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
“你是覺得我有些唱高調吧?”她神情有了點蕭索。“但我真的一直都是這樣想的,我並不想像現在這麼成天只爲物質而奔忙,可兩個孩子……”
只一會,她又恢復了淡然。“我是就只能這樣了,可你不同呀,難得是真正的喜歡自己的工作,更應該更上一層樓啊!”
經她這樣一說,項毅對考研這事就有了另外一種全新的、積極的認識了。這心態一不同,勁頭就十足起來,那些本來枯燥無味的書也看得進去了。於是,在每個等待寧可歸來的晚上,他都能靜下心來學習很久了。越是學下去,他就越是覺得有意義,就越是後悔開始得太晚了,浪費了那麼多的時間真是可惜了。
這天晚上,項毅看書看得有些疲倦了,便走到陽臺上去透透氣、活動活動筋骨。
無意間,他看見有一輛汽車緩緩馳了過來,在樓下停住了。因爲是白色,在夜色裡就特別的顯眼,他不禁就留意了一下。誰知,這一留意卻出了問題,他居然看到了寧可!
雖然項毅身處五樓,但他也一眼就看出來那個正從車裡出來的女人是寧可,他對她的身影是再熟悉不過的了,怎麼會認錯?可是,站在她旁邊的那個男人又是誰呢?他就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因爲距離有些遠,光線又不怎麼好,那個男人的五官就看不太清楚。能夠確定的只是他並不太年輕,個子有些高大,西裝革履的,似乎不是個等閒之輩。
他們在車旁笑着交談了大約五分鐘的樣子,那個男人這纔開車離去了。
他是誰?怎麼又會和寧可顯得那樣的熟呢?他們是什麼樣的關係……項毅在強烈的好奇之中又混雜着幾分嫉妒,從他認識寧可起,還沒有看見過她和哪個男人這樣說笑過。
寧可一回來照例是先去看看兩個孩子,在替她們蓋好被子、削好第二天要用的鉛筆、整理好文具地忙了好一陣子,顧不得喝一口水,她又抱着一堆她們換下來的衣服準備去洗,除了泛泛的幾句問答,項毅簡直就沒有機會能和她多說什麼了。
項毅知道應該告辭纔對,但他還是磨磨蹭蹭地不肯離開。站在那兒,他一直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她的表情,就連眉宇間的輕輕一皺也不放過。他希望可以從中窺探出她的某些心態來。
寧可正在洗着衣服,並沒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卻也不怎麼專心,雖然手裡是在搓着衣服,臉上的神色卻是心不在焉的。洗着洗着,她忽然就停住了動作,嘴角邊隱隱地浮起一抹笑意來,眼眸發着光,閃爍得像黑夜裡的星星。顯然,她的思緒是沉浸愉快之中的。令她高興的是什麼事情呢?又或者,是什麼人?是———剛纔那個男人嗎?
他試探地問:“你的心情好像不錯嘛?”
她回答得簡單:“還行。”
“是加薪了?”
她笑而不答,只是搖了搖頭。
既然她不願意說,項毅也就不好再問了,又不知該從何問起,他能直接就問那個男人是誰嗎?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寧可常常都是坐着那輛白色汽車、被那個中年男人送回來的,而且,每一次他總會與寧可談笑一會兒才捨得離開。
項毅在樓上冷眼看着,醋意在心裡翻騰,很是不好受,甚至有些油煎火燒之感。但是,他又不便做出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來,雖然寧可對他已經相當的親切了,可不知怎麼地他還是有些怵她,不敢對她有一點的冒犯。更何況,他又有什麼資格呢?他自己不是也有個何姍姍在那裡擺着的嗎?
可這日復一日的,眼見着他們之間的情形越來越親密似的,項毅終於還是忍不住了。
“你是坐車回來的吧?”他隨口似的問道:“像是專車似的。”
寧可答應了一聲,卻沒有繼續解釋什麼。
他佯裝打趣地,“那個———柴可夫司機是誰呀?”
“他?”她笑了笑,“是我的老闆。”
項毅一驚,老闆?他是知道寧可的爲人的,雖然還不是那種清高到不爲五斗米而折腰的人,卻也從來不去獻媚於誰,更加不會去和老闆之流的男人套近乎了。她能和那個什麼老闆如此親近,那就只有一種可能:她是欣賞他本人的。
“你什麼時候認識了個大老闆?”
“他呀,我們認識的那會兒他還不是老闆呢。”
“是————舊識?”
“他是我哥哥的初中同學,以前他是常常來我們家的。”她點頭。“沒想到他居然會是‘菊花香’的老闆,如果不是那天康明來找我碰見了他,我還真不知道他就是當年那個小秦哥呢!”
“小秦哥?!”項毅皺眉了。“你叫他小秦哥?”
“他本來就叫秦戈,年齡又比較大,恰巧劉德華演的那部電影裡就叫秦哥,大家也乾脆都叫他小秦哥了,我當時也是這麼叫他的。”
“他能和劉德華比?”項毅嘴角裂了一下。“這小秦哥小秦哥的叫着,乍一聽還以爲是在叫什麼小情哥呢!有點兒那個吧?”
“被你這麼一說,這個稱呼倒真有點曖昧的味道了。”寧可笑了起來。“以後我可得改改口了。”
“早就該改口了。”項毅嘟囔了一句。
“什麼?”寧可沒有聽清楚,“你說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
這之後,項毅不清楚她是否還在叫着那個“菊花香”的老闆爲小秦哥,她也不大在他的面前提起這個人,但這個秦戈卻是越來越多地出現在她的生活及他的視線中了,他不單是每天晚上繼續作殷勤的柴可夫司機不說,還開始在白天接送起孩子來了。
自從暑假開始以後,寧可就計劃着把金星姐妹倆送到少年宮去學舞蹈。
“你想她們成舞蹈家呀?”
她如是說:“這倒不是,我並不望子成龍,她們也未必就會成爲楊麗萍,但只要她們自己喜歡就行了。”
項毅是知道這筆多出的學費對她來說是怎樣不小的負擔,想到她爲此又會怎樣地去奔忙,就不禁心疼了。
他提議:“你可以教她們學古箏,又不必請老師。”
“這是個省錢的好法子。”她笑。“可惜,她們都對古箏沒興趣呀!“
“怎麼會呢?”他也笑。“據說遺傳的力量是最巨大的,你的古箏都彈得那麼好,她們也不會差到哪兒去的,是不是?”
她一窒,好半天才說:“那可不一定。”
看來寧可是並不迷信遺傳學的,結果還是遵從了兩個孩子的意願去報了舞蹈班,這果然是她們的興趣所在,兩個小傢伙學得很是認真,沒幾節課下來就已經會跳好幾支完整的舞了,看着真是可愛。可是,這也給項毅帶來了些煩惱。少年宮距離他工作的地方比較遠,時間上又有些矛盾,接送起來就相當的不方便,手忙腳亂了幾次之後寧可就讓他不必勉強了。
“那———金星她們怎麼辦?”
“哦,還是我自己送,但秦戈說他會幫我接的。”
“他?”
“他有車,方便得多。”
“但是———”他忍了忍,還是說:“你就放心嗎?”
“爲什麼不放心?”她好笑地,“他又不是人販子。”
聽她的語氣,已經是很信任那個秦戈的了,算是朋友了吧?或許,還不止?項毅訕訕然,卻也無話可說。
這樣,去接孩子的工作就由秦戈取代了。項毅就沒有那麼忙亂了,可他心裡卻並不輕鬆,反而很有些不甘心,那感覺就像是被誰剝奪了應有的一種權利似的。於是,他還是一有空就早早地跑去接走了兩姐妹,一想到讓那個秦戈撲了個空,他就孩子氣的高興起來了。
在項毅玩了幾次這種先下手爲強的把戲後,那秦戈似乎也學了乖,也開始提前去門口等着了。終於,在某一天兩個人就碰了個正着。
這是項毅第一次在陽光下見到秦戈。
怎麼形容這個人呢?儘管項毅對他懷有一種反感,但還是不得不承認他長得還算端正,像個人樣兒,尤其是那種氣派,精明幹練自不必說了,更顯出十足的從容與自負,彷彿從來就沒有經歷過什麼困惑和失敗似的,再襯上那輛白得有些炫耀意味的Toyota,整個兒就是現代社會精英骨幹的形像代言人!反觀自己,無權又無錢的小人物一個,未來也不知道究竟會怎樣,拿什麼去跟人家比?另外,還有一點令他自愧不如的就是秦戈明顯是並不在乎寧可是未婚媽媽這一“瑕疵”,也樂於接受那兩個孩子,而不像自己,在這個問題上多少還是有幾分猶豫和掙扎的。這似乎說明這個男人的心胸更寬廣,對寧可更關愛。
這一刻,項毅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沮喪和自卑,不禁就想到,他若是寧可也是會欣賞秦戈這樣的男人的,更何況是託付終身?這實在是個理想的人選,難怪她會對他另眼相看了。
這樣一想,項毅就滿心不是滋味了。可事情並沒有就此了結,更讓他不是滋味的事情還在後頭。
金星和水星一看見他們就跑了過來:“項叔叔!項叔叔!”
她們並沒有叫那個秦叔叔,項毅不禁有些得意,可還沒有等他笑出來,兩姐妹卻已經上了秦戈的車。
“項叔叔,你也上來啊!”水星拉他。“坐車好快呢!”
金星也拉他。“就和我們一起去媽媽那兒吧!”
“是項先生?聽到寧可說起過你的。”秦戈禮貌地邀請着:“一起走吧,寧可正在‘菊花香’等着我們。”
聽他提到寧可的口氣是這樣的隨便,項毅的心沉了沉,看都不想看這個人的車,更不要說去坐了,但也不便把這不快表現出來,只婉言拒絕了。“謝謝,我還有點兒事情要忙。”
“那,就再見了。”秦戈並不勉強,徑自上了車。
兩個孩子也沒再對他說什麼了,只敷衍地揮手再見,就和她們的秦叔叔又說又笑去了,顯然,坐車讓她們興奮,而那個秦叔叔也與她們很是親切了。本來,小孩子的天性就是如此,是喜歡那些新鮮東西的,倒也不是在刻意冷落誰,項毅自然是明白這個道理的,可在這個敏感的時候,他多少還是有些難以釋然了。
呆呆地看着秦戈的車消失不見,想到他和寧可母女像一家人似的其樂融融地在一起的情景,項毅就忘記了站在路口太過惹眼,忘記了應該離開這裡,忘記了還要去上班……他似乎什麼都不記得了,整個人只被一種難以描述的情緒主宰着、吞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