和弟妹這些婦孺,委實讓人不放心。”周玄搖頭:“好弟弟,你還是留下來吧。”

“這不是還有那兔子在嗎,他不是老厲害了麼,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周青不高興道。

“不,兔兒要跟着你哥去的。”蘇鳳竹卻道。

“憑什麼他可以去我不能去?”周青生氣了:“他雖厲害,可現下我的身份比他本事更有用處吧!”

“因爲我是人質。”一旁的兔兒冷笑道:“周老二交到姐姐手裡,可不得把我交到姐夫手裡做人質,這樣大家纔好心安。”

“又亂說話。”周玄拍一下他腦袋。然到底還是帶上了兔兒,留下了周青。

周玄走後,蘇鳳竹當真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日以繼夜細心照料景泰帝,不敢有一絲懈怠——除了周玄的託付和信任之外,到底是讓景泰帝摔了那麼一下,她心中有愧。

景泰帝是在周玄走後第二天的過午,悠悠醒轉。彼時他那磕傷的嘴和臉頰,都高高腫起,讓他的臉龐看着猙獰怪異又滑稽。他覺着喉中乾渴如火燒。“水......”他下意識地喊。然話還沒出嗓子眼,嘴一動頓時一陣劇痛,硬生生把他痛醒過來。

“陛下醒了?陛下說什麼?”守在一邊的蘇鳳竹忙湊近問他。

咦,怎又是她?她還敢往自己跟前湊?這大膽的賤人!景泰帝氣怒地瞪她一眼,目光越過她想找自己兒子告狀——咦,怎屋中竟只有她一人?

“玄......”景泰帝就想高聲叫嚷。然頓時又是一陣劇痛,痛的他額上一層細汗。

他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下意識就伸手摸自己臉。蘇鳳竹也顧不得避嫌,忙把他的手牢牢按住:“陛下不能碰,你的嘴裡磕傷着了。”

咦,這動手動腳的,成何體統?景泰帝卻只想着這個。他用力掙脫開蘇鳳竹,回手往自己臉上一按——於是便殺豬般嚎叫起來,一叫卻又牽扯着臉頰,於是又想嚎叫......一時呲牙咧嘴的,好不可憐。

“都說了陛下不能碰麼,也不要張嘴了,又流血了!”蘇鳳竹忙欲給他擦血,卻還是被景泰帝躲避推開。玄兒呢,俄兒哪裡去了?叫他來!他沒法子說話,只能以目相詢蘇鳳竹。

“阿玄他們先回京城了。”蘇鳳竹告訴景泰帝事情原委,又道:“陛下只管安心養傷,有什麼事吩咐我就是。”

景泰帝卻愈發驚怒:這當口竟把自己託付給這前朝餘孽,玄兒真是昏了頭!他身體還虛弱難以動彈,便手足並用捶打牀板,想鬧出動靜引來其他人。

如他所願,很快周青推門走了進來。“爹醒了?這是怎地了?哪兒不舒服麼?”他沒精打采地問。他還沉浸在不能去做大事的沮喪中。

景泰帝沒法說話,只能連連朝周青招手,而又嫌棄地對蘇鳳竹擺手。

“阿青你來了,快幫我勸勸陛下,這一醒來就亂動,你看,這臉上的傷口又裂開了。若是再弄裂身上的傷口就麻煩了。”蘇鳳竹則與周青說道。

“爹,你沒聽到嫂嫂說麼,趕緊躺好,別亂動,弄裂了傷口又得給你打理。”周青極不耐煩地道。

你倒這般聽她的話!她不是個好東西,快叫她走!景泰帝又是嗚嗚亂叫,又是手舞足蹈地指劃。

“這怎不聽話呢,越說越亂動!爹你總是這樣,不聽好人言。”周青皺眉,略一思忖道:“沒事,簡單。”

說着轉身離去,不多時又回來了,手裡卻是拿了粗粗一圈繩子。“嫂嫂幫我忙,咱們把他綁起來。”

蘇鳳竹:“......啊?”

景泰帝:“你嘖——啊呀!撲叫幾!嘶~”

“嫂嫂快趕緊的!”周青抖開那繩子就往景泰帝身上撲:“爹啊咱們這可是爲你好啊,誰叫你三歲小孩都不如,這般難管呢.....”

“嗚嗚嗚嗚!”景泰帝悲憤地掙扎着,然到底無力抵抗,不消片刻就給他兒子用被子裹着從頭到尾綁成了一個糉子。

“臣斗膽,敢問陛下可安好?”動靜傳到了門外,外面的侍衛揚聲問答。

“來人啊......”景泰帝強忍着傷痛大喊。然周青眼疾手快,奪過蘇鳳竹手中的巾帕給景泰帝塞了個滿嘴。“沒事,陛下有些疼,在亂叫喚罷了。”他扭頭朝門外道。然後打個哈欠伸個懶腰,對蘇鳳竹道:“嫂嫂你不要去歇着麼?不要啊,那就勞煩你繼續看着他,我出去走動下。”

景泰帝看着自己兒子無情離去的背影,欲哭無淚。

“陛下,你且放下心來,這裡沒人要害你。”蘇鳳竹忍着笑,與景泰帝道。

景泰帝悶哼一聲,用力扭過頭去不看她。

他臉上的傷口原本就在流血,這一扭頭卻讓血流進了眼睛,好不難受。景泰帝只能低頭往牀單上去蹭。

蘇鳳竹忙按住他,拿帕子給他擦乾淨,又小心翼翼給他傷口重新上藥膏。

景泰帝給綁住了不能大動,小動還是可以的。他不停地扭頭躲避,因之牽扯到臉上傷口也只強忍着那劇痛。

蘇鳳竹看明白他心思。“陛下這是寧肯痛死,也不要我照料,是吧。”她扔開帕子,淡淡地道。

哼,虧你還有兩分自知之明。景泰帝怒視着她。

蘇鳳竹也面無表情地看着他。須臾,她展顏一笑。“好,不要就不要。我去喚阿紫來照料就是。”她說着起身走開了。

哼,總算走了。景泰帝長舒一口氣。

一時果然見周紫過來了。景泰帝眼神示意她給自己鬆綁,然周紫也不肯:“這是爲了爹好,爹就忍耐一時吧。我喂爹喝藥。”

她取出景泰帝口中布帛,拿勺子舀了湯藥,喂她爹。倒是好大一大海碗的藥。

景泰帝想着身上有勁兒才能和這些熊孩子鬥,因此喝藥甚是痛快。不消一刻鐘,一大碗湯藥喝見了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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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喝口清水清清嘴。一定很苦吧。”周紫又立刻貼心地送上一碗清水,一滴不剩全倒進她爹嘴裡。

“爹真棒!”周紫鼓掌,又笑眯眯道:“爹張張嘴,讓我看看傷口怎麼樣了。”

景泰帝不疑有他,乖乖張嘴。

嗯,周紫立刻麻溜兒地把布帛重新塞回他嘴裡。

這,原來你和他們是一夥兒的!姑娘家家也不學好!景泰帝哭笑不得。

“這是爲爹好,叫爹別說話,動着傷口。”周紫小手摸摸他臉道一句。又起身道:“行了,差不離是時候了,該嫂嫂來換我了。”

嗯?怎又她來?不要她來!景泰帝嗚嗚抗議,然並沒有用,周紫蹦蹦跳跳離去了。蘇鳳竹又出現在他面前。

“陛下放心,我不打擾陛下。”蘇鳳竹從容在遠遠椅子上坐下,從袖中摸出一本書:“陛下只當沒我這個人就是。”語罷當真認真讀書,不看他一眼。

然景泰帝此時卻沒法子無視她。剛給周紫喂下的兩大碗湯水,很快浩浩蕩蕩衝他膀胱而去,漸成金城欲摧之勢......“嗚嗚!”景泰帝不得不扭動他高貴的頭顱,衝蘇鳳竹亂晃。

蘇鳳竹視若無睹——分明是裝的!是故意的吧,她是故意整自己吧!景泰帝恍然大悟。

然形勢逼人,好漢不吃眼前虧.....“嗚嗚,嗚嗚!”景泰帝只好愈發劇烈掙扎。

終於蘇鳳竹放下書走了過來。“陛下這是怎麼了?”她俯身看着景泰帝。

明知故問!等朕好了一定將你重重治罪!哼,還正妃,想都別想了!俄無福消受你這般能耐的兒媳婦!景泰帝恨恨地瞪着她。

“咦,怎不動了,似是沒事兒啊。”蘇鳳竹轉身回去:“對啊,陛下說過不用我照料。我又何必非湊人家眼跟前犯賤討嫌呢。”

“嗚嗚!”景泰帝趕緊又叫。

“嗯?怎地,陛下這竟是喚我”蘇鳳竹轉回身:“陛下這是在說什麼?我怎聽着,是在說,陛下錯了,陛下不該跟我置氣,以前待我的種種不好,都是陛下心胸狹隘了,嗯?”

你,你放肆!你休想拿這點小事逼朕就範!景泰帝咬緊了牙關。

“唔,難道我又聽錯了?”蘇鳳竹搖搖頭:“我還是不打擾了。陛下請繼續好好歇息吧。陛下這傷,十天半個月怕是沒個起色。陛下正可趁這時機,好好臥牀歇息。放心,沒人敢打擾陛下的。”

她把“臥牀”二字咬的特別重。景泰帝焉能聽不懂她眼下之意:如不順她的意,他就一直吃喝拉撒在牀上吧。

說實話景泰帝潦倒之時過過和那樣差不離的日子。現下尊貴了,再回想回想,卻只覺着格外的可怖,無法忍耐。罷了罷了,何必逞這一時之強,這不是他周老二的爲人。景泰帝轉瞬就想通了。於是便垂下了豎立的眉毛,消融了兇狠的目光,衝蘇鳳竹委委屈屈嗚嗚了兩聲。

112、晉江獨發

“去把蘇氏給朕抓起來!”等蘇鳳竹喚來侍衛、給侍衛伺候着解了手, 景泰帝立刻吩咐。

然而聽在侍衛耳中只是哇啦亂叫。侍衛不明所以然,驚惶出去把避讓在外的蘇鳳竹請了進來:“娘娘, 陛下這不知道吩咐些什麼, 恕臣愚鈍......”

“就把她, 給朕抓起來!”景泰帝嘴裡叫着, 手上還對着蘇鳳竹又是做抓拿狀、又是做削砍樣。

“唔, 我明白了。”蘇鳳竹歪歪頭,笑吟吟與侍衛們道:“陛下這是說你等伺候的不好, 把他弄疼了,要治你們的罪。”

景泰帝往日裡的殺伐無情, 侍衛們都是見過的, 且打心眼兒裡懼怕。如今一聽這話, 頓時嘩啦啦跪了一地:“臣等萬死!”

俄何曾說這樣話,這蘇氏果然是個謊話精!景泰帝眼中幾欲冒火, 嘴上哇啦哇啦叫的愈發響, 手也比劃的愈發劇烈:“蘇氏你好大的膽子!你今兒幾次三番跟朕對着幹, 你是真不想活了吧你!”

“看看,把陛下氣的, 這是要砍你們腦袋呢。”蘇鳳竹款款提步上前,坐到景泰帝身邊,把景泰帝手臂牢牢按住:“哎呀呀,陛下別生氣, 陛下龍體要緊,犯不着和他們計較這點小事兒。看在兒媳面上, 就饒了他們這一遭吧。你們還不快走?”

“謝陛下隆恩,謝娘娘!”侍衛們如蒙大赦,瞬間消失的乾乾淨淨。

“你你你,你這個賤人,你們這羣蠢材!”景泰帝欲哭無淚。

“陛下這又說什麼?我怎聽着是在罵我?”蘇鳳竹歪着頭看着他,一派溫柔賢淑的模樣:“剛不還誇我麼,剛咱們不還父慈子孝麼,怎轉眼就翻臉不認人了?唉,陛下爲何要如此對待兒媳?兒媳這心中實在難過不已。”

“哪個誇你了,是你使詐,真不要臉!朕要治你的罪,治你的罪!!”景泰帝咬牙切齒道。

“陛下別亂叫了,反正叫破喉嚨也沒用的。”蘇鳳竹眨巴眨巴眼,伸手戳戳他臉上傷口:“只會叫傷口崩裂。陛下再不住口,我就只好還和先前那樣,給陛下綁起來堵起來了。”

景泰帝叫她戳的倒吸一口冷氣。怒火支撐之下,倒來了力氣,伸巴掌往蘇鳳竹臉上就是一扇。若是他平常時日,這一巴掌下去,蘇鳳竹少不得得少半條命。然現下他實在是太虛弱了,叫蘇鳳竹輕巧就躲了過去。且她躲避過程中手順勢一按——恰按在景泰帝肋上一道很深、但並未傷及內臟的傷口上。

頓時把景泰帝疼的又是慘叫連連,五官都扭曲成一團——於是臉上傷口又崩開了,眼見着又腫起三寸高......

“爹啊你這是又做什麼!”突然看見周青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說話間已到了跟前。

“她故意碰俄傷口!”景泰帝急忙抓住蘇鳳竹還沒來得及收回去的手,叫他兒看上面沾到的血——爹都要給她弄死了,你不能還和她一邊吧?

周青臉上眼看着怒氣充盈——這就對了這就對了!景泰帝心中歡喜。“行了行了爹,我剛都看見了!”然卻聽周青說道:“是你先動手打嫂嫂的,嫂嫂躲你,這纔不小心碰了你一下。你說你怎能這樣呢?嫂嫂勞心費力地伺候你,你還打她,你怎能下得去這個手?”

這這這,這哪兒說理去!蘇氏你又跟朕耍陰招,你離間俄和兒子骨肉親情!景泰帝恨恨看了蘇鳳竹。

蘇鳳竹迎着他的目光挑挑眉。“不,阿青這不怪陛下。”面上卻作楚楚可憐之態:“都是我伺候的不好。陛下這臥病的人自然委屈難受,打我兩下解解氣這沒什麼的。我原就該受着不該躲,這一躲反倒碰着了陛下的傷口,都是我的不是。阿青你快去叫大夫來,再給陛下看看!”

“有啥好看的,你輕輕碰他一下,能把他怎地。”周青裝模作樣地扶額嘆氣道:“嫂嫂你受委屈了。也就是嫂嫂你脾氣好教養好,這要換上我們村的媳婦子攤上這樣不講理的公爹,早給打一頓扔出家門去了!”

景泰帝差點沒背過氣去。

罷了罷了,子不教父之過,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景泰帝再不掙扎,只扭頭不看人縮在牀裡面。看看那蕭瑟背影,倒是好不可憐。

周青見狀,滿意地自顧自玩耍去了。蘇鳳竹倒是再出聲沒刺激他,直到大半日後,碗筷聲響。“陛下,該用晚膳了。”蘇鳳竹又湊近了他。

景泰帝置若未聞不理會她。

“這幾日都在路上,諸事不便宜。大夫又吩咐只能讓陛下進流食,不能動葷腥。想來陛下都沒吃好。” 只聽蘇鳳竹在身後從容道:“兒媳今兒特特吩咐人,去周圍尋了好廚子,教他做了一道原來虞宮裡面世代相傳的藥膳,又清淡,又滋補,又鮮美。請陛下嚐嚐罷。”

哼,不給你藥死俄就謝天謝地了。景泰帝翻個白眼,繼續不言不語。

“陛下,嚐嚐罷。”然蘇鳳竹拿勺子舀了湯,傾身在他鼻子前晃來晃去。

那湯果然格外的鮮美,景泰帝一聞,只覺着口中唾沫不住地往外涌,吃了多日清湯寡水的腸胃也不爭氣地劇烈蠕動起來。

別這般沒骨氣,哼,剛打了俄一棒子這是又給個甜棗麼,當俄是什麼人了——俄是皇帝!天底下至高無上的皇帝!俄纔不犯賤!拿走拿走,不吃不吃!景泰帝甚有骨氣地一扭頭,遠離那湯勺。

“陛下不肯吃?”蘇鳳竹猶豫一下,收回了湯勺:“唔,這湯可是拿雪蛤人蔘竹蓀等數十種天材地寶做出來的,就這麼小小一碗,價值不下十金。這可都是陛下的子民的民脂民膏。陛下不吃可惜了的,那便便宜了我罷。”

豈能便宜你!景泰帝一聽,翻身而起搶了這湯就往嘴裡倒。

“陛下小心燙!”蘇鳳竹不緩不急地道:“這湯浮着層油,看着不冒熱氣,實則滾燙。”

景泰帝已然給燙着了——他嘴裡的傷給這一燙格外的受用,差點沒把碗扣身上。

蘇鳳竹眼疾手快地接過湯碗,轉手取過一邊早備好的茶盞:“這是涼水,快喝了解燙。”

景泰帝忙不迭地接過茶盞一口喝盡,立時便覺着口中好了些。略一回味,才察覺出這水清苦回香,似是放了什麼藥進去,反正不是普通涼水。

哼,又是有備而來。景泰帝瞭然看向蘇鳳竹,然而臉上卻橫不起來了。

蘇鳳竹微微笑着,又舀起一勺湯,吹吹涼送到景泰帝脣前。景泰帝翻了翻白眼,到底張嘴一口喝下,一口又一口。

於是蘇鳳竹嘴角愈發上翹:終於把這周老二拿下了。

而景泰帝卻想:哼,給你個好臉,吃你碗湯罷了,就把你得意成這樣。可見你到底不過一個可憐的亡國女子,唯有博了朕的恩寵才能活下去。

心情頓時好了起來,看着蘇鳳竹也順眼了起來,也肯與蘇鳳竹說話了:“朕還要再吃一碗......多多地盛些肉......下頓也吃這個,那些清湯寡水的,可把朕餓死了......這般好東西,怎不早拿出來給朕吃?......”

如是景泰帝終於安心養病,身體倒也恢復的飛快。眼看着不日就該能上路了

這日傍晚,景泰帝吃好喝好睡過去了,蘇鳳竹輕手輕腳出了屋子,四下走動想鬆散鬆散筋骨。他們現在借住的是一家大戶人家的莊子。現下莊裡的人都趕淨了,只剩下裡三層外三層的兵丁防衛。

蘇鳳竹只避着兵丁,尋着那無人的地方走。一時拐過一重院門,就見面前是一個闊朗大院,四下是馬廄,養着十數匹馬。此時許是人都吃飯去了,只有一人背對着她,在打理馬匹。

蘇鳳竹見了頓時一愣:這背影她再熟悉不過,分明是周玄麼!他如何突然回來了?怎也沒人跟她說一聲?她只顧歡喜,也不多想,躡手躡腳走近去,猛地張開雙手,緊緊地抱住他的腰:“你回來啦!”

然而這一抱就覺出不對。蘇鳳竹瞪大了眼睛擡頭,這人也扭過頭來看她:這人拿巾帛捂着半張臉,只露出雙眼睛,倒也和周玄極像,昏暗天色中,蘇鳳竹竟分辨不出。於是蘇鳳竹伸手就給他扯了下來,這纔看清這人模樣:竟與周玄有六七分相似,不過棱角輪廓比周玄柔和精緻多了。

“啊,哈哈,認錯人了......”我真是累昏頭了!蘇鳳竹放開人,拎起裙角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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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晉江獨發

一口氣跑回自己房中, 蘇鳳竹才停了下來。琢磨一下剛纔那情形,不由得疑竇叢生:怎會有和周玄長的這麼像的人?倒比周青更像周玄的兄弟!難不成, 是周老二在外面沾花惹草結的果?若真是如此, 怕是又有的鬧了, 那人年紀應該比周玄只大不小......

越想越有可能, 忙去尋了周青, 與他道:“我剛在馬廄看到一個和你哥哥長的極像的人,看打扮似是普通的兵士。你去打聽打聽看這人什麼來路。”

“呃, 難不成,是我爹在外面的野種?”聰穎的周青瞬間和蘇鳳竹想到了一起。

他匆匆而去, 許久纔回, 卻道:“沒找着那麼一個人。不過, 有一位南地鎮守使派來看望陛下的使者,他手下的一個隨從剛剛離開, 說是去別處公幹。”

“嗯?”如果是這人, 爲何匆忙離開?蘇鳳竹直覺這事絕不簡單。便叫周青傳令加強警戒, 並暗中盯緊這使者。

然接下來的兩天並未發生任何異常。而剛剛能從牀上爬起來的景泰帝已是迫不及待地命啓駕回京了,蘇鳳竹這才把這事兒扔在一邊。

也難怪景泰帝着急, 京城裡傳來的消息,雖是叛亂平定,但也折損了他好幾個老兄弟;範信芳雖然死裡逃生,然出逃時也給傷着了, 加之過後不分晝夜的忙碌,終至臥牀不起;同樣臥牀不起的還有鄭行和陳貴妃。鄭行在營救範信芳時給數箭穿身, 萬幸竟還留了一口氣沒有死絕。只是人一直在鬼門關打轉轉,昏迷不醒。陳貴妃則到底是給折騰落了胎,大傷元氣。好在顧圓兒毫髮無損地給救了回來,陳貴妃不至於傷心太過。而那時抓着顧圓兒去給她兒子陪葬的樂太后,知大勢已去,最後絕望地撞死在自己丈夫的陵墓前。

然和樂太后合謀叛亂的盧氏,走脫了幾個要緊人物至今不知所蹤。傳聞他們投奔衛王傅見省,正在遊說傅見省反叛,而赴京途中的傅見省突然駐足不行,以各種理由推諉入京,這纔是景泰帝現下最擔憂的。

必得朕親自出馬,才能鎮的住那天生反骨的小子啊。景泰帝一早就在琢磨着回去後的各種大招。這回去的路上又想了一路。

突然穩穩前行的車子停了下來,侍衛稟報,周玄迎來了。

景泰帝想想這離京城還百八十里地呢,看這時候,兒子怕不是天沒亮就動身迎自己來了,心裡頓時美滋滋的。

很快周玄一陣風似地進了車子。“爹,我來了。”他急匆匆地問候景泰帝:“如何不多調養幾日再走?身子當真無礙麼?嗯,看着臉色是好多了。”

“沒事了了沒事兒了,爹你還不知道麼,爹這身子是鋼筋鐵骨,最抗摔打!”景泰帝慈愛地道:“倒是讓你受累了。”

“我有啥累的,”周玄這就看好了他爹,麻溜兒地湊到蘇鳳竹身邊,絮絮道:“我媳婦兒這些時日伺候爹才受累了呢。媳婦兒你又瘦了,回去等我給你做好吃的。哎呀呀,這臉怎看着也叫風給吹粗了,還有這手,都長繭子了!定是端湯送水磨的!都是我不好,你哪裡受的住這般奔波勞累,等回去了你什麼都不許動,先養上仨月!......”

把景泰帝給氣的連翻白眼:“趕緊帶着你寶貝媳婦兒離了俄眼前!過一會子好賴是俄給使喚壞了!”

倒是正中周玄下懷,拉着蘇鳳竹就走。不合卻又想起一事,扭頭與景泰帝道:“阿奶和姐還有皇后娘娘他們在城外迎着爹。二叔和陳貴妃還都病着,就沒讓他們出來......”

“怎地,你奶也出來接俄?”景泰帝以往何曾受過親孃如此關愛!頓時緊張起來,朝着蘇鳳竹招手:“你倆先別走了!兒媳婦,快來給朕弄下這個啥儀容,朕這個頭髮有點亂,今早這也沒洗臉,你之前給朕擦過的那啥頭油麪脂都弄上......再給朕找件像樣衣裳!”

“陛下不是不肯梳頭,不肯洗臉麼?還說那頭油麪脂遮掩了陛下的英雄氣概。”蘇鳳竹忍笑道。

“朕何曾說過不肯,是不用!可現下不得用了麼!得在你奶面前精神些,不能叫你奶看了憂心。”景泰帝着急道。

“那啥你使喚我媳婦兒使喚的挺順手麼!”然周玄趕忙攔住蘇鳳竹:“還是我來吧。難不成之前都是你伺候爹這些瑣事?怪不得把你累成這樣!阿青阿紫,都老大不小人了,怎也不知道幫着嫂嫂?”

“爹嫌我們手腳粗笨,比不上嫂嫂靈巧,只有給嫂嫂打下手的份。”周紫無辜地道。

“爹這實在病的難受麼,她也是在是個精細人。怎地,爹這個長輩支使她這點子事兒都不行?”景泰帝撇嘴道:“爹也不是白使喚,爹一回去就給她封妃,楚王正妃!”

“哼,我把你從黃鶴原上救下來時候你就說給她封妃了,如今又封妃,分明就是白使喚麼。”周玄嗤之以鼻。

“呃......”景泰帝撓撓頭:“爹叫底下人風風光光地大辦這封妃儀典,這總行了吧?”

“原來你本是打算給我不風風光光地小辦啊。”然周玄還是不陰不陽地道:“早知道就讓你在雞窩裡多受會子苦!”

蘇鳳竹覺着看他們父子倆鬥嘴可有趣了。可惜周玄草草給他爹整飭好,拉着她拔腿去了別的車子上。蘇鳳竹原以爲他會和以前一樣,迫不及待把她撲倒,豈料他並沒有,反是捧了她的臉,嚴肅地問她:“你和他如何變的這般親近了?”

“嗯?什麼?”蘇鳳竹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爹原不是怎麼看你怎麼不順眼麼。”周玄道:“我這才走了幾日,怎就,怎就你們這不止有說有笑,他還肯聽你的話!”

“唔,”蘇鳳竹想起之前與景泰帝的種種較量,臉上忍不住的笑:“好歹是伺候了他一場,他總算是對我放下心防了。”

“可是,卻也太近了!”然周玄用力抹平她的笑。

蘇鳳竹這才反應過來,眼珠子一下子瞪圓了:“你這是,你這是在亂想什麼呢!”她氣怒地推開周玄,轉身背對他。

周玄忙緊緊抱住她:“好媳婦兒,我不是亂想你,不是你!”只是我爹那人,他可什麼爛事兒都能做出來,以前他多少次搶走我的口中食兒......周玄想想,到底把這句話吞到肚中,只道:“只是我們許多時日沒見了麼,你卻對對着別的男人這般好,哪怕這男人是朱兒呢,我也受不了!你只能對你唯一的夫君這麼好!”

“你這是什麼話!”蘇鳳竹聽着他這撒嬌一般的話語,到底肚子裡的氣下去了一大半:“要不是他是你爹,要不是他病的快死了,要不是你託付我,我才懶的看他半眼呢。”

“是是是,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周玄把她頭掰過來面向自己:“好媳婦兒,原諒我,笑一個。”

蘇鳳竹咬脣:“不高興了,不想笑。”

“好媳婦兒,別啊。”周玄低頭抵着她額頭,輕啄她嘴脣:“我做錯了事,你罰我就是,何必讓自己生悶氣?不如罰我好好伺候你如何,嗯?”

“不好。”蘇鳳竹撇臉道。

“那你說,那你說如何是好?求求你媳婦兒,給爲夫指一條明路吧。”周玄頭低到她胸前,可憐巴巴地擡眼看着她。

蘇鳳竹心早給他化掉了,可還強繃着臉。“唔,一時半會兒想不到,這樣好了,先記下,等我想到了,再一併處置!”蘇鳳竹點着他的鼻子道。

“謝媳婦兒隆恩。”周玄乖乖地道:“媳婦兒這般仁慈,爲夫好生慚愧。還是讓爲夫伺候伺候媳婦兒,以彌補爲夫的罪責之萬一罷。”說着就猛地把蘇鳳竹撲倒。

“你別總是這樣......侍衛們肯定能看出來......”

“饞死他們。”

......

他們在傍晚時分到達京城外。果然逢太后、周嫣、餘皇后和一干大臣都侯在這裡。

“別動別動,老二啊好生躺着,別起來!”逢太后登上了鑾駕,握着景泰帝的手,細細打量他的臉色道:“這臉還雪白雪白的沒個血色。怎不多調養些時日呢,這兒有娘,啥事兒都沒有。”

景泰帝看他娘那一臉慈愛着急之色,只覺着渾身傷痛都消失了。“沒事了娘。讓您老操心了!”他笑道。

“先不說話了,先把這補湯喝了,你知道娘不善廚藝,這是叫太醫院寫了方子,娘盯着底下人做的。”逢太后接過旁邊周嫣手中的食盒,親自打開,喂到景泰帝脣邊。

“娘啊,兒,兒喝,你也喝......”景泰帝感動的都熱淚盈眶了,只覺着自己是在夢中。心想以前年少時多少次傷了病了給人打了,也沒見她如此待他——反倒是她揍他揍的最兇。如何這一下子就轉性子了?想來是老天爺看自己受了苦,故而給自己的補償吧!

美滋滋地喝完了補湯,逢太后又笑眯眯地拿帕子給他擦嘴,並道:“老二啊,現下舒坦不,受用不?”

“舒坦,受用!”景泰帝猛點頭:“喝了孃的湯,兒渾身上下都有勁兒了!娘您坐着,兒子得辦點事兒。青兒,你去叫外面的王雪川進來......”

“辦啥事兒啊,不許叫!你好好養着就是,啥事兒都不管!”然逢太后嗔道。

“不是娘,兒子是要和他說那幾個死了的老弟兄的缺兒怎麼填補,這事兒要緊,必須馬上辦。”景泰帝解釋道。

“娘都幫你想好了!”逢太后麻溜兒地從袖子中掏出張紙,展開眯眼讀道:“趙大江的部屬併入禁軍,劉雲之由他麾下的小將王成替代,方大越的缺由他的兒子替補......”

“等等等等,”景泰帝震驚道:“娘你如何知道這些事兒?這不干你的事兒。”

“咋就不幹孃的事兒了?你的事兒不就是孃的事兒?”逢太后揮揮手中紙張:“娘和芳哥兒商量過的,已經叫底下人照着辦了。”

“甚?!”景泰帝這一驚非同小可,肌肉一抽抽一下子牽扯到了傷口,疼的他伏榻喘息。

“哎呀呀,就說你身子沒好,就不要管這些小事了麼。快躺下快躺下!”逢太后按住景泰帝。

“你,你和老三還瞞着俄做了甚事?”景泰帝終於察覺到事情不對:“俄是皇帝,俄沒點頭這事兒不做準!”

“嗯?你說啥?!你老孃我做不了你的主?!”逢太后立時眼珠子一瞪眉毛一豎。

“不是,不是......”景泰帝的聲音立刻低了三分:“家裡的事你做主,這是國事,得俄這皇帝來......”

“你也得來的了!”逢太后虎着臉道:“什麼好皇帝!這叛亂還不都你折騰出來的!這天下是你的,也是我孫子的,老孃不能眼睜睜看着你給敗了!”

“如何是俄折騰出來的,要怪就怪你那好芳哥兒,看個門都看不好!”景泰帝委屈叫道。

“哼,你還不服氣。”逢太后撇嘴道:“要不是你不聽芳哥兒勸冒冒失失跑出去,能鬧出後面這些事兒麼?”

“那不是要去接回你的好孫子孫女們麼,叫他們在村兒種地你就願意了?”景泰帝反駁道。

“啥爲了孩子們呢,是劉桂蘭攛掇你的對吧。”逢太后冷笑道。

“她這當孃的爲孩子們打算,勸我去接回孩子們,如何就叫攛掇了?”景泰帝道:“對了桂蘭兒呢?不是說找着了麼,怎沒來這兒麼?”

“還護着你的好桂蘭呢。實話告訴你吧,咱們都查出來了,你的好桂蘭兒犯下的好事兒。”逢太后道:“她和盧家的盧恆勾搭到了一塊兒,爲了她偷人便宜,故而照着盧恆給她出的主意,哄你離京!”

“甚?”景泰帝目瞪口呆:“她,她,她......”

“嗯,她又給你戴了一頂綠帽子。”逢太后拍拍他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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