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兒?”顧章在路邊上騰地一下利落跳下了馬,把馬繮繩隨手一丟,大步朝蘇若離走來,一把就握住了她垂在身側的手。
蘇若離雖然覺着有些不好意思,卻還是順從地讓他給攥住了。
不過心裡卻彆扭地很,他們是夫妻沒錯,可當着這麼多人也用不着這麼親熱啊?何況,這個男女大防這麼嚴重的時代,這舉動不是讓人家戳脊梁骨嗎?
她朝顧章笑笑,就要抽出手來,“還是先去洗洗,吃點兒東西吧?”
廝殺了一夜,剛纔又把副將給救回來,他就算是鐵打的人也該累了餓了吧?
顧章雙眼泛着紅血絲,顴骨下一道青暗。臉色看上去倒還好,不過那眼角眉梢透出一股濃濃的倦意來。
他確實又餓又累,於是就點頭,“走吧,找家客棧。”
說完,不容蘇若離的手縮回去,使勁往自己的掌心裡攥了攥,攥得蘇若離都有些疼了。
她遲疑着,不知道顧章這是怎麼了?這個少年一直對自己是溫和有加的,從沒有像現在這麼霸道過啊?
被他拉得前行了兩步,蘇若離只好跟上他邁得大大的步伐。
李扶安緊緊地盯着那隻握着蘇若離柔嫩玉手的大手,眸中閃着一簇不明意味的火焰。
見顧章帶着蘇若離往前走去,他的心也跟着飛走了,嘴裡的話不由自主地就脫口而出,“這位好漢,衙門裡有現成的客房,不如就隨我過去吧?兵荒馬亂的,客棧這個時分誰還有心思開啊?”
他說的是實情,蘇若離連忙點頭。像是向顧章保證他說的話是對的一樣,“是啊,咱們還是到衙門去吧。正好。你二弟、三弟和三妹也都在呢。”
“他們也在?”顧章驚訝極了,什麼時候。他的離兒和縣衙門這麼熟了?
他倏地回首,銳利的眸子緊緊地盯了李扶安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的疑問,可也就是這麼一眼,讓李扶安暗生警覺。
這個少年,不是個簡單的人物!怕是看出他的心思來了。
也是,換做自己,若是別人對自己的妻子有什麼異樣心思。他也能看得出來的吧?
若是看不出來,那隻能有兩個原因:要麼他是傻子,要麼他不喜歡自己的妻子。
李扶安了然,一想到蘇若離已是人妻的事實,嘴角不由得就漫過了一絲苦笑。
他要怎麼和眼前這少年相爭?
望着他臉上一抹帶着淡淡憂傷的笑意,顧章低了頭輕聲問蘇若離,“這位是誰?”
直覺告訴他,眼前這玉樹臨風的男子,不是一般的人,又聽他那口氣。像是一個當家的主人邀請客人一般!
他,會是這清泉縣的縣太爺嗎?
若是這樣,他豈不是大帥李從武的幼弟了?
顧章雖然疑問頗多。不過也只是有一霎時的猜疑就面色恢復如常了。
蘇若離連忙給他們兩個做着介紹,“顧章,這位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清泉縣的縣太爺李老爺!”
顧章的眼皮子忽地一跳,旋即不動聲色地抱拳行禮,“在下見過李老爺,謝謝李老爺救了賤內!”
蘇若離卻在聽到這個“賤內”時,滿心裡都是不快。什麼賤內賤內的,多難聽啊?她有那麼賤嗎?
不由就想起羅氏張口就是“小賤人小賤人”地罵她。
雖然明知道顧章這不過是謙辭。心裡並不是這麼想的,她還是覺得憋屈得慌。
得想個法子改改這個稱呼纔是!
要不然。她乾脆叫他“賤外”好了。
李扶安見顧章客氣有禮,雖然不想看到他和蘇若離兩個成雙入對。但是多年修習聖人之學的他,這點兒度量還是有的。
也連忙抱拳還禮,“不敢,在下惶恐。說起來,這清泉縣還多虧了蘇姑娘纔是!”
他既不稱呼蘇若離爲“夫人”,也不用別的叫法,只一句蘇姑娘,就泯滅了蘇若離已爲人婦的事實。
反正羅氏那老東西不是揚言要休了蘇若離嗎?他乾脆睜隻眼閉隻眼算了。
兩個男人幾句話的功夫,已經不動聲色地鬥了一個回合了。
李扶安說完就望向蘇若離,剛纔蘇若離只把他介紹給顧章,她還沒把顧章介紹給他呢。
蘇若離自然看得懂他的眼神,忙抿嘴兒一笑,“這位就是賤外,姓顧名章的。”
“噗嗤”一聲,李扶安一個沒忍住差點兒大笑起來,卻怕傷了顧章的面子,只好強力忍着,到底沒憋住,嗆得咳嗽起來。
身邊的隨從和那十來個從大帥營帳裡奔來的兵士也憋紅了臉。
老天爺,從來只聽說男人稱呼自家婆娘爲“賤內”的,哪裡會有女子這麼稱呼自家夫君爲“賤外”的?
這女子可真是奇葩一朵啊。
“咳咳!”顧章拿手抵着脣,面色生生地籠上了一層黑霧。
這小女子是在報剛纔的一語之仇嗎?
他也不是有意的啊?人家不都這麼稱呼自家妻子的嗎?
他倒是想說成自家夫人來着,可不是他還沒那個資格嗎?
望着顧章一張黑了紫紫了紅的臉,蘇若離故意裝作一副單純呆萌的樣子,“呀,你這是怎麼了?莫非我說錯了什麼?”
“沒,沒有。”顧章趕緊矢口否認,好不容易相見一面,他不想給她留下不快。
“沒有就好。”蘇若離抿了抿脣,露出一個歡快的笑容,“我還以爲我跟你學的那個‘賤外’有什麼問題呢?”她故意打着哈哈,一邊兒察言觀色。要是顧章這小子有絲毫的大男子主義,信不信她先休了他?省得讓羅氏那賤人得意地要死!
可不是有問題嘛?
只是顧章打死也不敢實話實說,反倒是連連誇讚着蘇若離:“離兒學得好!”
蘇若離暗笑,當着這麼多人,沒給他面子,這小子還不在乎,看樣子,他待她,應該是真心的了。
不管多要強的女子,心底總有最柔軟的一處,也希望有個男子能好好地呵護自己。
蘇若離雖然不覺得沒有男人有什麼了不起,但是也沒打算孤身一輩子。既然忙婚啞嫁地嫁給了顧章,顧章這人人品還着實不錯,她也不打算再換一個了。
這個時代,能有幾個男人像顧章這樣的?再說,挑來挑去的還麻煩不是?還要從頭再瞭解人家一遍,哪裡有顧章這樣知根知底的啊?
越想越是滿足,她索性挽上顧章的胳膊,幾乎是跳躍着往前走。
那愜意的樣子,就像個吃着了糖的孩子一樣!
李扶安的眸色更深了一層,望着前面那兩個有說有笑的人,心裡是濃濃的失落。
顧章算是個好的了,瞧他那麼順從蘇若離,就知道日後必定能善待她的。
可他的一顆心還是空落落地無處着地,就好像有一塊給挖走了一樣。
悵然地嘆一口氣,他在景三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一邊兒,剛從死裡逃生的副將,眼神不由就在他的車簾子上掃了掃。
看來這三個人之間有點兒玄機啊,不知道這個玄機能不能被他利用呢!
李扶安早就吩咐人回衙門傳了信兒,當顧章和蘇若離乘馬車來到衙門口時,那兒已經一溜兒站着三個人了。
最東邊的就是顧墨了,好幾個月不見,這小子已經長高了,個頭快要攆上他的了。
三弟和三妹也養得白白胖胖,紅裡透白的。
幾個人一見了他,哭喊着撲了上來。
顧墨更是黯然神傷,“大哥,沒想到還能見到你!”他這麼一說,連顧章的眼圈兒都紅了。
行軍打仗,誰知道下一個死的是誰呢?到時候,還能不能和弟弟妹妹相見呢?還能不能再見到離兒呢?
一霎時,他的心中涌過這麼多的傷痛,讓他幾乎無法呼吸了。
勉強壓下那股傷痛,他纔想起來自己的疑問,“你們,怎麼都住縣衙了?”
他的內心,自己這樣的山村小民,怎麼有資格住縣太爺的地方?
這縣太爺是不是也太好心了些?
蘇若離卻不想顧章知道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大戰當前,不想讓他因爲家庭瑣事亂了心神。
羅氏那起子事兒,不說也罷。
她在他身後,朝顧墨使了個眼色。顧墨到嘴的話就嚥了下去。
只是含含糊糊地應道:“恰好胡人圍城,我們出不去,李老爺就讓我們住進了這兒。”
顧章一雙虎目蘊藏着點點光亮,如璀璨的寶石,卻在對上顧墨的眼睛時,依然波瀾不興。
他的弟弟什麼樣的性子,他知道。這裡頭,定有蹊蹺!
只是離兒爲何不讓他說呢?
壓下這些疑惑,他若無其事地跟着李扶安進了後堂。
那裡,已經預備好了熱水和宴席。
副將一行既然奉了大帥之命而來,不管他們做過什麼,李扶安都沒有不招待的道理,於是一行人也跟了進來。
在看到門口那一幕時,那傢伙一雙不安分的眼珠子骨碌碌轉了幾圈,嘴角揚起了一個詭異的笑。
陪着顧章和李扶安一直進了後堂,見沐浴的熱水都安排妥當了,蘇若離心下感激不已,朝李扶安投去感激的一瞥,就要退出去。大老爺們兒沐浴,她跟在後頭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