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雖看不見,卻聽的真真兒的,側耳過去,那雙詭異的眸子動了動,嘆道:“不怪三兒喜歡你,確實是個聰慧多智的,若還有個與你一樣貌美又多才情的人兒或許能分分三兒的心,可惜老婆子走錯了棋,弄個愚蠢如豬的劉氏,倒更顯出你的好來了。”
春曉道:“您爲何不滿意我?”其實自己大概能猜到,無非是嫌棄她的身份配不上三爺。
只老太太卻道:“我沒有不滿意你,恰恰相反,我再滿意不過。償”
春曉揚眉。
便見老太太勾着冷笑:“我滿意你聰慧知禮,有大家風範,滿意你才色雙全,可爲嬌妾,是爺們閒事的一味調劑。攖”
還是說她只能做妾,春曉不予爭論,默不作聲。
老太太轉回身,撥開春曉要扶她的手,獨自摸索着向前,邊走邊道:“明明是個以色侍人的玩意,怎敢得了男人的心去?叫正妻顏面何存?難不成做人丨妻子的就非要受這份委屈,看着男人與嬌妾廝磨於溫柔鄉而不顧自己?”
老太太的聲音雖如常,春曉卻聽出一絲輕顫。跟着老太太進了裡間,見她撞了一下桌角,似醒了神一般怔在原地,過了會兒才摸去炕邊,上去坐好,“你明明是妾,該守本分纔是,男人的心都得了去,怎麼還想着要奪正妻之位?”語氣分外複雜莫名。
春曉聽她說的似另有所指,想了想,道:“婢妾與三爺是在三爺未有正妻時相悅,據婢妾所知,三爺也未曾定親,不存在奪妻之事。且老太太也承認婢妾有大家風範,才貌又好,爲何就不能是正妻?只憑門第,婢妾無話可說,單憑老太太對三爺的愛護,不應該以三爺的心意爲上上選麼,除非您在乎的只是自己。”
老太太眉梢高挑,斥道:“放屁!誰能保證你們在一起就一定會相悅白首?若我兒厭了你,你要如何?你若厭了我兒,我兒這一出出鬧的,爲你搏來的,豈不都成了打他臉的笑話!”
“您想的太遠了。”
“那好,今兒你發毒誓,一輩子不背叛三兒,我便允了你們的婚事。”老太太陰冷的瞪着眼睛,“我這裡有一道符,只你發了誓,我把符錄燒了,將來若有違背誓言,叫你生不如死。”
春曉平靜道:“每個兒女的父母都希望兒女幸福一輩子,不遭遇背叛,可人生的路會有高低曲折,誰也不知道將來會遇見什麼,改變什麼,唯有初心是真,足矣。我不會發這樣的毒誓,若有一日他厭棄了我,我就算再痛,也會把他從生活裡剔除。若有一日我厭棄了他,也必然事出有因,這些都是誰也不能保證的。就像您,前些日子還能對三爺發號施令,如今也只能是逼着我發毒誓罷了。”
老太太聽罷氣的渾身發抖,可過來一會兒突然就落了淚,嘴裡道:“你明日再來吧。”
春曉明白是讓她明日再來侍疾,也就是說,還是要配合三爺把孝道進行下去。
但聽春曉乖順的應了‘是’,慢慢退出去,關門聲一落,老太太淚水洶涌,手按着胸口不住捶打,痛苦卻叫哭聲哽咽於喉,不曾發出半點,直哭的眼睛火辣辣的疼才慢慢住了,拿帕子擷了淚,這才喊丫頭進來打水,洗臉洗簌,歇下不提。
轉天春曉又來侍疾,老太太什麼話都沒有說,春曉更是無話可說,如此過了三天,老太太突然病了,一宿的功夫奄奄一息,龔炎則從外頭進來,見老太太躺在炕上,金紙般的臉色,眼睛緊緊閉合,他哪裡還記恨這是祖母還是親孃,一頭跪倒在地,張着嘴卻說不出話來。
孔郎中也在,低聲道:“老太太是心絞痛,難過這個坎兒,三爺保重。”
龔炎則聽罷反而鎮靜了許多,啞着嗓子問:“幾時的事?”
早起侍候的丫頭忙回話:“早起老太太說肚子不好,去了淨房,出來後便不精神,奴婢扶着躺下,不一時就見老太太嘴角有些歪,正巧俞姑娘來,忙吩咐奴婢去請女尼,女尼來看過就說要準備後事,俞姑娘作主又去請孔郎中,便是這會兒的事了。”
龔炎則僵硬的點頭,見春曉凝着眉頭看老太太,轉過來,吩咐下去:“準備後事。”
因老太太這兩年時常鬧病危,棺槨壽衣都是備妥的,只發話下去叫管事們各行其責便可,一時院子裡管事丫頭來回走動,卻是雜而有序,大房的馮氏把庫房打開,扯了麻衣給衆人套上,僕婦們也都披麻戴孝,屋檐中廳掛上白幡,待聽的裡頭女眷們哭聲,大門口也將兩個寫着‘奠’字的白燈籠掛好。
馮氏、王氏領着一衆小輩過來明鬆堂時,老太太正嚥下最後一口氣,瞪着青白的眼仁,與龔炎則道:“斷海庵,除掉,各歸各位。”說罷閉了眼。
老太太的喪事要大辦,一時來府裡走動的人多了許多,馮氏如今是內宅主事,越發威風八面,只在揹人的地方與心腹丫頭桂菊道:“早知道老太太有這一天,可她一去總歸是牽累老爺,如今丁憂要三年,再入朝也不知能得個什麼差使。”
桂菊哄着馮氏道:“老爺不與那些耍奸耍滑的一樣,是個清風實幹官員,聖人心裡有數着呢,待過了三爺說不定有更好的去處,這三年正好活動活動,省去慶州那樣的地方,您手眼都顧不到。”
這話正說在馮氏的心裡,當下滿意點頭:“誰說不是呢,老爺在外頭,我可不是不放心麼。”一想那狐媚要跟着回來,她早備了手段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