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子裡弄不明白的人絕對不止許攸一個。就是表面上始終保持微笑的董昭實際上也並不知道曹操爲什麼這些日子對軍務絕口不提。而身爲尚書令,輔佐曹操處理全國政務的荀彧也同樣是一頭霧水,以至於猜了很久也沒有答案的荀彧乾脆到自己餓侄子荀攸這裡來探問究竟。
“公達,丞相到底是怎麼回事?”荀彧剛一坐下,也顧不得與荀攸拉拉家常便直接開口詢問。
“此事我也不知?”荀攸苦笑道:“你們不是都擔心丞相太過於看重軍權嗎?怎麼就十幾日不提軍務,你就覺得不習慣了?”
“胡說什麼!”荀彧皺着眉頭責備了一句,接着說道:“不過丞相這次確實有些反常,往日縱不是每日皆要提及軍務,也最少會隔一天便必會涉及。如今倒好,十餘日絕口不提軍務,如何能讓人不浮想聯翩。”
“哈哈哈!”聽荀彧這麼一說,荀攸的表情不由得舒展開來,笑着回答道:“文若,丞相何曾會將軍務放手?這幾日雖然未曾當面提及,可是十幾日之前樞密院中卻因爲丞相的一道命令而至今忙碌不休。此時不談軍務不過是時機未到而已!”
“哦?就是如今被傳的沸沸揚揚的樞密院正緊鑼密鼓的在制定的那一套涉及全部諸侯的詳細的作戰計劃?”荀彧好奇的問道。
“正是如此!”荀攸說道:“而且確實是丞相親口所說,要針對每一個諸侯以及有可能的各種諸侯聯手的局面,做出相應的應對措施。如今樞密院上下已經是忙的焦頭爛額,除了我與奉孝、文和三人還有些空閒,其餘人等……唉!忙啊!”荀攸搖搖頭,滿臉的無奈。
“這是誰的主意?啊!一定是文遠!”荀彧剛脫口問了一句,便立刻反應過來。
荀攸雙眉一挑。神情不善的說道:“自然是文遠這傢伙。除了他,誰會如此指使人做這種提前不知道多少年的準備?最可恨的還是這傢伙出了主意之後便躲在一邊看熱鬧,讓別人忙的不可開交。”
話說到這裡,荀彧似乎覺得答案已經有了,然而他的潛意識卻不敢相信這就是真相。雖然不住的頷首,但荀彧依舊是一副思索的表情。
“文若,是否覺得依舊不對勁?”荀攸問道,但他並沒有等荀彧回答便接着說道:“我也覺得這並非真相。樞密院制定作戰計劃並非沒有道理,但是卻絕對與你們認爲的異常沒有必然的關係。”
“可是……”荀彧雙眉緊鎖,猶豫着說。
“可是誰也不明白究竟是何原因!”荀攸接着說了下去,“但無論如何,事情終會浮出水面,無非就是再等等而已。何況無論是丞相關心政務也好,讓樞密院忙着制定作戰計劃也罷,天下必須被統一,割據一方的諸侯也必須被掃平。”
“呵呵呵!”荀彧聞言輕笑幾聲,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面帶微笑的說道:“是啊!無論將來如何,現在依舊是先要將天下重歸一統纔是。關心則亂啊!”
“這一點我倒是很欣賞文遠的做法,”荀攸說道:“他平日裡看似百事不管,但實際上他卻是在一旁冷眼旁觀。正所謂旁觀者清,他跳出局外,自然對任何事情都有不同的見解,也更能夠一針見血的提出解決之法。有人說文遠疏懶,實際上他這纔是厲害之處!”
“嗨!不說他了。難得咱們能聚在一起,談些別的吧……”
荀彧的心結解開後,也恢復了原來那個寵辱不驚。永遠都是一臉淡然的微笑的荀彧。
正如荀家叔侄所料,曹操只不過是在等待着機會,雖然出了及少數幾個人,沒有人知道這個機會究竟是什麼,但是以郭嘉、張遼、程昱三人的消息靈通程度,很快就爲曹操找到了這樣一個機會。
建安十一年五月七日,在五月的第一個休息日結束後的第一個工作日,曹操依舊在處理着各種政務。然而就在荀彧將一批需要曹操進行批覆的文件送到丞相府時,就聽到曹操用一種壓抑的聲音在低吼,語氣中充滿着無法遏制的怒火。不明就裡的荀彧當場愣在原地,他已經很久沒有聽到曹操這樣發火了。
相府的屬官與下人早已經被曹操的怒火嚇的不知所措,見到荀彧到來,頓時如見救星一般將荀彧向裡面請,並意圖用最簡便的言辭將事情告訴荀彧。
原來是長安鍾繇送來急報,這段日子,扶風郡大旱,兩個月來滴雨未降,整個扶風郡糧食絕收已成定局。而這還不算關鍵,重要的是早在二月時便已經有負責管理屯田事務的小吏向負責整個關中農事的屯田校尉提出過可能會有旱災的預警,同時整個關中地區也同時發現警訊,當時還是司空的曹操就已經下令防旱。在曹操升任丞相後。又曾經下達過抗旱保苗的命令。然而這位屯田校尉卻滿不在乎,不但不理會下屬的回報,亦不顧上司的命令。既不做任何預防性的佈置,也不對上司的命令有任何回饋。當時鍾繇、夏侯淵的心思全都在張遼指揮的漢中之戰上,也暫時沒有顧及到扶風的旱情。直到兩個月未有降雨,糧食絕收已成定局時這位屯田校尉才慌了神。但是此時他依舊沒有報告,而是意圖隱瞞。結果他屬下的小吏實在看不過去,便仗着自己原本是軍中退役的老兵的關係,將消息直接捅到了夏侯淵那邊。鍾繇接到夏侯淵的提醒,這才意識到問題。親自下去檢查才發現,這位屯田校尉根本就不動任何田間事務,也從不虛心求教,終日只是將精力花在尋章摘句、吟詩作賦上。得知糧食絕收立刻慌了手腳,聽從了自己幕僚的建議意圖隱瞞,還親自捏造罪名將一直看不順眼的屬吏抓了起來並嚴刑拷打。若不是消息早已經被送到長安,好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纔會被發現。
當鍾繇將這位屯田校尉捉拿歸案並無辜遭到冤獄、毒打的屬吏救出後,長安那邊頓時如同捅了馬蜂窩一般。那屬吏是有着退役軍士的身份,而且還是身負戰功的老兵,如今無辜遭到迫害,軍中立刻產生怨言。而夏侯淵也向鍾繇表示了強烈的不滿,放出話來,一定要嚴肅追究此事,絕對不允許任何人輕縱罪犯。
然而這位屯田校尉也並非沒有後臺,他正好是潁川陳氏的旁系子弟,算起來因該是時任制書侍御史的陳羣的族弟。鍾繇這個潁川人也不由得有些爲難,乾脆將情況直接上報丞相府,請示曹操該如何處置。並同時向曹操彙報了扶風郡的受災情況,請示曹操急速調撥賑災糧草與物資,並請求支援來年的種子和農具。
雖然引着荀彧的相府屬吏說的並不非常清楚。但是荀彧已經聽明白了緣由。此時的荀彧也不禁心頭惱怒不已。原來旱情並非扶風郡一處,整個司隸部都早有有旱情預報,可是扶風郡依舊還能擺出這麼大一個烏龍事件,這不但要讓人質疑官員的能力,更會讓人質疑官員的品德。但是,惱怒歸惱怒,荀彧可不能讓曹操就這麼憤怒下去,否則曹操在盛怒中做出什麼不合適的舉動那就麻煩了。同時荀彧也明白,此事關鍵還是在於糧食。
如今曹操治下各地,唯有徐州、兗州、冀州三弟是是糧食不但可以滿足自己需求還能夠輸出的。青州、幽州、幷州、豫州也能解決部分糧食所需,缺口則能夠用牲畜和水產補足,同時還需要向徐、兗、冀三州交換部分糧食。而司隸部和荊北的宛城地區則屬於糧食無法自給自足,在元氣尚未恢復之前,必須依靠其他地方的輸血才能夠確保地區穩定。而這幾處的糧食還必須有一部分收入官倉進行戰略儲存,以備戰時需要。這也就是爲何今年年初曹操原本強烈期待的南征被迫取消而改爲攻擊漢中的原因。
當漢中到手,張魯十餘年積蓄的糧草便成爲了曹軍的囊中之物,也成爲了曹軍發動進攻的後備糧草。但是扶風郡大旱,糧食絕收,若要穩定扶風郡的民心,就必須從別處調撥糧草。而此時最方便的就是與扶風郡一山之隔的漢中。若要這樣做,曹軍的軍糧又會發生變化,若是曹操依舊還有南征之意,搞不好又要被拖延了。
荀彧想到這裡。不由得心中哀嘆,那陳家子弟着實是無用,怎麼就惹下如此大禍。曹操一旦發怒,搞不好就要有人血濺三尺方能讓這位如今天下權力最大之人息怒了。
不過荀彧卻絕對沒有想到,曹操發火確實是真的,但是也有借題發揮的意思。若要提出對即將任命的官員進行任命前的考試,並依據考試結果進行任命的提議,就必須有合適的藉口,曹操與張遼等人都不希望事情一開始就招致各方強烈的反對,而曹操這段時間的沉默也正是在等待着這樣的機會。
原本這種機會很好找,士族子弟並非個個都是能人賢士。愚貪之輩也不在少數。何況曹操也不是一定要找到士族子弟爲官之人的毛病,只要是官員出了問題,他都可以趁機提出考試的建議。這段時間就是爲了讓郭嘉、程昱和張遼暗中尋找這種有毛病的官員。
但是尋找尚未有結果,長安這邊卻給曹操送上了一份厚禮,士族出身的官員因爲自己的瀆職而導致一郡之地糧食絕收,還向迫害同僚,已達到掩人耳目的目的。他的行爲還在客觀上導致了曹軍原本的作戰計劃因爲軍糧儲備的變化需要推翻重來。有了這樣的事件,曹操根本就就無須郭嘉他們再提供什麼藉口了。於是曹操趁機表現出怒不可遏的態度也就順理成章了,這也便於郭嘉他們藉機提出考覈待命官員的提議。
不知情的荀彧卻知道此時絕對不能再讓曹操憤怒,他見已經到了曹操辦公的地方,立刻甩開引路的小吏,不待稟報便疾走進屋,對着曹操大聲說道:“丞相,大喜啊!”
曹操並不知道荀彧過來,他這樣憤怒的發火其實也不過是要傳遞出一種“我很憤怒”的意圖,便與他隨後下手。實際上曹操表面上怒火沖天,心底裡甚至還有些得意。可是正當他假意傾瀉着自己的火氣時,突然間聽到有人說“大喜”,這就像是吃飯吃到一半,卻有人告訴你說這些菜裡面有蟲子一樣,很讓曹操難受。
回頭一看,原來是荀彧。雖然被噎了一下,可是曹操心中別提多高興了。用荀彧的最傳遞消息,那就更不會有人懷疑了。只不過曹操的面容依舊深沉冷峻,似乎一塊寒冰一樣。
“文若,何事言喜?”曹操沉着臉說道。
“回稟丞相,馮翊、京兆、河東、弘農四郡官員身先士卒,帶領百姓抗旱保苗,雖四郡糧食減產,但依舊保住了七成的糧食。”荀彧也只能這麼說,雖然這樣會更加反襯出那個陳氏子弟無能,但是能讓曹操暫息雷霆之怒,拋棄一個草包算不了什麼。何況他也並非潁川陳家的嫡系。
只不過荀彧並不知道曹操也是故作憤怒,見荀彧開口,曹操也正好順勢下臺階。
曹操摒着臉,做了幾次深呼吸,似乎是要平息心中的憤怒。“很好!”曹操聲音有些生硬,這很符合一個強行壓制着怒火的上位者的形象。“這四郡官員皆能恪盡職守,爲何扶風郡就不行?難道是因爲扶風郡離得遠了,就覺得無人管束,可以爲所欲爲?事發後竟然不做不求,反而迫害功勳老兵,他究竟腦子裡想的是什麼?”說到這裡,曹操又有些激動。
曹操的表現十分符合他此時流露出的情緒,荀彧也根本沒有意識到曹操是在騙人。
“丞相,此人失職,命有司追究就是。如今司隸部數郡遭遇旱情,要緊的是趕緊佈置賑災事宜,尤其是扶風郡,切不能因爲賑災不得力而使得扶風郡大亂。”荀彧已經將注意力轉移到善後上去了。
曹操對荀彧一心爲公的態度很是欣慰,也明白此時並非將自己的目的提出來的上好時機,今日只要將自己的不滿的憤怒傳達出去,日後自己對官員考覈、考試動手時,也不至於引起強烈反彈。繼續保持着自己特有的惱怒的狀態,曹操做出了思考的樣子。
片刻間,曹操就數次深呼吸,完全就是一個被下屬欺騙後的上司的樣子,而且曹操本來就對這種瀆職官員極爲不滿,根本就無須故意爲之,他就已經隱隱的散發出一種殺機。
對於曾經見識過戰場生死的荀彧而言,曹操的這股殺機十分明顯,此時他不由得慶幸自己此時就在曹操身邊,否則還不知道無人“勸阻”的曹操會在盛怒之下做出什麼決定。
曹操的呼吸漸漸平緩,這很顯然是一種情緒已經平穩的表現,荀彧明白事態已經進入了可控狀態,也暗中舒了一口氣。
“文若,”曹操開口沉聲說道:“此事不可輕縱,命鍾繇嚴查並立刻查明此人全部瀆職、違法之舉,連同犯官一併押解進京。至於賑災,立刻召集大司農及其屬官,以及元讓、文遠、公達等人到丞相府議事。”
“諾!彧這就派人去傳令。”荀彧立刻應道。
賑災需要大司農及其屬官,但因爲需要調動軍糧,便需要軍中大將與樞密院主官一起參與。曹操這樣安排十分符合緊急情況下的處理手段,至於將事情交到朝會上,荀彧可不想因此讓潁川陳氏遭到詰難。
曹操緊急召集部下會議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傳令之人出門不久,距離丞相府最近的張遼便已經趕到。隨他而來的還有曹昂、曹丕、曹彰、曹植四兄弟。緊接着郭嘉、荀攸、賈詡、程昱、夏侯惇、曹純等身在雒陽的文武大臣紛紛也趕到相府。最後司農丞糜竺也帶着太倉令匆匆趕來。至於大司農則因病缺席,那不過是護着劉協一同從長安城逃出來的老臣,一來是資格夠老,二來是比較識趣,曹操便將九卿之一的大司農交與此人,平素此人也極爲識趣,基本上就是在家養病,事實上實權盡在副手糜竺手中。
在得知了緣由和商議內容之後,張遼立刻與郭嘉暗中以眼神交換了意見,就在曹操命糜竺盤點各地存糧,並以曹昂爲主協調軍糧的調撥時,張遼與郭嘉也暗中做出了暫時不動,待賑災命令下達,所謂的犯官押解到案後再行提出建議。
同時張遼倒是當場提出由扶風郡駐軍在力所能及的前提下,協助百姓展開自救。雖然荀彧等人對此不以爲然,可是曹操卻從中張遼的話語中聽出此舉又收買人心之嫌。但是軍隊本就是他曹操的,即便是收買人心又能如何?曹操欣然同意,並讓夏侯惇立刻先期前往長安,與夏侯淵一同組織軍隊參與救援。
樞密院發文漢中太守滿寵,令其立即調撥糧草運往長安。並命令長安駐軍沿途接應,務必確保安全。
荀彧則以尚書令的名義,行文各州及下屬各郡縣,嚴令受災各地組織自救,並在司農丞糜竺的配合下調整各地官倉的糧食儲備。
張遼與曹純則和樞密院衆人一同,重新規劃軍糧的佈置,修改已經制定好的作戰計劃。
曹操已經有了首先鞏固後方,然後再行出征的意圖,如今正好順勢將戰爭繼續推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