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自然是要死在陰暗溼冷的地方,這你就無需替他擔憂了。”龔炎則也跟着笑了一回,而後淡淡說道。
趙瑢天一聽就明白了,人怕是已經死了,就死在三爺手裡,不過想想也是,敢和龔三兒做對,天王老子也得疼塊肉下來,何況是自不量力的盧正寧!
“聽說扇娘有了身子?”兩人馬走的不快,並駕齊驅,龔炎則扭頭問道。
提說扇娘,趙瑢天臉上就苦哈哈起來,嘆氣道:“人沒帶回來,請了幾個有本事的穩婆給看過,都說是兒子,他奶奶的,老子有兒子原是好事,可三哥也知道,我家裡是容不下,三哥有沒有主意叫這事名正言順了,老子的兒子總不能在外頭隱姓埋名一輩子吧。”
龔炎則搖搖頭,道:“你去問祥二,他是小諸葛,定給你拿出章程來。”
“別提他,如今只圍着一個八歲的丫頭轉,我看是癡癲了,那丫頭還天天冷個臉,真不知道他圖什麼。”趙瑢天說起周雲祥時一臉的恨鐵不成鋼。
“春兒?”
“是了,就是這個名兒,當初是個唱小曲的,現下認了個乾親,在一家雜貨鋪幫忙。”
龔炎則就笑:“你連兒子都有了,他卻還要再等上十年八年,可憐見的,你還是厚道些吧。”
趙瑢天一聽自然得意起來,“也好,我厚道些,有兒子了不起。”忽地想起什麼,道:“我記着三哥有個姨娘也懷孕了,早該生了吧?即便是趕上老太太喪期也該與大夥說一聲,這是喜事。”
龔炎則卻道:“爺纔想起來還有事,先走一步。”說罷腿夾着馬肚子就縱了出去,眨眼工夫走遠了。
趙瑢天這纔回過味兒來,不是孩子又夭折了吧?哎呦,我三哥這是什麼命呦!
……
龔炎則徑直回到府裡,思婉給打簾子,一身寒氣的進了屋,正巧登雲端了藥來,龔炎則伸手接過去道:“我來,你先下去吧。”
龔炎則將春曉扶在自己臂彎裡,一口口把藥給她喂下,放好藥碗,又把她嘴角的藥漬蘸乾淨,瞧着她寡淡的小臉兒就是一嘆,想着自己確實有些日子不在,乾脆把靴子蹬了,摟着人躺倒下來。
春曉與龔炎檢早在自己之前認識的事他已經知道了,派出去打聽的人說,‘兩人原就見過幾回面,大爺似承諾了什麼,後頭程氏的丫頭來找過姑娘,又因着姑娘懷有身孕,便再沒私下裡見過。’雖是清清白白的,可他心裡不泛酸是假,何況起初春曉身契到日子時,確實一心想要離開。
再有昨兒在燈市,這兩人還來了一出‘倆倆相望’,他度量再大也要介懷了,難道真是因着自己在外頭沾花惹草,春曉纔始終不踏實與自己在一處?
這麼想來倒有些眉目,龐勝雪與龔炎檢都是不好應酬的,不過一個自視清高,一個慫蛋窩囊廢,與自己做的事並不是一個路子。
龔炎則頭疼的按了按腦瓜仁,可見人就是賤骨頭,喜歡的偏偏是不得意自己的。
到了傍晚,龔炎則睡醒起來,見春曉還在睡便輕聲喊她,春曉迷迷糊糊的把眼睛掀開一條縫,只說了句“不是你。”便又睡了。
龔炎則氣樂了,“怎麼就不是爺了?那是誰!”如今心裡有根刺,總覺得春曉心裡想着別人呢,氣的甩手出了屋子。
後頭登雲聽說來了幾個出了五服的龔姓人,與三爺卻是有聯繫的,三爺陪着用飯不回來吃了,她忙張羅了清淡的玉素粥,扶着瞌睡到不住點頭的春曉吃了一碗,隨後春曉又睡去了。
登雲收拾了碗筷端出去,奇怪道:“怎麼姑娘這樣睏倦?會不會是風寒嚴重呢。”
思華想起一件事,夕秋和思嵐還在的時候,姑娘曾有過一睡不醒的經歷,當時把三爺急的什麼似的,這一回不會是又犯病了吧?可又一想以往犯病喂東西吃不下,方纔姑娘才吃了粥,應該不是。
晚上三爺領着人出去辦事沒回來,轉天還是沒回府,第三天傍晚才見到人,一身的風塵,似去了遠地兒,大房那頭來打聽,三爺道:“那幾個出了五服的要去祖墳看一眼,爺帶着他們連夜去的,又緊着回來,正要找你們老爺商量,這會兒天晚了,明兒再說。”
大房的小廝趕緊回去回話,龔炎則轉過頭來進屋洗漱,從淨房出來,髮梢還帶着水呢,隨口問一句,“你們姑娘睡的這樣早,風寒好些了麼?”
登雲早就要回稟,只沒見三爺得閒,這會兒忙道:“不是才睡,是一直沒醒。”
龔炎則一聽大驚失色,大步邁到裡間的帳子前,把帳子掀開,就見春曉躺在裡頭安穩的睡着,面色倒也紅潤,不時的喏動脣角,似在吃什麼美味,也像是要說什麼。
龔炎則忙把耳朵湊過去,“什麼,大聲些。”
“滾……”
龔炎則愣了愣,又細細聽了一陣,坐直身子,暴喝一聲,“春曉,你給爺起來,起來說清楚,讓誰滾呢?養肥你的膽子了!”
他這一聲徒然而起,房檐都震下些浮塵來,幾個丫頭更是嚇的一哆嗦,再看春曉目光迷茫的睜開眼睛,看了眼龔炎則就又合上了,嘴裡又說了什麼。
龔炎則暴怒時沒聽清,登雲在一旁抖着嘴脣道:“姑娘似在說,原來如此……。”
在夢境,春曉驚慌的看着眼前的青年,大約二十出頭,穿一身藏青細布長衫,腰上束帶,掛着一塊瑞獸貔貅白玉佩,紅瑪瑙配鵝黃的穗子是滿身上下唯一點睛之色。
他風塵僕僕從馬上下來就朝春曉大步走來,不過春曉是離魂狀態,他並不是衝她,而是她後頭站着的女子。
那女子身量嬌小,體態略豐盈,團臉杏眼兒,微微一笑,嘴角有梨渦淺淺現出。
春曉猶如敷上了冰霜,又纏上了絲線,且亂且難受。
就見男子如同出鞘的劍一樣帶着銳氣的眼神,在看見女子時柔情一笑,霎時春暖花開,萬物復甦。
他本就俊美非常,這一笑就是初夏的美景也失了顏色。
“梓蓉,怎麼不在家裡等我?”男子輕聲喚過,便上前握住範梓蓉的手,範梓蓉微仰着臉兒,臉上紅撲撲的,眼睛如同暈染開的春水欲橫泄而出,嬌滴滴的應了聲,“炎哥哥,我,我……有事情說。”
“嗯?”男子道:“正好我給你帶了京城的點心,咱們找一家酒肆慢慢說。”語氣帶着不容反駁的霸道卻也有着青年人獨有的輕快。
範梓蓉似想了想,目光掃了眼四周,點頭,“好。”
男子把範梓蓉扶上馬,自己卻不上去,只牽着馬慢慢沿着河邊走,道旁有垂柳,他將馬牽在綠蔭下,自己去走在曬日裡。
春曉跟在後頭心都似被冰封住了一樣麻木,疑惑着爲何青年人與龔炎則相貌一樣,而爲何範梓蓉是範家六孃的模樣,而據先前看到聽到的,他們兩個正是有婚約的一對兒。
男子不時問範梓蓉在家裡做了什麼,師父師母的身子可好,聽說她去了異性王鳳陽王府做客,便道:“聽說王爺的庶長子是個奇才俊傑,可惜身份上只佔了個庶,不然王爺的爵位非他莫屬,你可見到這個人了?”隨即一笑,又道:“你一個女眷哪裡去見他?是我唐突了。”
坐在馬背上的範梓蓉臉上一白,扭過臉假裝看風景,並不接話。
男子見狀道:“知道你不愛聽這些臭男人的事,我說個旁的,在去京城的路上,有一日大雨磅礴,兄弟們因着雨大便沒趕路,客棧來了三男二女……”
春曉聽着男子輕緩又抑揚頓挫的講着路上的趣聞,真的很好聽,她想起當初自己第一次飲酒,龔炎則也與自己講了新月公主的傳說,只他講時語氣帶着輕佻逗弄,猶如面對一隻驚懼的貓兒,他一邊用魚兒引誘着一面慢慢捋順貓身上炸開的毛兒。
後來她真成了溫順的貓兒,他便再也沒講過什麼趣聞傳說了。
春曉心頭亂糟糟的跟着,但見兩人果然尋了一家酒肆進去,在雅間坐好,男子從馬背上取了糕點放在桌子上,打開是有名的芝麻酥和馬蹄糕,範梓蓉與男子道謝,男子隻眼含笑着道:“以前就聽母提過,這是第一回買,也不知合不合你胃口,你嚐嚐。”
範梓蓉點點頭,捻着一樣吃了一口,不知自己嘴角粘了芝麻,男子從懷裡拿出一塊乾淨的帕子遞給她,“嘴上有芝麻。”
範梓蓉一下羞紅了臉,忙偏過身整理儀容。
後頭男子點了菜,卻不曾要酒,菜也盡是清淡的,兩人吃了一餐飯,男子似忘記問範梓蓉有什麼話要說,範梓蓉一直欲言又止,到底沒說出口。
傍晚時,天氣涼快下來,男子送範梓蓉回家,道:“明天我來拜訪師傅師孃。”
範梓蓉似明白什麼,猛地擡頭,就見男子正深情的望着自己,又說:“咱們定親一年了,我去京城之前師傅也說,這趟能順利的回來,就讓咱們成親。”
範梓蓉一時也不知什麼滋味,木訥的點點頭,隨後進了宅子。
春曉心裡更不是滋味,這一對兒就要成親了呢,不知那個裴家的大爺要怎麼辦?
才這樣想,就見眼前一團白霧涌來,什麼都看不見,不知多久有一點光自上空泄進來,她仰頭就見龔炎則的側臉貼過來,春曉忙喊,“我在這,救我出去,我在這呢!”可不論喊多大聲,喊多久那側顏一直在,卻也沒別的反應,春曉氣急,哭道:“找你的鶯鶯燕燕正牌娘子去,與我本就不相干,何必非要捆在一處自受委屈!滾,滾啊……”
又過了一陣那側顏離開,她眼前又全是白霧,再不知過了多久,白霧漸漸散去,春曉慢慢從地上站起來,就見前頭是一片林子,一陣廝殺聲傳來,她愣愣的看向林子深處露出的人影,正是範梓蓉和與龔炎則樣貌相似的男子,那男子揹着範梓蓉,範梓蓉明顯受了傷。
再看後頭有人追着二人,竟是官兵!
男子揹着範梓蓉跑了一陣,體力漸漸不支,範梓蓉蒼白着臉道:“炎哥哥,你放我下來,你逃走吧!”
“不行,我一定要帶走你,師傅臨死前交代我,一定要帶走你!”說着男子的眼眶都紅了。
“我爹孃都死了,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爹爹被誣陷通敵叛國,朝廷已下令處死,滿門上下男丁盡斬,女眷打入賤籍,永世不得翻身。幸虧你我還沒成親,你走吧,我知道你有雄心抱負,不要爲了我,放棄……”因失血過多,範梓蓉有些暈眩,說到後來再難說下去。
男子道:“既然師傅說了要我娶你,即便沒成親,我也是你夫君,想反悔也晚了。再說桐城誰不知道我是師傅的得意弟子,如今師傅有難我置之不理,漕幫兄弟亦不會容我,你讓我去哪施展抱負去?你安心,我帶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