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債記(一)
討債記(一)【師門有難,匹夫有責】
“掌門,這是我在羅剎門兩年的積蓄,您先拿去救急吧。”
“師門有難,匹夫有責,算上老子一份。”
“現在門裡揭不開鍋,掌門,這是我收藏的半隻雞腿,雖然上面長了些毛,擦擦應該還是能吃的。”
“屠大娘說掌門您要是真餓的慌,她願意拿自己的大腿肉給您做叉燒包。”
“掌門,我家親親說了,他很感激你照顧我這麼久,這些就當是他的一點心意。”
“掌門,雖然您老是搜我的私房錢,但我沒怨過您,我知道您這病是改不了的,這回不用您搜了,我主動給您。不過,要收雙倍利。”
“每七天算一個利息期,下一期利息加倍。”
“鑑於掌門您之前的所作所爲,我們要求您抵押貸款。”
“掌門,請在這份合同上籤個字,如果到期歸還不了本金和利息,請交出羅剎門的地契。”
“我們已經和□歡的張老闆商量過了,到時候掌門您要真還不出,可以去張老闆那兒討個活,張老闆說了,您要做的好,還有特別員工獎。”
“……大家真是孝順啊……”肖雲景磨着牙目送這羣‘好心人’離開自己的房間,僵硬得拿起那張所謂的合同,一口吞進嘴裡,我咬我咬我咬,我咬死你們這羣衣冠禽獸人面獸心。
“不能吃。”還是蘇行之道德修養高一點,捏住肖雲景的下頜,逼他吐了出來。
“你就算吞下也沒用,一式兩份,別忘了你剛簽了兩張。”歸無涯在一邊落井下石,是該讓某個傢伙受點教訓了,陡然提高了嗓門,“你還準備在外面躲到什麼時候?”
耶悉茗躊躇不前的站在門口,看了看爲錢消得人憔悴的肖雲景,進屋把一個裝得滿滿的錦袋擺在桌上。
“你也是來奚落我的?這一袋數量不少啊,想要幾分利?儘管獅子大開口,反正本掌門現在是龍遊淺灘,虎落平陽。”瞥一眼肖雲景就知道里面裝得是什麼了,剛受了一肚子的氣,這回全發泄在來人身上了。
耶悉茗臉色慘白的咬了咬下脣,步履虛浮的走了出去,沒說一句話。
蘇行之不客氣的彈了一下肖雲景的腦門,後者痛得直叫娘,怨恨得瞪過去,“就知道沒了錢不行,看看,看看,一個個都趾高氣昂的,連你們倆都冷眼旁觀!哎呀,你又彈我腦門幹什麼?”
“你以爲人人都像你那麼愛財?你怎麼還沒醒悟?”蘇行之真是恨鐵不成鋼,“你仔細看過那份合同嗎?你知道什麼樣的合同纔是有法律約束的?你當耶悉茗爲什麼要抱病過來?難道你真的認爲嘲笑一條被困沙灘的游龍,奚落一頭落在平陽的老虎是件多麼值得高興的事嗎?”
“……不值得高興,也可以出一口惡氣嘛……”丫挺有自知之明的。
“……”蘇行之一口氣上去差點下不來,手在半空顫了半晌,最終還是收了回來,撇過頭不去看那個惱人的財迷,“真不知道段秋喜歡你哪點,我看他離開羅剎門是他這一輩子最明智的選擇。”
“小蘇……”肖雲景可憐兮兮的扯了扯蘇行之的袖子,“他真的不回來了?”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那我不是要跑到林家堡去討回我的十兩九錢五分六釐七文了……”
蘇行之有撞牆的衝動。
歸無涯同情的拍拍他的肩,“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少說兩句,氣死自己划不來。”
“喂,你們就這樣走了啊?”肖雲景看着搖頭嘆氣離開的兩人,“至少也捐贈點嘛~哎呀!”
一枚銅錢毫不留情的從門外飛進砸在肖雲景腦門。
“小氣~”
把玩着那一文錢,清冷的房,無雲的天,失去金庫而空蕩蕩的心,往事不受控制的鑽入腦海。
那一年,他十九,他十一。
“哎呀,我的饅頭!!!!真是晦氣,果然從牢裡出來應該要先用柚子葉洗一次澡。喂,小子,那饅頭是大爺的。喂喂喂,你快住口,那是我的,我的!!!!至少給我留一口嘛~~我就只剩這兩文錢買一個饅頭了……天殺的南宮墨,老子給你找了那麼好的一座靠山,居然派人追殺老子。朱琛胤,你也不是個東西,有了老婆忘了兄弟,沒義氣。不幫忙也就算了,還爲虎作倀派你的影守來追殺我,該死的!!!一羣沒人性的東西!!!害得老子只好逃到大牢裡!!!!淪落到最後,連個饅頭都保不住,農民伯伯,我對不起你們,竟然讓個小兔崽子糟蹋了你們的糧食!!!誰啊,別拉老子衣服,沒見老子正在懺悔嗎?嘿,是你這小兔崽子,怎麼,糟蹋完老子的饅頭,心裡愧疚難安,想找老子道歉了?”
“你的錢袋掉了。”
“我的錢袋?對對對,是老,呃~是我的是我的,小朋友真乖~肚子還餓不餓,哥哥給你買好吃的啊~你家住哪裡?小孩子一個人在外面跑可不安全哦,現在這世道壞人可多了,哥哥我就碰上了兩個世間最壞的人,一個拿弟弟的好心當驢肝肺,一個妻管嚴連兄弟都出賣。”
“我沒有家。師兄們帶我到集市後,就不管我了。”
“那你師門在哪裡?哥哥送你回去。”
“不要,我不回去。師兄們的談話我都聽到了,他們覺得師父寵我,怕師父把本門秘笈傳給我,就打算把我帶到很遠的地方,丟在外面自生自滅。那破秘笈我還不想學呢,老不死的總是動手動腳。”
“呃~咦?那裡好熱鬧,好像有流氓打架誒~往這裡過來了~”
“不好,我偷了那人的錢袋,糟糕,被他發現了。”
“哈,好小子,有錢途,哥哥喜歡,我們走~”
一個少年的美好前程就這麼敗壞在了某人手裡,是福是禍,還是電視教導的好,《不要和陌生人說話》。
那一年,他二十,他十二。
“我回來了~”
“嘖嘖,衣服不錯,哪來的?”
“隔壁王嬸給的,說是過年要穿新衣服。”
“這衣服布料不錯,那臭寡婦沒少摸你臉吧。你啊,被那羣大媽碰就算了,對那些個大叔伯伯多留個心眼。”
“放心啦,除非他們想再斷一隻胳膊。”
“我的意思是你留個心眼下手輕點。”
“我知道啦~~好看嗎?”
“你皮膚那麼白,紅色很配你,就是我看着有點暈。把手拿開,我沒發燒。”
“那你說你頭暈?”
“我是暈血,對紅色的東西有點反射性暈。”
“哦。”
從此以後,沒有人再見過一個孩子穿紅衣。
從此以後,那個孩子打定主意刻苦練功,爲了不讓自己受傷,爲了不讓那個人見血。
那一年,他二十四,他十六。
“你說你幹嗎留下來?以你的武功,你要跑,那些衙役根本攔不了你。”
“我說過,我不會離開你的。”
“兄弟,這裡是大牢,你們談情說愛也選個風花雪月的地點,別在這裡噁心人。”
“別人說話亂插嘴,沒禮貌,小秋,扁他。”
“哦。”
“你走的話起碼那包珍珠不會被充公啊~”
“我不放心你一個人被抓到牢裡,這裡關的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嘿嘿,小美人,你該不放心的是你自己吧~”
“一看就是個窮鬼,沒錢也敢打我家小秋主意,扁他。”
“哦。”
“唉,轉眼你長那麼大了,真是時光飛逝,歲月催人老,以前我還能把你抱膝蓋上數錢呢~”
“現在換我抱你啊~”
“喂喂,這裡是大牢,注意用詞。”
這回沒等肖雲景開口,段秋已經出手了。
打擾本少爺辦正事,扁。
“小秋,你剛扁的那個好像是獄卒……”
“是嗎?奇怪了,他是怎麼進來被我扁的?”
“是你劈斷了牢門出去扁他的……”
“哦,那我們走吧。”
“……”
那一年,他二十五,他十七。
“什麼事笑得這麼開心?”
“剛村長的兒子跟我說他病了,見不到我的時候心緒不寧,見到我的時候又心跳不已。”
“可憐的孩子,那麼小就得了心臟病。”
“心臟病嗎?那得病的人還真是幸福。”
“哇,這也叫幸福?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呵呵,我好像也病了~”
“生病還笑那麼開心?看來病的不輕。”
“呵呵~”
“還笑?難道是什麼笑笑病?”
“景,我想我這病是永遠好不了了。”
“完了完了,開始胡言亂語了,還笑個不停,萬一是個什麼疑難雜症,啊啊啊啊啊,我的醫藥費~~~”
他把一個人一生中最美好燦爛的時光都陪伴在他的身邊,他把一個少年最純粹的感情都播種在了他身上,他把一個男人的尊嚴和驕傲都爲了他而放下,他甚至在情況不明的條件下也甘願委身,只因爲那個人是他。
細心呵護的十三年光景,種子沒有發芽,付出沒有回報。
他說,他不是個死纏爛打的人。
他說,羅剎門已經在殺手組織中闖出一番天地,歸無涯和蘇行之是很好的幫手。
他說,只當這是一場殘夢,夢醒了,他該回到現實了。
這一年,他二十四,櫻花在最燦爛的時候凋謝。
十三年,從身無分文到堆金疊玉,從無名小卒到一派之掌,從一個人到形影不離,逗逗轉轉,現在又繞回了原地。
妥善收好桌上的銀兩,打包,藏好。
這一年,他三十二,他安慰自己,千金散去還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