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毅不答他的話,他愣愣地看着天花板,陷入了沉思默想之中,對眼前的顏立國完全是視而不見。
看到這快三十歲的朋友神不守舍得像是言情片裡的角色似的,顏立國實在是感到很好笑。一個女人而已,至於這樣嗎?
“你自個兒慢慢的春花秋月吧!我可得走了。”他拍了拍項毅的肩膀,起身向門口走去。
項毅繼續盯着天花板,半點送送他的意思都沒有。
剛下了一層樓的樓梯,顏立國就聽到項毅在大喊:“立國!立國!顏立國!”
那聲音又急又大,在夜晚的樓道里頗有幾分驚天動地的味道,不禁嚇了顏立國一大跳,同時也擔心起來,因爲以項毅的個性是很少這麼大喊大叫的,除非是遇到了什麼嚴重之至的問題。還沒等到他折身上樓,項毅就一陣風似的衝了下來,他手裡握着還沒有合蓋子的手機,外套反穿在身上,神色又驚又急,一副世界末日的樣子。
“怎麼回事兒?”他忙問:“怎麼回事兒?”
項毅並不解釋,只是一連聲地問他:“你身上有錢嗎?有多少?有沒有兩千塊?”
顏立國拿出錢夾子還來不及數就被項毅一把搶了過去,“你這人……”
“還好,錢夠了。”他數了數,放心地吁了一口氣。接着,他又問:“你的車在底下嗎?”
“在啊!”
項毅邊說邊往樓下跑。“快去中心醫院!”
“醫院?誰在醫院?”
“快點!快點!”項毅不住地催促着,“快一點!”
顏立國突然想起項毅的父母都患有高血壓,而他又急成這個樣子,莫非是……這樣一想,他也被項毅急切的情緒傳染了,不敢再追問下去,發動了車子,風馳電掣地就向中心醫院的方向開去。
剛開進醫院的大門,車還沒有停穩,項毅就捏着錢夾跳下了車,頭也不回地跑了。
在門診大樓轉了好幾個圈子,終於,顏立國在急救室的走廊上看見了項毅的人影。
“項毅,究竟是怎麼回事情?”他迎了過去。“是伯父,還是……”
“不是的,是———”項毅遲疑了一下,“是寧可。”
“寧可?!”聽到這個名字,顏立國不由得一驚,這才注意到項毅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不遠處的一個年輕的女子身上,她牽着一個小女孩,像一座雕像似的定定的站在那裡。她並不是那種能讓人驚豔的美女,沒有精緻的化妝,蒼白着臉,眼睛紅紅的,顯然是剛剛哭過的模樣,長長的頭髮還非常凌亂地披散着,但那清秀的五官和那種不能在普通美女身上找得到的古典氣質很是能打動人,以致於使一向挑剔女人服飾的他竟然忽略了她身上的舊毛衣及腳下那雙廉價的平底鞋了。
她發覺他在打量她,對他報以一個禮貌的微笑,然後向項毅詢問道:“這位是———”
項毅這才捨得把目光從她的身上移開,肯看一眼他了。
“哦,他是顏立國,我最好的朋友。”他頓了一下,語氣變得溫柔了,但語意不詳地,“這是寧可,我的———一個朋友。”
“一個朋友。”顏立國重複道,並忍不住笑了笑。
項毅的神色有些忸怩,寧可的臉也紅了一下,但立刻又恢復了蒼白。
“項毅都告訴我了,真是謝謝你了!”寧可的聲音有些微顫,“若不是你那兩千塊錢,水星她可就————”
“別客氣!”別客氣!“顏立國嘴上客套着,心裡還是莫名其妙,幹嘛要謝謝他呢?那個水星又是誰?
寧可再次道謝,言語中透着由衷的感激,並且補了一句:“過一陣,我就會把錢還給顏先生的。”
她的這種態度令顏立國很是心生好感,於是慷慨起來:“不用了,不用了!那不過是一點小錢罷了。”
“這怎麼可以呢?顏先生已經幫了很大的忙了……”
“媽!”那個小女孩扯了扯寧可,“舅舅來了。”
顏立國沒有想到這麼年輕的她竟然會是這個小女孩的母親,不禁怔了怔,正想拿眼睛詢問項毅,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就走了過來。他的個子相當的高,相貌也很端正,但從其衣着和氣度上,顏立國立刻就判斷出他是個工人或小職員之流的人物,心裡自然便生出了幾分輕視來。
“這是我哥哥康明。”寧可介紹着,“這是項毅和顏立國。”
她並沒有解釋她的哥哥爲何不與自己同姓,也沒有說明白他們的身份。項毅他們不免有些奇怪,她哥哥也不知道該怎麼樣招呼纔好,只好含含糊糊地說了聲“你們好”了事。項毅和顏立國也依樣化葫蘆地來了這麼一句,因爲都很陌生,項毅本就不怎麼善於言談,顏立國又覺得沒有必要應酬這樣一個人,就並無意思找話說,一時都沉默了下來,場面很有些尷尬。
這時,急救室的門開了,一個醫生走出來打破了這幾個人的寂靜。“你們是家屬嗎?”
“我是她媽媽。”寧可急忙應道。“她沒危險了吧?”
顏立國吃了一驚,她還有一個孩子?!他向項毅望去,想弄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情,可他並不理睬他的這種目光,像寧可一樣緊盯着醫生,緊張得活像是個父親。
“病人失血比較多,需要輸血。”醫生一付職業口吻。“你準備一下。”
“我————”寧可張了張嘴,“醫院沒有血液嗎?”
那個醫生不耐煩地看了她一眼睛,簡短地解釋一句:“她血型是AB型。”
寧可爲難地咬了咬嘴脣。“可是———可是———我不是AB型。”
醫生掃了一眼衆人。“那麼,你們誰是AB型的?”
“她姐姐是,可她還這麼的小……”
醫生更加地不耐煩了,“她不行!”
“我可以嗎?”項毅猶豫地接口:“我好像是AB型的。”
“什麼叫好像不好像的?”醫生權威地一揮手,“檢查一下不就得了。”
於是,項毅就跟着那個醫生進了急救室,門又關上了。
顯然,項毅的血型很合適,他沒有再出來。接下來的時間就只能是等待了。
顏立國和那個什麼康明的坐在椅子上,彼此無話可說,又不能抽菸,感覺很是無趣。在百無聊賴中,他開始仔細地觀察起寧可來了,她沒有坐下,也沒有焦躁不安的走來走去,而是直直的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她的面色更加的蒼白了,一雙黑亮如星的眼睛始終默默地盯着急救室的門,那目光彷彿是要穿透障礙看到裡面的情形;她的右手還是牽着那個小女孩兒,把她的小手握得緊緊的,生怕弄丟了似的。她保持着相當的冷靜,最多隻能從時不時顫動一下的手和髮絲上泄露了她擔憂的心情。
看得出來,眼前這個女人是有着不同凡響的勇氣和定力的。顏立國不禁被她這種自我剋制的優美所打動,這樣的一個女人!於是,他開始有一點理解項毅爲什麼會對她念念不忘而想與何姍姍分手了。但是,一想到她那兩個孩子,他就暗暗皺眉了。
好像是過了一個世紀似的,急救室的門終於又一次打開了,好幾個神色疲憊的醫生、護士擁着一輛推車走了出來,車上上面躺着一個小女孩,看上去她的年齡和站着的這個小女孩相仿,但因爲臉上、頭上包紮着很多的紗布,面容便看不怎麼清楚了。
寧可一下子失去了冷靜,撲向了小女孩。“水星!水星!”
看到母親的樣子,另外那個小女孩也慌了。“妹妹!妹妹!”
一個護士拉住了她。“放心吧,她已經沒有危險了。”
寧可兀自擔心地一迭聲問着:“她真的沒問題了嗎?真的沒有危險了嗎?真的?”
護士微笑着點頭。“真的!沒事兒了,但是還得觀察一下。”
然後,護士推着病人往病房去了。寧可正想跟着,卻發現項毅倦怠地走了過來,她忙迎了上去。
“你———”她的目光裡充滿了感激,“沒有什麼吧?”
“我沒事兒。”項毅搖了搖頭,“水星呢”
“應該是沒有危險了。”寧可勉強地笑了一下,“可是,她看上去還是……”
項毅安慰地:“放心,她不會有事的。”
寧可嘆了口氣,眉頭依然鎖着。
“水星是屬貓的吧?”項毅突然問道,並對小女孩眨了眨眼睛。“金星,是不是?”
金星並不明白他的意思,但還是糊里糊塗地點了點頭。
項毅一副算命先生的樣子,煞有其事地說:“貓可是有九條命的哦!所以,水星是大有後福的。”
“撲哧”一聲,寧可被他逗笑了,終於顯得輕鬆了一點。
這邊,顏立國也笑了,同時還很有幾分驚異。他沒有想到,一向木頭似的項毅居然也變得這樣的幽默起來。看來,他真的是在戀愛了。
“寧可,那個……那個……”一邊的康明囁嚅着開口了:“押金你籌齊了嗎?”
聽到這話,寧可似乎想起了什麼不愉快的事情,斂起了笑意,淡淡地說了一句:“借到了。”
“那就好,那就好。”接着,他掏出了三四張面額不等的鈔票來,有十元的、五十元的及一張一百元的。“我還沒有發工資,借又沒有借到,暫時就只有這麼多了,你就先拿着吧!”
“不用了。”寧可不接。“我已經解決了。”
康明伸手也不是,縮手也不好,很有些難堪。
看這情形,項毅和顏立國就明白了個大概。必定是寧可在水星出事之後爲了交醫院押金就向哥哥借錢,可左等右等也沒有個結果,否則,她是不會深更半夜還打電話向項毅求助的。由水星的傷勢,可以想見當時寧可是多麼的焦急、不安,也就可以理解她現在對這個姍姍來遲的哥哥是有些意見的了。
“這是你嫂子的一點心意,你就收下吧!”康明又說。
寧可不語,還是沒有動,眼中有一抹傲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