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鳳嬌的一句話,被激怒的人有之,震驚的人有之,摸着下巴一臉玩味等着看熱鬧的人,更加有之……
李秀娥一整張臉都漲紅了,她鬆開了何婆子:“二嬸!大夥兒們都在看着,你可別瞎說!明遠和你們家明華可是流着一個孃胎的血的親兄弟!我們咋會偷你們家的東西!”
“呸!”王鳳嬌毫不留情的啐了一口唾沫:“你一個孃胎裡出來還做這麼下作的事情,我倒是要問問你們,我們家哪裡對不起你們了!非得讓和老三來做那個不要臉的賊子!”
何婆子已經快氣瘋了:“我撕了你這個爛蹄子的嘴!”她猛地一站起來,原本攬住她的李秀娥忽的就撒開了手,任憑何婆子上前去和王鳳嬌廝打起來!
原本鄉間小地方,有個吵架鬥嘴,甚至打起來都不是稀奇,可如意看着後面一臉受傷抹眼淚模樣的李秀娥,就曉得她是故意將何婆子放出來,這媳婦要是真的和婆婆打起來,後面的可就不好玩了!
就在何婆子和王鳳嬌真的要打起來之前,里正夫人忽的帶着何遠一併過來了,何遠手裡還抱着一些布料,紅紅的,十分喜慶。
“住手!”里正夫人一聲厲喝,卻沒能阻止發了瘋一般的何婆子和王鳳嬌廝打,里正夫人眼看着覺得不像話,立即跟何遠使了個顏色。
何遠憋着笑,做出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將手裡的東西給了一個婦人幫忙拿着,三兩步走進去就把王鳳嬌和何婆子扯開。
女人打架,無非扯頭髮摳指甲,此時此刻,王鳳嬌的頭髮已經被何婆子扯爛了,而何婆子的手上也多了幾道女人尖指甲的抓痕!
“鬧什麼鬧!沒瞧見我娘來了嗎!”何遠一聲大喝,將兩個女人給震住了,王鳳嬌當即就愣了愣,轉眼一瞧見里正夫人,一雙眼睛立即就流出眼淚來,噗通一聲跪在里正夫人面前,喊冤似的道:“何夫人,您要讓里正爲我們家做主啊!”
里正夫人是個溫順的性子,難免就被王鳳嬌的氣勢給嚇到了,何遠一看到王鳳嬌朝自己娘撲過去,拔腿就跑到里正夫人身邊將王鳳嬌攔了一下。他們今天過來,原本是爲了吉祥如意的親事,可沒想到,這家裡居然這般亂,婆婆要跟媳婦幹起架來了!
里正夫人皺了皺眉,沉着聲讓大家都散了,各家的事情,自然是各家關起門來說的好,誰知那王鳳嬌忽的站起來,不依不撓的攔着大家不讓走,就這麼直接當着大家的面把事情說了出來,這一說,不想把何家的陳年舊事也一併扯了出來!
原來,何家的老爹還在的時候,家裡人其實挺兄友弟恭的,幾兄弟又是一起長大,感情挺好,家裡有田,生活自給自足,倒也過得順暢。可是,之後幾兄弟長大了,各自就要蓋房子娶媳婦了,家裡的田固然大,但分起來,就出了問題。
何家三兄弟裡面,何婆子最疼的是小兒子,因爲生小兒子何明遠的時候,自以爲生過兩個孩子經驗豐富,便不再如同先前那般小心翼翼,哪曉得這最後一次,險些滑了胎。
最小的何明遠出生以後,因爲何婆子沒有好好養胎的原因,身子一直不好,出生以後還生了好幾場病,差點連命都保不住。
何婆子覺得愧對三兒子,就加倍用心的養着,這一養,就是這麼多年,不僅養了嬌身子,還養了嬌性子。
其實三個兒子裡頭,要說最懂事最能幹的,還是老大何明德,剛生了老二,還沒懷上老三的時候,老大已經能幫忙帶孩子了。後來,雖然何婆子格外的嬌慣老三,但在何老爹眼裡,最喜歡的還是老大。
三兄弟成親的時候,何老爹還吊着一口氣,愣是將家中的地一分爲三,將最好的最大的那一塊地給了老大。
何婆子當時就和老爹吵了一架,在她看來,老大能幹強壯,幹啥都能養活自己,可老三身子弱,又沒什麼力氣,往後一家人過活肯定困難,應該把好的地讓給老三!
何老爹硬氣了一輩子,最終何婆子沒能拗得過他,可也因爲這樣,何婆子就和自己大兒子生了些隙罅,她覺得老大不大照顧自己的兄弟,那塊地說拿就拿走了,以後自己老了,還能指望他嗎?加上老大最後又娶了個家破人亡的落魄小姐做媳婦,肩不能抗手不能提,何婆子的意見就更大!對何老三也就更袒護!
如此一來,三個兒子分別娶了媳婦,老大有好田,老三有娘罩,偏生一個何老二,似乎從小就不討爹疼不討娘愛,如果說何老三是好吃懶做好逸惡勞甚至有些養尊處優,那何老二就是碌碌無爲遊手好閒,不敢出去闖一闖,只會整日想盡辦法撈小便宜,和何老三一起看姑娘!
王鳳嬌嫁到老二家,時間長了,也就都清楚了,一個何老二,既沒有最好的田,也沒有一個娘想盡辦法給家裡弄好東西,她也委屈!
因爲委屈,所以更加霸道,既然她們家搞不到好處,那誰也別想從她王鳳嬌手上搞到什麼便宜!
可就在今天,王鳳嬌做夢都沒想到何老三居然敢偷她們家的地!
他們兩家的地是鄰着的,中間是一條田埂。
這田埂也就一尺來寬,剛好站上去走。原本之前王鳳嬌是每日都要去自己的田裡看一看的,可自從那日鄭澤來過之後,她連着幾天都在爲香芝的婚事捉急,將巡田的事情交給何明華了。
多年的夫妻,她自然是曉得何明華是個什麼德性,知道他沒那個耐性去幹活兒,就只囑咐他看看地裡有沒有小賊來偷花生或者掰棒子,何明華不耐煩的應了,做起事來比何明遠更敷衍了事。
王鳳嬌最終還是不放心,自己親自過來溜達了一圈,這一看不要緊,她那一雙賊精的眼睛,一眼就瞧見那條一尺寬的田埂朝自己家的田挪動了一尺,看樣子還不像是一天挖出來的,倒像是每天刨一點給刨出來的!而在田埂邊上拿着鋤頭刨着的,正是何老三!
鄉下地方,一旦有田臨在一起,大家挖空心思的把自家的田佔到最大不是沒有過的事情,可老大家的這塊田是好田不說,老婆子還偏心的都給了老三家來種,王鳳嬌難得的把這些都忍了,只要她閨女能嫁個好人家,她以後要什麼沒有!?
可沒拿到老大家的田是一回事,自己家的田被偷了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這簡直是在割她的肉喝她的血!
王鳳嬌一個惱怒,上前就把何老三揍了一頓,事情也就發展到了這個地步。
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王鳳嬌今日大概是真受了刺激,一股腦的全說出來了,說到最後,她反倒沒了先前的霸道蠻橫,而是真的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媳婦,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來,一邊哭還一邊罵罵咧咧的,無非是老天爺沒長眼,讓他們一家被人欺負到頭上來了。
王鳳嬌坐在地上,大大的屁股上都沾了泥灰,哭的那叫一個慘,吉祥在一旁看的動容,想要上前去將她扶一扶,哪曉得才往前走了一步,就被如意給扯了回來,如意神情淡漠:“大姐,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爲了這塊田,我們已經受夠委屈了,你現在幫二嬸,奶奶又該遷怒我們了。”
吉祥皺着眉,張了張嘴,卻沒說什麼,猶豫着慢慢退了回去。
王鳳嬌雖說粗鄙,卻不是一點腦子都沒有的,她不會一個人唱獨角戲,眼神瞟到正準備退出人羣的吉祥如意,她立馬爬起來幾步衝過去,一個蠻力,把吉祥和如意都拉到了大家的視線裡頭,當着圍觀人的面,大聲嚷道:“我王鳳嬌雖然霸道,可還不至於扯些謊來騙大夥兒!老大家剛死了人大家都是知道的,就是這個何婆子,我們的娘,不管這四姊妹的死活,硬要將田奪了回來!不信大夥兒問問她們!”
吉祥臉色一白,如意立馬從王鳳嬌的手裡掙脫,帶着吉祥後退幾步,王鳳嬌更來氣,近乎發瘋一樣的喊出來:“你還怕啊!你怕個屁啊!大夥都在,里正夫人也在,這老婆子還能真吞了你啊!”
“王鳳嬌你個瘋婆子,給我閉嘴!”何婆子這會兒再也不顧上里正夫人是不是在一邊看着了,要是任由這個瘋婆子鬧下去,只怕要讓全村人都給看笑話!她掄着袖子就要衝上來給王鳳嬌兩巴掌,可人還沒走兩步,就被何遠拖了回去。
何遠指了指里正夫人站的位子:“鬧屁鬧,當我娘是死的啊!想打架還是想殺人?行啊,現在跟我們走,去我爹那兒動手,打死一個另一個直接帶走,關到大牢裡蹲一輩子!打啊!打啊!”
何遠兩聲吼,一下子震住了苦惱怒罵聲。
一邊開始有人插嘴了,有人說何婆子心太狠,還連着前不久何婆子搶男娃滿堂的事情一起說,也有人更同情吉祥如意,暗自覺得何婆子做的不對,更有人平日裡收了王鳳嬌的氣,這會兒很是舒坦,幸災樂禍的看好戲,說着“活該”之類的解氣話。
這時候,三媳婦李秀娥總算從突發的變故里清醒過來了,她伸手將何婆子拉住,做出一個攙扶的樣子,不過片刻,眼睛就紅了,目光落在吉祥如意身上,聲音雖細,卻足以讓大家都聽清楚:“吉祥,如意,你們兩個都是懂事的姑娘,這田本來就是你們家的,奶奶也說我們只是幫你們種,等到有收成了,還不是要拿給你們!我們自己家有田,這幾年打理下來,可不比你們家的田地差,我們爲啥要給自己身上潑髒水?”
同樣是哭,李秀娥哭的就比王鳳嬌高明不知道多少倍。王鳳嬌那樣的撒開嗓子哭喊,圖的是個響動,可李秀娥這淚眼婆娑的可憐樣子,就真的博得是個同情了,幾個平時和她交好的,也不信是她們家偷地。
“三嫂。”如意在李秀娥低聲的啜泣中淡淡開口,她掃了一眼圍觀的鄉鄰,一字一頓,擲地有聲:“其實你們都是長輩,我們這些做晚輩的都不應該說些什麼。只是今天這件事情,實在是有些突然,我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好,啊……不如這樣吧……”
如意似乎想起什麼似的,匆匆轉身回去了,不一會,她就從屋裡拿出一箇舊盒子,當着所有人的面,把裡面的田契拿了出來,在大家面前亮了一亮,然後將田契疊好,遞給了王鳳嬌。
“二嬸,你也不必覺得委屈了,都是自家人,一塊田給誰種不是種呢,最重要的是沒有把好東西給糟蹋了。這是我們家那塊田的田契,您收好了!如今這兩塊田都是您家種,管它田埂怎麼挪,就是橫過來都沒關係了,是不是?”說着,直接將田契塞到了王鳳嬌手裡。
王鳳嬌不哭了,她愣了!
“如意!你這是做啥!”何婆子氣急敗壞的跺腳,眼珠子死死地黏在那張田契上,恨不能把王鳳嬌接田契的那雙手給灼出個洞來!
如意一臉無辜的看着何婆子,不說話。何婆子氣的不輕,站在一邊的李秀娥則是沉着臉將何明遠扶了起來,心疼的看着他臉上身上的傷。
王鳳嬌一時間還沒能接受這個突然的驚喜!她手裡拿着田契,深怕自己是在做夢,笑嘻嘻的捏了自己的臉一下,疼了,立即笑開了花:“如意,還是你懂事!”
如意不說話,只是笑了笑。
何婆子自然是不肯罷休,可就在她還要嚷嚷的時候,里正夫人發話了:“好了,趕緊都散了,別耽誤了今天上工!”
這一說,不少人都散去了,他們也要生活,這些八卦頂多只是茶餘飯後多了一樣談資,做不了一日的主食。於是乎,沒多久,看熱鬧的就已經去了一大半,剩下一些洗衣服的媳婦和家裡沒事做只用喂喂雞喂喂豬的婆子們還在津津樂道何家的這些事兒。
何婆子今天的臉都丟光了,最後這樣僵持了片刻,便連着里正夫人一併請去了老二家裡。
如意交出田契,似乎事情就與她沒有關係了,她將吉祥先勸了回去,自己跟到二伯家,當着里正夫人的面撇清:“何夫人,您曉得如意如今是在百味樓上工,每日的工錢足夠養活我們家,其實我私心裡也並不希望吉祥太過勞累,況且她還要帶着金玉滿堂,我白日裡不在家,所以這塊田,我們家也不要了。奶奶給我們張羅了婚事,既然要嫁人了,那我和吉祥有許多事情就要開始慢慢準備了,如意先回去了。”
她一番話說的溫柔又順從,眼見着就要走了,李秀娥幾步將她攔住,一臉的不認同,神情中甚至還帶上了幾分心疼:“如意!你這說的啥話!田是你爹的,現在就是你爹留給你們的,這田契你自己收着,拿出來幹啥?你快些拿回去,一家人不做這樣傷感情的事情!”
說完,她有意無意的看了一眼王鳳嬌,可王鳳嬌又怎麼會因爲她的眼神而動容,她現在拿到了好田,誰也別想搶過去!
何婆子沉着一張臉已經陰鬱很久了,聽到李秀娥這麼說,她也跟着粗聲粗氣的囑咐:“把田契一起帶回去,叫夫人看了大半天笑話了!”旋即看向里正夫人,一臉的愧疚不安:“您今天過來是爲了吉祥和如意的婚事,他們兩個年紀小,不懂事,家裡契書那些東西不能輕易動的規矩她們也不曉得,讓您看笑話了。”
里正夫人擡眼看了看何婆子,忽的道:“何大娘,看了這麼會兒,我倒是有幾句話想和您說。”
何婆子當即愣了愣,很快就做出一副認真聽的樣子。里正夫人對着如意笑了笑,道:“其實你有這麼個懂事聰明的孫女,纔是你的福氣。今日你老二老三家鬧得那麼兇,你還真想讓村裡人都看你笑話嗎?如意這樣做,我覺得做的挺對的,都是你們老何家的田,給誰種不是種?我就實話說了吧,我覺着如意那幾句話說的很得體,既給你們家老三解了圍,也平了老二的怒,你還插一腳幹什麼?”
何婆子張了張嘴,愣是沒說出一句話來。
里正夫人站起身走到如意麪前,將她的手拉了起來拍了拍:“我倒是覺得,姑娘家既然要嫁人,那遲早就得操持一個家,這能不能當的好一個家,就看着姑娘怎麼打理家中事務,我剛纔聽到如意拿田契的原因,覺得不無道理,何大娘,總歸都是你的兒子,誰種都不會少了孝敬您的那份。您啊,還是少操這份兒心了。”
何婆子一張臉僵了又僵,房子裡有那麼一瞬間安靜,就在這時候,一直等在一邊的何遠用一種十分不耐煩的口氣打破了沉默:“娘!成了沒,我還要去下村兒找李狗蛋有事呢!”
他這麼一副不耐煩的想走的樣子,讓里正夫人的臉色變得有些高深,她道了句:“行了,那你現在把那些布匹放到你如意妹子那邊去,然後……”
“還然後!?”何遠一副驚訝的樣子,彷彿一點都不想再在這裡浪費時間。里正夫人又看了看何遠和如意,終於露出幾分和藹的笑容來,點頭允了:“好了好了!一天到晚只想着玩的狗東西!早些回來啊!”
“哎!”何遠眉開眼笑,風風火火的就衝出去了。
連里正夫人都表態了,何婆子不好再硬來,可終究也沒那個心再去奉着她;王鳳嬌拿了田契,咧着嘴都快笑成一朵喇叭花,只顧着高興了,何家男人都沒什麼出息,此刻,唯獨剩一個李秀娥還能強忍住不甘,笑着與里正夫人客套幾句,將她送走了。
如意見里正夫人要走,自己也跟着走,轉身的時候,似乎感覺到有一道冷冷的目光往自己這邊送,她也不回頭去看,微微勾了勾脣角,離開了二叔家裡。
何家那邊還要怎麼鬧下去,如意沒心思去管,接下來,她要做的,就是徹底讓何婆子死了給她們招親的心!
里正夫人與如意一道去了她們家,看着那黃泥牆面,茅草屋頂,三十多歲的女人竟生出些心疼來。孤兒孤女,沒爹沒孃,家中還有這麼不省心的親戚,里正夫人不禁想起了自己從前的往事,頓時生出些感慨。
何遠已經不見蹤影了,堂屋裡的四腳木桌子上,放了好幾匹大紅大紅的布料,一邊還有些絲線,里正夫人笑着對她們道:“我像你們這個年紀的時候,爲了繡這些,整日不吃不睡的,可沒叫家裡人少看笑話。姑娘大了,總要上一回花轎,你們放心,你們的婚事,我放在心上呢。”
吉祥的神色有些複雜,看着那紅紅的布料,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倒是如意笑着對里正夫人道:“夫人您宅心仁厚,別人家的姑娘成親都這麼費心,倘若以後何遠娶媳婦,您指不定就真的吃不下睡不着了。”
她的話中有幾分打趣,卻直戳里正夫人的心窩子。
里正夫人的笑容多了幾分苦,嘆息道:“這孩子,可沒少讓我和他爹費心……”剛說了一句,里正夫人就有些狐疑的打量如意的神色。
何遠最近有些奇怪。按理說,她一個做孃的,怎麼可能猜不到兒子的心思?但最近何遠似乎真的就不怎麼提做廚子的事情了,連何如意這邊也跑得不勤快了,雖然每日還是和那些不三不四的狐朋狗友混在一起,但一到天黑就老老實實的關門睡覺了,更是破天荒的開始自己洗起衣裳來了!險些把里正夫人給嚇壞了!
今日她故意帶何遠來,就是想探一探虛實。
方纔在何老二家裡,如意說話的時候,她就不動聲色的盯着自己兒子的臉色看,哪曉得何遠非但沒有看如意一眼,反倒一臉不耐煩的樣子,恨不能馬上就走。後面他鬧情緒,里正夫人才覺得他是真的沒興趣呆在這裡,一顆心總算落下來了——只要他消了做廚子的心思,他們父子兩個就有和好的希望!
只是何遠似乎正常了,就不知道如意這邊是個什麼情況了,聽到如意提起何遠的婚事,她就帶了幾分探尋的意味看着她。
如意似乎完全沒有感受到里正夫人的異樣目光一般,言笑晏晏道:“其實何大哥生的好看,又聰明,今天看他雖然不情願陪着您的樣子,可以看到您會被撞着磕着,他可比誰都緊張,何大哥是個孝子,您在他心頭的位置必然很重,您這份心思,他總有一日會曉得的。您心腸好,這麼照顧我們姐妹,等到何大哥娶媳婦的那天,如意一定爲他做一桌頂好的宴席!”
有哪個當孃的能不愛聽這番話呢!
里正夫人的一顆心,頓時就被如意的話說得暖暖的,這番話既擡高了她與何遠母子的位置,又把自己撇開。聽完以後,再加上何遠今日的表現,里正夫人算是徹底放下心來,拍着如意的手笑道:“你可真是應了這個名字,如意如意,如人心意!”
如意低笑不語,與里正夫人又說了些有關婚事的話之後,便將其送走了。
等到里正夫人走了,吉祥才慢慢從房間裡走出來,她伸手摸了摸布料,忽的低聲道:“如意,可能你一直病着,所以不曉得,孃的確是做不來下地的活兒,可我這麼多年,就看着她一天接這一天的下地……那塊地幾乎耗掉了娘半條命……就算我再苦再累都沒關係,我……我想好好打理那片田……可你現在把田契都拿出來了,你說娘會不會怪我們……”
吉祥的聲音越來越小,吧嗒一聲,有什麼東西滴在了那火紅的布料上,滲入其中,變成一個深色的點。
如意靜靜地看着她,此刻她並不好和她說太多,只能勸她放寬心,往後的日子過得好,纔是娘想看到的。
吉祥抿了抿脣,沒有說什麼。
如意匆匆收拾了一番,就出了門。
她昨日卯時中的樣子就出了門,原本以爲昨日晚上就能看好戲,可昨晚沒看成,今天早晨倒是看成了。這田契她能讓王鳳嬌收下,就能讓她吐出來,吉祥的擔心是多餘的,只是她向來心軟,現下告訴她,只怕不好。
如意疾步往外走,看了看日頭,已經是辰時中的樣子,恐怕到了百味樓,來不及趕上早飯的飯點。
想到百味樓,如意這纔想到昨日發生的打砸事件。
她的步子忽的就緩了下來,不疾不徐的在小道上走着,時不時的看一看有沒有路過的車子,時不時的又抱着臂一隻手摸摸下巴,似乎在想些什麼。
走着走着,忽然就聽到了身後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下一刻,何遠就嘻嘻哈哈的蹦了出來,像個小流氓一樣攔住了她的去路。
“如意妹子,去哪兒啊!”何遠摸着下巴笑呵呵的,如意不理他繼續往前走,他也就並肩走在她身邊。
何遠的表現其實是出乎如意意料之外的好。她原本以爲,何遠少年心性,不過是憑着骨子裡一腔熱血的衝勁,他生在好人家,父母疼愛,兄弟照顧,如今他家中哪一個都是他的靠山,他不知人間疾苦,做事往往更加隨性,所以,即便是他向自己表露心跡,她也當他是一時興起,幼稚得很。
可連着幾次下來,他居然能真的和她拉開距離,爲她辦事,細節上頭,例如帶着里正夫人過來時間的拿捏,表情的到位,辦的出乎她意料的妥帖。這樣的何遠,有思想有謀略,哪怕只是對兒女情長之事,都讓如意看到了他日漸成熟的那一面。
他並非只是一個衝動莽撞的少年。
而這樣的男人,應當有作爲纔是。
太陽升起了一些,將兩個人的身影拉長,去鎮上上工的人早已經去了,從小道上望到下面的田地裡,就能看到下好秧的一片片水田裡綠茵茵的秧苗。
如意見身邊的男人就這麼跟着自己,終於笑了出來,道:“不是去找下村的李狗蛋了嗎?”
何遠見她終於肯開口跟自己說話,哈哈一笑:“是啊,你不就是那個狼心狗肺的混蛋嘛!”
如意終於破功,連連直笑。何遠挑挑嘴角:“你這人還真是奇怪,本少爺好聲好氣的跟你講話你就愛答不理,倒是一罵你你就笑了啊?”
Wшw◆ тт κan◆ ℃ O
如意看着他,忽然問了一個自己都沒想清楚的問題:“真是奇怪了,爲什麼我二嬸看到田被動了手腳的時候,三伯正好就在挖田啊?”
何遠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別小看你何大哥,咱可聰明着呢!”
見他不肯說出來,如意也就不追問了。這時候正好有一輛牛車過來,如意眼尖,加快步子跑過去,何遠自然跟在後頭,她一上車,他也跟着跳上來。
如意有點受不了他:“你能不能別跟着我?”
何遠哼了一聲,讓車伕駕車,自己則陰陽怪調道:“喲,跟着俊公子坐馬車你就願意,跟我一起坐坐牛車你至於這麼嫌棄麼!”
這難道是吃醋了?剛剛覺得他有了些男人的成熟,轉眼間就開始疑神疑鬼幼稚的可笑!
如意沒心情跟他打情罵俏,扭過頭看向一邊。
何遠這下子來氣了,激動地聲音都拔高了幾個調子:“難不成你真的喜歡那個公子哥?我告訴你那樣的男人最不可靠!他家裡鐵定有好幾房小老婆!遠的不說,就說近的東橋鎮上,那些個鄉紳老闆,哪個不是有點臭錢就一個女人一個女人的往自家院子塞!”
見如意不爲所動,何遠氣大了:“我在跟你說話呢!”
如意忽的望過來,眼神冷的如飛雪寒冰,臉色都跟着沉下來,何遠甚至覺得自己周遭都開始泛着寒氣,他隱隱覺得何如意似乎並不喜歡聽這樣的話……
可她不開心,他還覺得委屈呢!
兩個人就這麼悶着,再不說話。
駕車的車伕上了些年紀,大概以爲他們是剛剛新婚的小夫妻在鬧彆扭,笑呵呵的補了句:“小夫妻牀土打架牀尾和,啥事兒要吵到外面來啊,都一人退一步算了。”
何遠靠在牛車上,雙手向後撐着支撐着身子,聽到這樣的話,他忽然笑了,對着一邊的如意直眨眼睛:“看見沒,他說我們有夫妻相!”
如意眼神裡劃過一絲笑意,淡淡道:“他看我們有夫妻相?那我看你和他其實也有夫妻相的,你信不信啊?”
何遠眼珠子一瞪:“胡說什麼啊,我們兩個都是男人。”
如意笑意更濃:“這就是你孤陋寡聞了吧,其實男人和男人之間纔是真愛。”
“你!”何遠氣結,扭過臉去:“有病!”
就這樣,牛車一直到鎮口,如意下車的時候,何遠也跳下車,如意以爲他要跟到百味樓去,誰料他只是站在鎮口看着她。
如意走了幾步,他還站在那裡,見到她回過頭,他咧嘴一笑,傻乎乎的揮揮手。
那一瞬間,燦爛的陽光打在他身上,他在人來人往的鎮口,穿着普通的衣裳,頭髮梳在腦後用一根棉緞子綁着,乾淨而利落;似乎是因爲粗心,褲腳還捲起了一截沒有放下。然而,少年乾淨的笑容和那雙認真的眸子讓如意微微一怔。
如果不是她早先遇到了沈巖,如果不是沈巖對她這麼殘忍,興許看到這樣的何遠,從前的寧慈真的會心動。
不過可惜的是,她現在不是寧慈,而是何如意。
何遠似乎在等她迴應他,還在固執的揮手,如意扯了扯嘴角,轉身走了。
身後的何遠何去何從,如意並未多加理會,她此刻的精神勁兒,都放在了百味樓這邊。
從昨天發現廚房被搗亂,如意心裡就飛快的列出了許多種可能。在她來看,做這件事情的人,無非只有兩個原因——第一,是單純的嫉恨她想要報復;第二,激怒她從而擴大與她有直接利益紛爭的人之間的矛盾。
如意心中有懷疑的人,但她纔剛剛來這裡做事,根基不穩荷包不鼓,想要教訓這個黑手,還得再等一段時間。
不過,既然知道酒樓裡已經有人挑明瞭與她不對付,往後的日子,她就得加倍注意小心了。
這樣想着,如意已經到了百味樓的門口,只是此刻的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整個百味樓上上下下,都在等她一人。
百味樓的廚子不過大堂,而是從酒樓邊上直通後院的小門進去,這會兒,如意將將走到門口,就見到小四帶着一種喜極而泣的架勢衝了出來,抓着她就朝大堂跑,如意的身子昨天才將將好,這會兒被他拖着險些栽了過去,等到小四不由分說的將她拉到大堂,方一站定,就發現今日樓中竟然一個客人都沒有!
李恆才原本是坐在桌子邊的,一見到如意,兩眼都發光了!三步並作兩步的走到她身邊將她拉過去坐好,不待她問,就已經將事情原委說了出來。
原來,今天上午剛一開門,就來了一位貴客,二話不說,直接給了兩百兩的銀票——包場!
與此同時,來人指明瞭要嘗一嘗百味樓新來大廚的手藝!
兩百兩啊!
原來三十多文錢的天價包子和麪條都是小菜啊!
被承包的大廚才更加有含金量啊!
因着大家有目共睹昨日如意提早離開是因爲身子不大爽利,今早見她未曾按時過來,以爲是人出了什麼事沒能過來,偏偏客人還等着,一個個就只能乾等着!
如意聽完李恆才的話,沒什麼反應,只是問了句這位貴客現在在哪裡。
李恆才指着天字一號房的方向:“一直在那等着,從早晨到現在,等了好些時候了,不叫小菜也不叫茶水……”李恆才說着說着,目光中露出幾分別樣的意味,不像一個老闆看自己的夥計,倒像是一個男人看一個女人的眼光,咧出一個讓如意看了覺得十分不舒服的笑,繼而道:“看樣子……倒像是衝着你來的!”
如意不着痕跡移開一步和李恆才保持距離,看了看天字房的方向,點點頭道:“既然是貴客,我自然要親自招待,不過這種大陣仗的包場,未免委屈了一些老客人。”
陳師傅嘲諷起如意的幼稚和天真:“嘁,打開門做生意,還不是誰有錢誰來!丫頭片子不懂還在這胡咧咧!”
如意看他一眼,眼中無波無瀾,轉過頭向李恆纔打了招呼,便上了樓。
陳師傅看着她的背影,更是輕蔑的哼了一聲。
只因爲這樣一位客人,就要將更多食客排斥門外,如意本能的不喜這樣的做派。
因爲酒樓裡一個客人也沒有,二樓的走道上更是空蕩蕩的,樓下坐着一片無事可幹的夥計,加上李恆才還杵在那等消息,樓裡安靜的讓如意覺得自己每走一步的聲音都格外響亮。
天字一號的門緊掩着,因爲是最好的廂房,站在外面是連裡面一個影子都瞧不見的。如意站在門口,不由的想到了李恆纔剛才那略顯猥瑣的眼神,心中不由的一緊——該不會是個揮金如土的變態吧!?
這個念頭一出來,就像是被灌溉了超級肥料的秧芽,在如意心中瘋狂的滋生增長開來。
如果是個變態,就果斷讓他變性!
如意咬咬牙,擡手敲門。
叩三下,放下手靜靜聽着裡面的動靜。
可是如意等了很久,一直沒有動靜,就在她準備再次伸手敲門的時候,門開了。
見到開門的男子的時候,如意心中被他臉上那個銀色的面具驚了一驚。
男子見到如意,竟十分有禮,伸手請她進門。
看來不止一個人?
如意微微頷首,擡腳進了房間,身後響起關門聲的時候,如意藏在袖子裡的手緊緊握了握。
“姑娘,我家主子正在等您。”面具男人走到如意麪前,姿態十分的恭敬,如意順着他的指向,纔在繡着花中四君子的屏風後面隱隱看見一個影子。
天字一號房的佈置十分講究,因爲百味樓是一個吃飯聚會的酒樓,不做客棧的業務,是以在廂房的設計上便有一些心思,廂房中大抵一分爲二,一邊布着一張氣派的八仙桌,而一屏風之隔的另一邊,兩邊擺着椅子與高腳四房桌,從上首依次向兩邊擺下來。
此時此刻,透過屏風,正好能瞧見那個人影坐在上首的位置,兩人隔着一個屏風,正面相對。
“主子,如意姑娘已經到了。”面具男拱手稟報,如意偷看他一眼,只覺得這個男人渾身都冒着寒意。
“唔。”屏風那邊的人應了一身,是個男人,聲音……極好聽!
面具男直起身子,對着如意微微一點頭,轉身出去了,眼看着房門重新緊閉,如意心中再次開始打鼓,目光也不由得轉向那個男人的方向,這一看,倒讓她愣了一愣——那個男人走出來了!
------題外話------
還能有誰!?還能有誰!?
都十幾萬字了男女主還不打個照面~我是沒啥問題,你們願意麼~(∩_∩)哈哈~
激情歲月開始了~你們猜男神的節操是怎麼被吃掉的~?
[.8.r]如果您覺得不錯就多多分享本站!謝謝各位讀者的支持! [.8.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