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四午時, 日頭正大。
我到城門前時見到一個穿了身粉紅衣裳的姑娘。
這姑娘,膚色雪白,微施粉黛, 倒是杏面桃腮, 烏黑長髮挽作簡單的單螺, 發間斜斜簪了一支精巧的鎦金簪。黛眉明眸, 一身打扮, 頗爲高貴冷豔。然面上笑意猥瑣奸狡,與她這身打扮不大相符。
我見到她時,她正在城門口調戲貢海城的守軍, 那位秀氣的守軍滿臉通紅,她卻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甚至伸手捏上人家的臉, 惹的那位守軍差點沒哭出來, 而那守軍的同僚,不知怎的卻也不上前去幫忙, 反倒在一旁幸災樂禍的看着。
打他們身側經過時,我聽到那守軍低低的極爲羞澀的說道:“小姐,本、本將還、還要工作,請、小姐不要、不要打擾了。”
那姑娘卻不依不饒,咯咯笑了幾聲, 道:“這位小哥, 別害羞啊, 我走了很久走不動了, 在你這歇一會兒嘛, 嘿嘿,咱們繼續聊天啊……你剛剛說你還沒有家室吧, 那你看我怎麼樣?你看,你看……”
說着在那守軍跟前轉了一圈兒,粉衣飄搖,像一朵桃花。
這朵桃花轉了一圈兒,又轉了一圈兒,然後撞在了我的小毛驢上。小毛驢嚇得嗷嗷直叫,但因它的叫聲太銷魂,城門口一衆人都驚呆了。連我自己也呆了呆。
於是我摸摸小毛驢的頭,一邊安撫着這廝的情緒,一邊看向那位藉着我的小毛驢撲倒到守衛懷中的姑娘,秉着先前葉大哥交給我的下山生存守則,我說:“這位姑娘,此處非舞轉鸞臺,城門人畜來往,難免有所閃失,如今姑娘撞了我的驢,乃屬交通事故,肇事者誰,你我心知肚明,若只此,我大可不做計較,但……”
那姑娘冷着臉,從守軍身上離開,一面擼着袖子一面朝我這邊走過來,我口中言語微頓,一手牽着小毛驢,一手按上腰間,“但因姑娘之故,驚了城門這來往行人,那便該是姑娘向衆位道個歉了。”
她哼了一聲,袖子已經挽的差不多了,“若是本小姐不道歉呢?”
額,自稱小姐,那該是豪門大戶的哪位不着調的千金了。我心中嘆着,笑了笑道:“好說,打一架咯。”
她大概沒想到我會主動提出同她打架,倒是愣了一下,才道:“這是你說的!等會兒可別哭着叫本小姐饒了你!”
我點頭,“好說好說,打吧。”
她說:“那就打吧。”
於是我們準備開打,但就在此時,方纔在一旁看着自己同僚被調戲的那位守軍卻突然跑過來擋在
我們中間。他高大的身影全然將我和小毛驢擋在陰影裡,卻是背對着我們,在同那姑娘說話,我
豎着耳朵一聽,便聽到他在勸說那姑娘:“五小姐,您老就別在咱們兄弟這裡打架了,這若是叫小將軍知道了,咱們兄弟要挨罰的!”
我聽到那姑娘哼哼了一聲,說:“你們不說小哥哥纔不會知道!我偏要在這裡打!教訓那個囉裡囉嗦又自大的死丫頭!”
聽到這,我微微皺了皺眉,將手從腰間移開,縮回袖子中摸索着銀針,媽的,竟然敢這樣罵我,當我不存在啊!你哥是小將軍又怎麼樣!我哥還是武林盟主他兒子呢!
銀針在手,那守軍還在勸她,我打了個哈欠,問道:“說完了沒有,這架到底還打不打啊……不打我可就進城了,這裡死熱的哎……”
話音剛落下,那守軍就轉過頭來,端着一副陰冷的表情瞪着我,言語間帶着點威脅的意味兒,“小姑娘,你最好識相點,這位可是我們小將軍的妹妹,得罪了她,這貢海城你是進不了了,我瞧你年紀不大,家裡人怎的沒看好,叫你跑出來了?”
他這話看似在貶低我,實則卻是在替我解圍,要問我怎麼知道的?哦,我眼神比較好,瞅見了他
衝我使得那幾個眼色。但旁人罵了我,我若不計較一番,豈不是要成神成聖了?
所以我假裝沒有看到他的眼神,我說:“小將軍的妹妹又怎麼樣?我師弟也是定國將軍府的小將軍啊,還不是一樣被我揍的不敢言語。至於我家裡人怎麼樣,還輪不到你來評議,或者說,你也想捱揍?”
“哎我說你個小姑娘怎麼這麼不識好歹啊,那定國將軍府的小將軍能跟我們……”那守軍突然愣了愣,臉色有些發白,“定國將軍府?!!”又轉過頭去對那姑娘說:“五小姐,她……好像比你厲害一點啊,要不,咱們就算了罷,定國將軍府,饒是咱們相府大人也惹不起啊!”
“真有這麼厲害?”那姑娘有些不大相信的瞪着我。
守軍道:“哎吆我的五小姐,咱們帝國的軍隊,除了精英部隊雲天蹇,哪一部不是隸屬於定國將軍府的啊,五小姐,你就聽話,不要跟她計較嘛。”
那姑娘聽了,頓時也失了三分底氣,我正讚歎着師弟真好用,卻又聽她突然充滿了底氣的聲音向
我挑釁,“你說定國小將軍是你師弟就是啊,假冒僞劣性質很惡劣的!”
我聳聳肩,“那沒法,打吧。”
那姑娘便將守軍推到一旁,重新擼起袖子要跟我打架。
我也做好架勢,兩人相對,小毛驢在我身旁,周遭五步畫圓,已經自動空出。
她瞪着我,揮起拳頭打了過來,邊揮着還邊說道:“哼,就算你真是鎮北小將軍的師姐我也不怕,我謝伯伯還是武林盟主呢!”
爲着她最後的這句話,我愣了個神兒,於是,現在我捂着冒着小金星的腦袋和流着兩道小血河的鼻子,蹲在我的小毛驢旁邊,覺得有些恍惚,有些暈。
她大概也沒料到我不會躲,所以使了全身的氣力,如今見我這般,竟然被嚇了一跳,當即就蹲在我身旁,“喂,我說,你怎麼都不接手啊,連躲都不躲!打不過人家就不要說大話嘛,還以爲你很厲害!”
我頭腦正暈着,沒空兒理會她,但我想我大概知道她是誰了。
寫信請我過來看風景,卻在城門前給了我一大拳。除了臨南尹家五小姐尹小鹿,本女俠我現在這
暈乎乎的腦子,實在是想不出還有哪個可以這樣囂張跋扈的喊出“我大爺是盟主”這樣的口號了。
突然,一雙雪白的錦緞長靴停在我面前,這雙靴子上流雲繁華,又有銀色絲線鳳飛龍舞,在日光下還閃着光亮。
“哇,帥哥!”耳邊一聲驚呼響起。
我捂着頭擡眼望去,模模糊糊一人影,似乎皺着眉,又似乎在笑着,他伸手遞過一方絲帕,拇指上血紅的玉扳指,一看就知道是個土豪。
我伸手接下那帕子,含糊道了聲“謝謝公子。”
土豪公子呵呵一笑,並沒有同我客氣,卻道,“姑娘捱了那麼一拳竟還這般淡定,在下佩服。”
我裂開嘴一笑,嘴角處傳來火辣辣的痛感,“嘶”了兩聲,我說:“哪裡哪裡。”心中卻在想着,媽蛋,要你挨一拳試試啊,淡定你妹啊,我都快暈了好嗎!
被打出的鼻血倒是很快就止住了,用那帕子擦了擦,臉上倒也乾淨了些,衣服上卻是血跡斑斑。
我將沾血的帕子捏在手中抖了抖,學着葉大哥給我的那些話本子裡那些大家千金或者武林女俠們
遇上這般情景時的形態,對那土豪說道:“公子,手帕髒了,我洗乾淨了再還你好罷?請問公子名姓,他日小女子也好歸還此帕。”
身旁某人眼睛亮亮,盯着土豪使勁兒的點頭,“對啊,對啊,你叫什麼名字!”
土豪公子啊了一聲,笑了笑道,“在下身份不便透露於大庭廣衆之下,不若姑娘留下名姓,在下改日去取好了。”
“啊,我叫尹小鹿!就住在城西城守府!你可別忘了啊!”我身側某人眼睛幾乎要貼到了土豪公子的身上。
土豪公子微微點頭,看向我,“那麼這位姑娘呢?”
我想着告訴他姓名也沒什麼,畢竟我在這江湖中也沒什麼名氣。
“謝長歌。”我說,指了指我的小毛驢,“今日剛到貢海。還未曾有住處。”
我說這話時,瞥見小鹿瞪着她那雙漂亮的杏眼,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然後轉頭,在土豪公子開口之前,她驚喜的抓住我的胳膊,“阿謠!你是阿謠?我滴個蒼天大地四海八荒哎,所以……
所以你剛纔纔沒躲嗎?啊,疼不疼,來我看看。對不起啦,我不知道是你。”
一面說着就趴到我跟前扳着我的臉查看起我的傷勢,我將她的爪子從我臉上拿開,衝她笑了笑,忍痛搖頭,“不疼!我還能忍!”
“呵,原來兩位……”身側土豪公子輕笑着開口,欲言又止,他的意思我們卻都能明白。
所以我接過口,“誤會誤會啦。”
土豪公子點點頭,卻忽而又道:“在下方纔聽聞這位尹姑娘提及謝盟主,姑娘也姓謝,可就是盟主千金?”
提到我爹,我還是不大情願承認的,一個殺了愛人後又想殺至親的爹爹,任誰都不願意承認罷,
當然我爹可能更不願意承認我這個女兒。但現在畢竟是在外面,在外人面前,我這個做女兒的,
豈能丟了爹爹的面子辱沒了盟主大人的名聲?
我點了點頭,“正是。”
土豪公子笑了笑,“哈哈,沒想到謝家還真的有個二小姐啊,我之前還以爲他是臆想的。”突然對我抱了抱拳,“謝二小姐,失敬失敬。”
雖然我說是盟主千金,可我沒有說是哪一個啊,“謝含煙”這個名字現在也沒有成爲武林盟主千
金的代名詞罷?他怎麼就能確定呢?
我皺了皺眉,“什麼臆想的?你怎麼知道我是謝家二小姐?”
土豪又啊了一聲,轉了轉拇指上的玉扳指,他說:“在下與令兄還算頗有交情。”
原來如此。
我點點頭,說道,“既然是我哥的朋友,那……這帕子……可不可以不還了?”
土豪公子微微一怔,笑道:“實不相瞞,這帕子並非在下之物,只是從一位朋友那裡得來的罷了,在下那位朋友心胸狹窄,恐怕會來索要,到那時在下……”
“哎呀,不就一破帕子嗎?改天本小姐送你一車!好了,阿謠走了,我們不要站在這裡了,熱死了!”話還沒說完,就被小鹿打斷了。
“這麼小氣!連個破手帕都計較!”我憤憤然道,一面牽起我的小毛驢跟着小鹿進城,一面將帕子揮了揮,衝土豪公子喊道:“這樣的朋友,公子你就不要交了!免得拉低人品!”
許久,土豪公子的聲音從身後飄了過來,“在下謹遵謝二小姐教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