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號裡瀰漫着一股腥臊的氣味,那是戰馬身上發出來的。
好在顧章是個打小兒就上山打獵砍柴的把式,家裡並不寬裕,他身爲長子,吃的苦自然比其他的弟妹要多得多。
相較之下,並不覺得這有多苦。反而覺得不和那些人睡在一塊兒,倒省得提心吊膽的了。
這些戰馬們都很通人性,夜半寒風呼嘯的時候,顧章就臥在戰馬身上互相取暖,竟覺得日子也沒那麼難過。
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常常會想此時的蘇若離在做些什麼。
一想到那個狡黠機靈的小丫頭,他覺得自己渾身都暖洋洋的,心口那兒柔化成了一團水。
那個小丫頭,此刻是不是正擁被而臥,屋裡是不是點了個大火盆?
想到走之前,自己夜夜能夠擁她入懷,顧章就覺得那是世上最美好的日子了。
只是不知道他還有命活着回去沒有?若是死在外頭,不知道她會不會傷心難過?
每晚上,都被這些問題充斥着腦海,他也不覺得這樣的日子有多難熬了。
那小校還以爲這麼折磨着顧章,一連大半個月過去,這人就算是不瘋也該死了,誰知道這小子偏生壯得跟頭牛似的,不僅沒瘋,連點兒小病都沒有。
他倒是奇怪了,看着好端端的顧章,他越發下了狠心。折騰不死這小子,那清泉鎮上的小美人兒可是說了,以後再也不讓他碰了呢。
一想想那小美人兒滿身軟綿綿的樣子,他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了,底下那活兒更是經久不息地豎着,快要戳破他的褲襠了。
像他這種腦袋別在褲腰上的人,哪裡有個安生日子過啊。哪裡有個婆娘熱炕頭睡啊?一嚐到了女人的滋味,那就跟中了蠱毒一樣,再也收不住手了。
於是他就命自己手底下的幾個弟兄嚇死勁兒地折騰死顧章。最好是越快越好!
對於這些上過戰場殺過人的人來說,這自然是小事一樁。況且折騰這麼一個手無寸鐵的山村小子。可真是有趣的很啊。
自此,顧章睡在馬號裡,半夜不等他醒過來,自然有人會兜頭一盆冷水澆下來,澆他一個透心涼。
早飯坐到桌前時,那飯菜裡全都是人溲馬溺,看上一眼就噁心半天。
更有甚者,讓他寒冬大雪天。穿着裡衣站在外面數星星……
反正糟蹋人的法子多的數不勝數,終於讓這個山村少年再也忍受不了了。
於是,再又一個面前的飯菜被人動了手腳之後,顧章忍耐多時的心再也受不住了,當場掀翻了桌子,咬牙切齒地跳了起來,扯過那小校來就拼了命發了瘋般地猛揍一頓。
小校也沒提防這個逆來順受的傢伙會突然爆發,沒來得及躲開就被顧章給摔倒了地上,還沒等他爬起來,顧章的拳打腳踢已經襲上他的身子。
本就常日裡打獵砍柴的顧章。又加上跟着村裡的祖輩們學過一些功夫,在家裡就日日練習,雖然眼下被他們給糟蹋地身子不如了從前。但是這麼幾個花拳繡腿的傢伙還是奈何不了他的。
一霎時,那小校躺地上已經起不來身子了。而且,那碗口大的拳頭還在不停地落在他的身上,痛得他哇哇大叫:“你們都愣着做什麼?還不把這造反的小子給擒住?”
幾個人一涌而上,抱腿的抱腿,抓胳膊的抓胳膊,就把顧章給狠狠地壓在了地面上。
小校從地上爬了起來,已是鼻青臉腫泥豬一般。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血,狠狠地望着被壓在地上還不斷掙扎的顧章。下了狠心,眼裡殺機已現。朝幾個兄弟使了個眼色,那幾個人會意過來。就有一人嚓地一聲抽出了腰間的佩刀,在腳上的牛皮靴子上蹭了蹭,把那刀就家在了顧章的脖子上。
“小子,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了。你也別怨我們,要怪只能怪你生不逢時吧。”那人裝腔作調地說道,手握着刀柄就往下壓了壓。
鋒利的刀刃慢慢地滲入到顧章的脖子裡,一線血紅的珠子順着刀刃流下來。
顧章被緊緊摁在地上的頭動彈不得,他的兩條腿被人給狠狠地踩住,只有一隻手尚可自由行動。
千鈞一髮之際,他的手在地上胡亂摸索着。地上,摔爛了的盤碗滾得滿地都是,他很幸運地就抓到了一塊鋒利的碎瓷片。
說時遲那時快,在那人的手繼續用力往下割的時候,他快如閃電般地出手,那鋒利的碎瓷片就嵌入了那人的脖頸裡。
“呃,呃。”那人的手猛然鬆開了自己的刀柄,死命地往脖子裡摳去,似乎想要把脖子裡的碎瓷片給掏出來。
可是顧章的出手,那是一絲一毫都算準了的,那個地方就是頸動脈,還是當時蘇若離沒事兒的時候比劃給他看的呢。沒想到在如此危急時刻,竟然派上了用場了。
一舉擊殺拿刀殺他的人,其餘的人一下子嚇得愣住了。
顧章趁機順手拔下自己脖子上的刀,繞着自己的身邊就悠了一圈兒。
壓住他的人嚇得紛紛往邊上靠去,雖然有一霎時的愣神,可這些人倒也不是那種手無寸鐵的百姓,而是真的上過沙場殺過人的大周士兵。
也不過是愣怔了一瞬,他們就紛紛反應過來,鏗鏘鏗鏘地拔出自己的武器,把顧章給圍在了核心。
那個小校笑得猙獰,把手裡的佩劍揮了揮,冷酷一笑,“你小子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啊,這可是在自尋死路啊。”
顧章嗤地一聲撕下了自己的袍擺,利索地把自己的脖子給抱上了,好不怕死地冷笑:“我就是在自尋死路,有種的就來陪你爺爺吧。”
什麼敬酒不吃吃罰酒?好像打他來他就什麼酒都沒有吃吧?
俗話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顧章這廂是豁出性命了,可小校那邊幾個人卻心思不一,說到底,這人不是他們想殺的,是他們的頭兒讓他們殺的。
他們在軍營裡雖然過得清苦,好歹衣食無憂,誰也不想這個節骨眼兒上丟了性命。這樣的死法,比死在疆場上可差多了啊。
至少,家裡沒有撫卹銀子,甚至還會因私自殺人而獲罪,連帶一家老小。
幾個人面色發青,互相對視了一眼,誰都不敢先上去當那隻出頭鳥。
就看這小子的身上,剛纔能揹着身子一招致命,這身手就不是他們中任何一個人能比的。
小校瞅瞅這個望望那個,見都沒人上前,他咬了咬牙,丟不起那個臉,呀呀大叫着衝了上去。
人奔到了面前,劍纔剛剛舉起,那身子就已經動不了了。
也不知道顧章用的什麼身法,身子竟如鬼魅一般襲來,這會子,他手裡的那把大砍刀已經戳上了小校的腹部,而小校的劍離他還有三寸!
瞪大了一雙牛眼,小校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肚皮上的那把砍刀,還有自己肚皮上不停地往下滴落的血滴。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一招還沒打完,這刀怎麼會插在自己的肚子上?
他瞪圓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可是,腹部傳來的刺痛,讓他意識回神,這一切都是真的!
想他大小也是個校尉,手底下也有二十多號人,怎麼就敗在了一個山村小子手裡?
他也上過沙場殺過敵人,若不是有兩下子,上司也不會看在眼裡啊。
就在他不停地懷疑自己的時候,顧章一雙眼睛裡閃過嗜血的厲芒,刷地一下抽出了砍刀。
那血,就跟水柱一樣,噴涌四濺。
轟隆一聲,小校那粗壯的身子嘭地一聲砸向地面,濺起了一地塵埃。
於塵埃中擡起頭來的顧章,就像是地獄裡的修羅,一張俊朗的臉上滿是煞氣,那雙濃濃的長眉只往上一挑,四周圍着的人俱都四散逃開。
“殺人了,殺人了。”
驚叫之聲不絕於耳,顧章木木呆呆地拄刀而立,刀刃上,尚自滴着殷紅的血滴……
大雪飄飄揚揚下了一整天,束手就擒的顧章已了無生意,心知自己殺了人也沒想過要逃脫,只是內心裡,總是徘徊不去的是那個女子的身影!
別了,今生無緣相見,只盼來生吧。
別了,他無力呵護她,找個好人嫁了吧。
目中的清淚,慢慢地流淌下來,很快,就化作了冰柱,凝結在了他的臉上。
京畿大營中,誠國公李從武正拍案而起,聲若洪鐘般訓斥着手底下的一干將軍,“混賬,我大周的兵士都是死的不成?竟由着胡人偷偷包圍了清泉縣?”
清泉縣可是京畿要道,若是攻下了清泉縣,南下可佔領富庶繁榮的江南大好河山,北上可攻佔京都要塞,到時候,大周可就完了啊。
在座的衆將士,誰都知道這個理兒,可沒人敢出聲。大帥正在氣頭上,誰都不敢觸這個黴頭。
李從武下手的參將蕭逸,見這個老大正氣得臉紅脖子粗的,忙起來勸說:“大帥,現在發脾氣也晚了,這胡人定是有什麼秘密通道,要麼就是咱們朝中有了奸細。當務之急,是趕緊點齊人馬殺過去,救出小公爺纔是啊!”
小公爺就是李從武的弟弟李扶安,乃是老誠國公的幼子。誠國公滿門忠烈,輩出武將,誰知這個幼子竟然酷愛讀書,十七歲上就兩榜進士出身,又習得一身的武藝,深受太夫人的寵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