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的信使再度奔赴各方。
鄭遠東勒住馬兒,站在城門外,看着那些消失在官道上的信使,覺得這就像是一出鬧劇。
“鄭侍郎!”一個小吏剛好出來。
“這是……”鄭遠東指指那些還未消散的煙塵。
小吏說道:“早些時候朝中不是令人去各處揭露楊玄謀反嗎?“
“老夫知曉。”鄭遠東看到了衛王,他抱着孩子,身邊是妻子黃大妹,看着和市井人家並無區別。
小吏放低聲音,但衛王卻聽得見,“先前北疆會館放話,說長安和寧興勾結,斷掉了北疆食鹽,這是不給活路啊!”
“勾結?”長安和寧興勾結的事兒秘而不宣,但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不知誰開的頭,很快就傳的沸沸揚揚的。
“對,都傳遍了。”小吏一興奮,鼻頭就發紅,“北疆百姓得知桑州有鹽,自發涌入。桑州百姓一看不對,有人說北疆賦稅比桑州低,且北疆吏治清明,豪強也不敢兼併田地,那何不如投奔北疆去!”
鄭遠東愕然,“也就是說,是自發的?”
“對!”小吏點頭,覺得這事兒反轉的太刺激了,“都是自發的,想想也是,你都要逼死人了,還不讓人動彈?沒這回事!
如今啊!這消息都傳遍了,都在說朝中瘋了,竟敢和北遼聯手,北疆沒扯起反旗,秦國公真真是在忍辱負重啊!”
忍辱負重?
鄭遠東敢發誓,這事兒絕對是北疆那位楊國公心策劃的一個局。
“鄭侍郎,少見。”
鄭遠東擡眸,就見到了趙三福。
他對小吏頷首,牽着馬過去,“楊主事。”
趙三福低聲道:“知道了?”鄭遠東點頭,“知道了。”
“陛下善權術。”趙三福眼有些紅,是興奮。
“可此次卻被秦國公迎頭痛擊。”鄭遠東低聲道:“那位秦國公的手腕之強硬,令老夫也吃了一驚。”
“不只是強硬。”趙三福說道:“這是一個坑。”
“沒錯,他挖了個坑,天下人都掉了進去!”
二人不能久留,隨即約定時間後分手。
“他們說什麼信使?”黃大妹伸手逗弄兒子。
“啊啊啊……阿孃!”孩子手舞足蹈。
衛王側身,擋住了一股冷風,回身道:“他耍了天下人!”
黃大妹問道:“誰?”
“北疆楊玄。”
“秦國公?”
“對。”
“我怎麼沒覺着他耍了誰呢?“
“前幾日你還說他是楊逆。”
“那又怎麼了?”
“剛纔那幾個人說了,楊玄並未謀逆,桑州百姓自發投靠北疆。”
“啊!那我……那我這幾日豈不是白生氣了?”女人不講道理起來,鬼神辟易。
“嗯!”衛王聲音柔和了些。“這真是一個大坑,把所有人都埋了。”
“你知曉這代表着什麼意思嗎?“
“什麼意思?”
“以前他是棋子,如今,他是棋手。他已經有資格在天下這個棋盤上落子。”
“那他的對手是誰?”黃大妹接過孩子。
衛王眸色深邃,“帝王!”
帝王震怒!
“這是有人在誤導朕!”
王守被召進宮中。
“打!”
帝王養了一羣狗,狗不但要爲他撕咬對手,關鍵時刻還得背鍋。
王守捱了一頓打,回到鏡臺後,只有荒荒在等他。
“小心些!”
荒荒把他扶進了值房。
回身,看了外面一眼。
“關門!”
王守扶着案几,從背面看去,下裳都是血。
吱呀!
荒荒關上門,“躺下吧!不,趴下。”
王守緩緩趴在席子上,身體顫慄了一下。
荒荒跪坐在他的身側,拿出短刀:“忍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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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刀輕輕挑起黏在血肉上的破布,隨後閃電般的掠過,飛快把那些碎布或是挑飛,或是剝離。
“此次是什麼理由?”荒荒的手格外穩定。
王守咬牙握拳,緩緩道:“北疆楊玄謀反……是假消息。”
“那不是趙三福去惠告的嗎?和你什麼關係?“
“他說,是咱誤導了他。”
“他……哦!陛下。”
“他本想處死咱。”
“不會。”荒荒挑飛一塊碎屑,“他若是處死了你,那便是對楊玄低頭。此次他是輸了,可帝王不能低頭。”
“韓石頭那條老狗,假模假式的在邊上勸,他便改爲杖責,那一刻,咱發誓從他的眼中看到了殺機。”
“看來,你的路不長了。”
“他喜歡養狗,咱是他的狗,樑靖也是。如今,樑靖春風得意,那是因爲國丈勢大,故而他必須栽培樑靖。咱失意……卻是因爲知曉的東西太多。”
“沒路了?”荒荒清理好了傷口,把藥膏敷上去。
“嗯!”王守痛哼一聲,額頭上全是汗珠,“趙三福看咱的眼神,就如同是看死人。”
“你想過自己爲何走到今日這一步嗎?”
“剛開始咱爲了他赴湯蹈火,什麼事都敢幹。後來,咱知曉鳥盡弓藏的道理,便低調了許多,可依舊逃不過。”“其實你錯了。
“哦!”
“你若是一直這般跋扈,一直這般招惹仇恨,那麼,至少能多活五年。”
“終究還是個死!”
“我能帶着你走!”荒荒收了短刀。
“走,咱不甘心!”王守趴着,雙手交魯在下巴那裡,“皇帝老了,先前咱看他眼泡比卵都大。老狗活不了多久,且一心只顧着玩樂。越王衛王在外,無時不刻不在想着弄死他。咱有十餘心腹,若是尋機動手……荒荒!”
王守側臉,扶了一下眼罩,“當年皇帝便是靠這等手段起的家,咱們給他來一下,如何?”
荒荒淡淡的道:“隨你。不過,我還是想說,這些狗屁倒竈之事我沒興趣。不過你要弄,那便幫你。”
“咱就是個閹人,難道還能做帝王將相?”王守眸色溫和,“事成後,你便是首功。”
“我說過,沒興趣。”荒荒神色疏淡,“你想做,我便幫你做。“
王守笑道:“你還是當年的模樣。”
當年,荒荒是太上皇身邊的護衛,王守是李泌身邊的內侍。
二人相識後,一說,才知曉是老鄉。
“當年咱家貧,你家有錢,咱窮了就進宮做內侍,你家有錢便讓你修煉,沒想到卻都進了宮。”王守唏噓道:“造化弄人啊!”
“說這些作甚。”荒荒搖頭。
後來李泌發動宮變,軟禁太上皇,隨即令王守執掌鏡臺,清洗太上皇的身邊人。
在宮變之前,荒荒就已經出宮了。
隨後消失,再度出現時,已經換了個身份,進了鏡臺。
王守擔心有當年的熟人認出他來,故而令他深居簡出。
王守說道:“咱睡一會兒,你盯着些趙三福。”
“嗯!”
荒荒起身,走了出去,反手關門。
然後尋了個人,“趙三福呢?”
“趙主事沒回來!”
趙三福很忙。
他剛送走了一批去北疆的密諜,回城後,就去了那家酒肆。
後院,鄭遠東站在庭院中,手中拿着一杯酒,輕啜一口。
聽到腳步聲,鄭遠東沒回頭,“風冷,酒冷,可酒入腹中,卻能滌盪英雄血。”
“此次變化頗大。”趙三福進屋,拿着酒壺和一個酒杯出來,給自己斟了一杯酒,“桑州依附北疆,這是一個信號,說明皇帝的威望被削弱了。大王以爲,這是時機。”
“現在動手?”鄭遠東把空酒杯遞過去,趙三福給他倒滿酒,點頭,“對,大王的意思,趁他病,要他命。不過……”
“你沒答應!”鄭遠東說道。
“我說了,在當下發動宮變,就算是成功,楊松成等人難道會坐視?皇帝剛收攏了長安諸衛,到時候一起發難……
鄭遠東喝了一口灑,眸色中隱去輕蔑之意,“他忘了一件事,其實,楊松成比咱們更希望皇帝駕崩。故而此刻發動宮變,楊松成會捧腹大笑,甚至會發兵圍住皇城,推舉越王登基。他謀劃了數十年都沒做成的事,咱們卻幫他做成了,呵呵!”
“所以,此刻不可行!”趙三福看着北方,“老鄭,北疆纔是咱們的希望。”
鄭遠東點頭,“長安說楊玄是楊逆,他沒爲自己辯駁,老夫當時還以爲他懼怕大義,誰曾想他反手就拿下了桑州。由此他與皇帝之間勢不兩立。可他說過,此生不負大唐……”““別看我!”趙三福懶得倒酒,仰頭,把酒壺舉高些,往嘴裡倒酒。
“那麼他的目標是什麼?做權臣!”鄭遠東說道:“他想做權臣,就必須清理掉楊松成爲首的世家門閥,否則他做不安穩!”
“你是說,借刀殺人?”
“藉着楊玄的刀,清理世家門閥,隨後咱們……”鄭遠東把酒杯遞過去,身體微微前傾,“那時候再發動宮變,推舉大王繼位,楊玄會贊同……畢竟,他與李泌一系是死對頭。”
“你忘記了衛王!”趙三福給他倒酒。
“呵呵!那畢竟是父子。衛王若是登基,開始興許會感激楊玄,可這人啊!久居高位就會生出俯瞰人間,把世人看做是螻蟻。到了那個時候,他會如何看待楊玄?他會覺着自己是個笑話,弄死楊玄才能解脫。所以,楊玄若是不蠢,就會贊同大幹登基,讓孝敬皇帝一脈復辟!“
趙三福突然問道:“老鄭,若是事成,你少說能執掌一省,而我,少說也能做一部尚。你我二人聯手,可是權臣?”
鄭遠東看了他一眼,“權臣,多不得好死。”
“那你我折騰什麼?”趙三福問道。
“爲了這個天下!”鄭遠東拿着酒杯,玩味的道:“你有些沮喪。”
“瞞不過你!”趙三福苦笑,“咱們二人謀劃了許久,都覺着自己了得。可楊玄那邊不吭不哈的,卻已經能與皇帝對弈了。一想到這個,我就……你說羨慕嫉妒談不上,就是生出一種沮喪和無力來。”
“楊玄志向如何?”鄭遠東問道。
趙三福喝了一口酒,“當年的他,見到醜惡會怒不可遏,爲了晏城就敢去殺何氏的幕僚……”
“愣頭青!”鄭遠東莞爾。
“後來,他自家說,那時自己比較中二。”趙三福笑了笑,“我也不知何爲中二。那一年,我和他站在長安城頭上,看着晨曦中的滿城炊煙,發誓要保護這份安寧。一晃多年過去了,我不知他是否還記得自己的志向,但老鄭……”“說!”
趙三福說道:“若是我忘記了,記得提醒我!”
鄭遠東仰頭把酒喝了,手一動,酒杯飛向趙三福,自己大步往外走。
“老夫會打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