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領着小丫頭出來,但見外頭候着綠呢小轎,擡轎子的婆子也穿白,便明白是一家治喪的人家,且這家人該是富戶,就連這幾個婆子也穿的整齊體面。
小丫頭見婦人使眼色,揚起笑臉過去,道:“敢問您幾位是哪家的?我家奶奶是前門吳爺家的,見幾位穿素,特來問詢。攖”
婆子見婦人雖穿金戴銀,卻是極豔俗的妝扮,神色帶出幾分輕視,冷淡道:“我們是太師府的。”
小丫頭嚇了一跳,竟是如此高門第的,可怎麼到這裡來看病的?馬郎中可不是高門大戶的郎中,再細細的打量了幾個婆子,試探道:“方纔進去的是府上哪位奶奶?”
婆子神色愈發冷淡,“說了你也不認得。”
小丫頭碰了個釘子,訕訕的回去與婦人說,婦人一聽是太師府裡的女眷,想了想,一轉身,領着小丫頭又回去馬郎中院子償。
此時馬郎中已經下手利落的爲春曉接好骨頭,囑咐道:“不能再碰了,先不說一回兩回的接骨遭罪,總是錯位將來癒合了手腕也要變形的。”
登雲認真聽了,忙道:“我會看着姑娘的。”
春曉就是一笑,讓登雲付診金,恰這時,那婦人帶着小丫頭推門進來,一眼看見登雲給了馬郎中整整齊齊的一錠銀子,足有五兩,她眼睛一亮,笑聲就起,道:“郎中,妾身是來開藥的。”
馬郎中一見是她,皺眉道:“您不是嫌藥貴麼?”
婦人忙道:“哪裡哪裡,是妾身覺着家裡的藥與您開的藥治的都是同一種病,便想回去吃那幾副也可,方纔走到門口又想,若是吃了那幾副還不見好,妾身不還是要回來買您的藥?如此何必費事,就緊着回來了。”
馬郎中淡淡瞥了眼,又問:“您確準要買?”
“自然。”婦人笑呵呵的應着。
馬郎中轉身去抓藥,婦人隨後笑吟吟的與春曉道:“我是前門大街吳爺家的,您是……?”
尋常搭話,春曉便也笑着道:“我是太師府的丫頭。”
原來是個丫頭啊。婦人有些意外,卻也更眼紅,太師府連個丫頭都有這樣的氣派,若是做了三爺的姨娘,那當是何等風光?早前她也只差一步就能進那富貴高門,若不是盧正寧壞她好事,豈會碎了一場美夢?
原來此婦人正是當日的清倌唐丟兒,酒席上差一點就討好三爺,成爲新寵,結果被盧正寧賴了去。
她心裡好恨,卻也好怕,在盧正寧手裡那段日子簡直生不如死,後來要不是盧正寧與春曉打官司,她也沒機會被當作謝禮送給縣衙的仵作吳爺做填房,雖說吳爺年紀大了一些,好在她活的像個人了,說起來倒要感激春曉纔是。
只這種感激不過是時也運也命也,唐丟兒心裡大多數時卻在泛酸和埋怨,想不通同樣都是下等人,何以春曉盛名遠播,被三爺倍加寵愛,而自己卻只能侍候一個半百的老頭子。
方纔在外頭見是太師府的轎子,當即鬼使神差的回來買馬郎中開的‘貴’藥,不過是想親眼見識太師府裡的人到底什麼樣。
唐丟兒見自稱太師府丫頭的春曉一直戴着帷帽,旁邊還立着丫頭,猜她是個極有體面的,不然不會有人侍候,整個人雖泛酸眼紅,卻是一張笑臉,道:“就是丫頭,你也是高小民一大截子呢,這幾日街坊都傳你們府裡夢見菩薩的那位是神仙轉世,專門來人間灑福祉的,不知道是不是長的奇特,人家都說,但凡有神通的都異於常人。”
春曉隔着帷帽的紗幕沒吭聲,一旁立着的登雲忍不住噗哧笑出聲,道:“我怎麼不知道我們姑娘還三頭六臂了?沒譜的事兒,姑娘長的齊整,不多什麼也不少什麼。”
唐丟兒自然知道傳言不真,說這話不過是爲了打開話匣子,於是接下來便聊了起來。她是花樓出身,知道許多龔三爺在風丨流場的軼聞,這會兒說起來津津有味,把春曉和登雲聽的睜大了眼睛,一時怔愣一時無語。
馬郎中把藥給唐丟兒的丫頭捧着,那丫頭卻也就是捧着,既不付錢也不走,看的馬郎中眼角直抽。
春曉也是悶壞了,且太師府裡的人利益牽扯多,沒有人說話這樣盡興的,又是三爺的風丨流史,倒聽的不想走了,眼瞅着天色還早,春曉便約唐丟兒去茶樓吃茶。
唐丟兒暗暗歡喜,帶着丫頭就跟着走,馬郎中那裡卻不曾結藥費,登雲瞥見,伸手又拿了銀子出來,馬郎中連忙擺手,卻叫登雲塞手裡了。
登雲心想:能逗姑娘開心,花幾個錢不算什麼,何況自己也挺愛聽的。
唐丟兒見狀心怦怦亂跳,隱約覺得自己是攀上了高枝,立時精神抖擻的挑着許多趣事說。到了院門外,各自上了轎子纔算歇了嘴。
轎子將人直接擡去了仙芝樓,唐丟兒是路過沒進去過,這裡花銷如何不說,只說進去的可都是有些明堂的人物,聽說這仙芝樓的老闆能知從前未來,古今皆通,許多一品大官都來問吉凶禍福。
但見春曉下了轎子,招手讓她過去,隨即跟着進了大門,有那小夥計上前,笑模笑樣的打招呼,“是俞姑娘吧,姑娘可有些日子沒來了,快請樓上請。”
“你眼力可真好,我就來過一回,且還戴着這個,你也認得出來。”春曉笑道。
登雲也是第一次來,正好奇的四處張望,聞言也看向小夥計。
夥計調侃道:“自然認的出,但小的卻不能說如何認出來的,那可是小的看家本領。”
“真是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手下,你們老闆今兒來過麼?”春曉隨着夥計上樓,樓梯旁邊散座坐的客人紛紛擡頭看過來,可也就是看一眼,見是女眷,又不曾佩戴兵刃,便紛紛低下頭聊自己的去了。
作爲‘穿越’戰線聯盟,龔炎文在這裡給春曉留了間屋子,擺設也更清雅精緻,直把唐丟兒看的目不暇接,眼底是掩飾不住的驚歎,心想:只怕這位太師府的丫頭不是有幾分體面,是十分體面的,竟然在仙芝樓裡有專用房間,了不得!
夥計將人請進去後便有茶博士給衆人上茶,待吃了一陣,唐丟兒乖覺的接着說龔三爺,時而夾雜旁人的趣談,煙花地反倒沒那麼多齷蹉,因一切都是擺在明面上,男人愛俏、女人愛鈔,都不用裝清高、扮僑情。
這一說倒說出些真性情來,唐丟兒經歷一番磨難後,早不似以前一根筋兒,如今爲了活的好,嘴皮子是既利落且又懂討好人,往日裡結交的人物也雜,什麼雜七雜八的事都能聽一耳朵,這會兒發覺春曉聽葛大奶奶的事時尤爲認真,帷帽裡的腦袋動也不動一下,便細細琢磨了一件來說:“早前都傳葛大奶奶與龔三爺已私定終身,只是你們老太太不同意才一直拖着,那位葛大奶奶在外面排場做的大,也是當自己是太師府奶奶來的,最近卻是沒臉見人了,大家都說三爺要娶那位菩薩降福的妾侍,沒她什麼事了。不過我卻是知道,葛大奶奶早有後路,哪裡是一心一意要嫁給三爺?能嫁自然好,不能嫁,她手裡還有個曲老闆呢。”
“曲老闆是做什麼的?”登雲稀奇道,竟然還有人不緊追着三爺要的。
“曲老闆來頭也不小,在京城有十數家花樓,做的皮丨肉丨生意很大。”唐丟兒吃了一口茶,又道:“我說的這個旁人都不知道,是我家老爺在死人嘴裡摳出來的。”
“這話怎麼說?”因提到了葛大奶奶,春曉比旁的上心。
唐丟兒壓低了頭亦愈發做出神秘狀,壓低聲音道:“就昨兒,在護城河邊發現一具死屍,我家老爺……哦,對了,忘了說,我家老爺在縣衙裡辦差的,他去看那死屍,在死屍嘴裡摳出了油紙包的信箋,那個精細的,就這麼點兒。”她伸出手,挨着春曉的紗幕比劃出小手指蓋兒大小的紙團。
“那裡頭寫着與葛大奶奶的海誓山盟呢。”唐丟兒說完頓了頓,見春曉與登雲狀若沉思,登雲不解道:“這情詩怎麼在一個死人的嘴巴里藏着呢?難道是要與葛大奶奶私丨奔?可人又爲什麼死了?死的是誰?”
“噓!”唐丟兒小聲道:“死的就是曲老闆家的隨從,我家老爺就說這事兒蹊蹺,不讓往外說,不過你們等着吧,過不了幾日就得傳出葛大奶奶與曲老闆的私丨情來,一個是‘賣肉’的,一個是寡婦,到時指不定怎麼難聽呢。”
“你家老爺是縣衙裡的仵作,吳老吧?”春曉想起當時打官司時,一口咬定她會使用連弩且射箭射的極準的那位,就是仵作吳老,吳老確實是個眼光毒辣、觀察細微的。
只春曉不知道,吳老也是收了盧正寧的銀子與唐丟兒這個女人,這纔在官司上針鋒相對的不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