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之下。
陳玉樓穿行在如海般的屍焰中。
身外被靈氣籠罩,彷彿披着一件星光煉化的道袍。
手中握着的葫蘆上,金色符文明滅不定。
所過之處,那詭異的火焰就像是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盡數收入葫蘆之中。
只可惜……
妖道李子龍死的太快,否則看到這一幕,不知會不會氣到吐血。
片刻鐘不到,屍焰火海就已經被他收羅一空。
陳玉樓心神一動,葫蘆口重新封住。
爲了以防萬一。
他又畫出數道鎮字符籙,打入葫蘆周身。
讓本就明滅的金光,折射出更爲奪目的光澤。
做完這一切,他這才吐了口氣,以葫蘆封印屍焰,還真是臨時起意。
但就是他都沒想到,會是如此順利。
要知道,按照他原本的想法。
要麼是藉助自身靈氣,將其強行煉化。
甚至以純陽劍術,斬開一道洞天裂縫,將屍焰引入其中。
但這兩者,與眼下比起來,似乎都遠遠不如。
這方葫蘆比他想象的還要驚人。
自成洞天。
此刻他甚至能感受到,鐫刻葫內的寶圖,正在自行煉化屍焰。
回頭倒是可以問問崔老道,此物究竟是何來歷?
入世修行這麼久,法器法寶也見過不少,但能夠與這口寶葫蘆比擬的少之又少。
隨手將葫蘆懸在腰間。
陳玉樓也順勢收起心思,轉而看向四方。
靈山四方夜色依舊漆黑如墨。
不過……
與之前屍氣妖氛瀰漫的景象比起來。
此刻已然平靜了許多。
除卻仍舊沒什麼生靈存在的跡象。
想想也正常,畢竟靈山此地自古就是亂葬墳山,加之妖道李子龍躲在此處燒屍煉骨,就算有鳥獸也早都被驚走。
迎着呼嘯的山風。
看着四周景象,饒是他也忍不住嘆了口氣。
那天魔屍焰實在太過恐怖,只要沾染過,哪怕是岩石泥塵都憑空化去,原本的荒原,此刻不知不覺中,已然變成了一座山坳。
石碑、白塔、古樹、雜草。
好似黃粱一夢,此刻竟是什麼都沒有。
夜色瀰漫,只有一團流轉不止的黑霧還在。
赫然就是那道天魔魂魄。
此刻的它,懸在山坳之上,似乎也有些茫然無措。
畢竟在它印象中,屍焰一起,焚天毀地,生靈塗炭,但這才短短片刻間,它竟是再感應不到半點屍焰存在的痕跡。
直到……
它察覺到一道磅礴氣機靠近。
天魔魂魄才終於醒轉過來。
如墨汁般的霧氣,此刻幽光更爲深重,讓它看上去就如地泉中噴涌出的粘稠黑液,凶煞、詭異,透着沖天的惡念。
緩緩地,粘稠黑液涌動,化作一道人形。
矗立在半空,一雙眸子猩紅如燈盞,就那麼死死盯着不遠外的陳玉樓。
從他身上,它感受到了一絲裡天靈地寶,無尚丹藥的氣息,但同時……那股氣息中又蘊藏着一道鋒芒無匹的凌厲,以及勝過烈日的正氣。
它是天魔化身,最爲厭惡的便是道家浩然正氣,以及佛門玄陽之氣。
“嘖嘖,陳某還以爲是位古神。”
“如今看來,只是一頭域外邪魔啊。”
它在盯着陳玉樓,後者也在打量着天魔魂魄。
良久過後,他忽地一聲冷笑,打破了寂靜。
古神?!
似乎牽動了封塵無數久遠的記憶,那詭異的漆黑人影,一下變得不安以及……躁動起來。
域外世界、古神坐鎮四方。
那是它都不敢直視的可怕存在。
要不是那場無量之劫,古神紛紛隕落,也輪不到它在這這方世界作威作福。
只是時間過去太久,連它都快忘了被古神統治的恐懼了。
如今……
時隔無數萬年。
它竟然又一次聽到了這個名字。
如何不讓它心驚膽戰?
“看來,記起來一些東西了。”
察覺到那道詭影的氣息變化,陳玉樓臉上的冷笑更爲濃郁。
他知道。
自己猜對了。
無論古神,還是天魔,皆是不屬於這方天地的存在。
只是,他想不到,究竟是一場什麼樣的劫難,纔會讓動輒就能吞沒混元、煉化陰陽、重開世界的古神紛紛隕落。
聽到這話。
天魔魂魄再忍不住,一張模糊不清的臉從粘稠的黑液中鑽出,張口吐出幾個古怪的字節,音調聽上去無比詭異。
就像是風聲劃過砂岩,大片石頭剝離脫落時發出的動靜。
“說到痛處了?”
陳玉樓雖然聽不懂。
但那張模糊臉上的憤怒和恐懼,卻是能感受得到。
“古神,陳某也見過幾位。”
“不知道,若是讓它們知曉你的存在,會不會……”
天魔魂魄在世間躲藏多年,附身的旁門左道之人不計其數。
他很清楚,它一定能夠聽得懂自己說的什麼,所以,既然如此,自然就要專挑殺人誅心的說。
而且,天魔雖然詭異,但遠不如蛇神給他的壓迫感重。
“嘩啦——”
一句話還未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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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團粘稠黑液流淌的速度更爲驚人,明顯是被戳到痛處,再忍不住,打算將眼前這個聒噪的螻蟻滅殺,即便他身上那股浩然之氣,讓它有些難以抵抗。
但就如他所言。
一旦讓古神知曉它的存在。
到時候勢必會來此處,將它吞食。
它躲了千萬年,好不容易纔到今日,若是驚動古神,一切豈不都是白費?
那張模糊不清的身影,從黑液中一下鑽出,朝着陳玉樓撲來,張開大口,就要將他一口吞下。
“錚!”
見此情形。
陳玉樓臉色瞬間歸於凝重。
反手一把拔出早就錚鳴不斷的龍鱗劍,一劍斬出,剎那間,凌厲的純陽劍意盈滿天地之間。
那詭異的黑液,一下分作無數,將劍氣裹住,似乎要將它們逐一腐蝕。
但……
它還是低估了純陽劍意的可怕。
“嗤嗤嗤!”
黑液方纔攀附到白色劍氣上,一陣嗤嗤的動靜不絕,粘稠的黑液瞬息間被洞穿,但詭異的是,那黑液就像是不死不滅,剛被洞穿,立馬就有更多的黑液流淌,將洞口修補。
“一劍不能破。”
“那就百劍、千劍!”
陳玉樓眸光一寒,手中龍鱗劍一瞬間再度揮出無數次。
漫天劍氣如雨,一下將那團詭異的黑液盡數包裹。
一陣更爲恐怖的嗤嗤聲,幾乎要將靈山天地間的風聲徹底壓下。
劍氣恍如雷鳴。
轟隆隆——
終於。
不知多久後。
劍氣洞穿的速度遠遠超過黑液修復的進程。
那一團黑液轟然破碎,天空中下起了一場漆黑的濁雨,落在山坳中的地上。
等到劍氣消散。
流淌一地的黑色雨滴,又一點點匯聚,眨眼間,一道詭異黑影再度慢慢站了起來,無論模樣還是什麼,似乎都與之前如出一轍。
但……
陳玉樓還是敏銳產察覺到。
重新凝聚的天魔魂魄,氣息明顯比之前黯淡了幾分。
“果然!”
見此情形,陳玉樓心神不由一動。
看來域外天魔,也並非真正不死不滅,頂多也就是難殺了些。
畢竟古神都有隕落之時,何況它們?
嗡嗡嗡!
眼看那詭影重新凝聚,天地間再度迴盪起一陣劍氣錚鳴,恍如鐵石交錯,雷音滾滾。
察覺到主人的殺機,此刻龍鱗劍顫鳴不止,一股比之前壯大無數倍的劍意,正在緩緩蓄積。
劍氣猶如烈日,更勝驕陽。
劍光幾乎要將靈山四方映照的如同白晝。
“這……”
“陳玉樓元是劍修出身。”
“這等劍術,可堪陸地劍仙了。”
遠處。
一衆人驚歎的望着這邊。
崔老道心如擂鼓,下頜上顫抖的長鬚,已然是將他內心情緒展露無疑。
本以爲這段時日相處,他也算足夠了解與他。
但直到此刻,他才發現,自己仍舊不過是在坐井觀天,此人修爲手段……可謂通天。
妖道李子龍來歷,整個津門,無人比他更爲清楚,天魔魂魄附身,那是比九眼青猴、無色神光更爲恐怖的存在。
當年師兄李道通被附身後。
他連出手的勇氣都無。
若不是那場天墜,師兄身死,天魔魂魄重新被封印,世間有了短暫平靜,李道通怕是要將整個津門徹底化作人間煉獄。
這些年,他試圖藉着天魔魂魄與李子龍還未徹底融合的機會,將他絞殺。
但可惜每一次都是無功而返。
不過即便如此,數次交手中,崔老道也深深體會到天魔的恐怖。
以他的想法,能夠將它封印便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可是……
今日親眼所見,卻是差點沒讓他道心破碎。
天魔竟然能被殺死!
“呼——”
在他失神間,一道詭異的動靜忽然傳來,崔老道下意識擡頭望去。
只見那團粘稠黑液凝聚的人影,此刻竟是重新化作一片煙霧,然後沖天而起。
“它要逃?!”
崔老道心神一震。
看天魔魂魄這架勢,分明是察覺到了一絲死亡的氣息,不敢再硬接劍氣。
本以爲天羅地網,前後路徑盡數封死,今日天魔必栽無疑,但此刻,他才後知後覺,竟是忽略了頭頂天穹。
眉心一沉,情急之下,崔老道也顧不上太多,腳尖重重在地上一踏,藉着那股反震之力,整個人一躍而起。
夜風吹得他身上道袍獵獵作響。
伸手一把從衣袖中抓住一摞符紙,足足有六七張,皆是他平日所畫。
握在手中,就要以氣機點燃,然後拼命將天魔魂魄留下。
但……
還不等他催動靈機。
一道平靜的聲音便在耳邊傳來。
“崔道長,別急,它……逃不掉!”
崔老道身形一頓,回頭看向不遠外那道身影,即便夜霧深重,但他仍舊看到了一雙清澈如水的眸子,那張臉上從容鎮定,眉宇間淨是自信。
下意識的。
他竟是真的收起了氣機。
重新落回地上,然後擡頭看向頭頂。
靈山上的天穹中,烏雲重重,聚而不散,將圓月都給遮掩住。
天魔魂魄化身的那一縷黑色煙霧,就如金絲雨燕,沖天而上,速度快如驚雷。
眼看它就要一頭撞入烏雲中時。
雲層深處,猛地亮起兩道璀璨的金光,恍如烈日懸空,將重重烏雲都染得金光萬丈,旋即一道龐大無盡的身影,也被金光映照而出。
“唳——”
崔老道瞪大眼睛,還未認出那究竟是一頭什麼兇獸時。
一道穿雲裂石的鳳鳴聲已經遽然而起。
嘩啦!
滾滾火海,仿若破天之雨,從雲層中傾瀉而下。
那縷黑煙根本避之不及,一下就被捲入無盡天火內,只聽見一陣淒厲無比的慘叫聲不斷傳出,幾乎就眨眼間,一團漆黑如墨的東西便從火海中墜下。
撞入崔老道身前腳下的砂石中。
赫然是一枚巴掌大小,形如黑曜石般的珠子。
崔老道卻只匆匆瞥了一眼,便再次擡起頭去,天穹之上,一道宛如垂天之雲,渾身沐浴在火光中的巨禽緩緩而下。
五彩翎羽、雙眸中金光交織。
看到這一幕。
崔老道只覺得腦海深處轟的一聲。
然後,彷彿有無數道聲音在他耳邊齊齊高呼。
“鳳!”
“是遠古天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