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字風水秘書物字篇中記載。
黿入海化而爲蜃,登山則生金井水府。
此刻,一衆人站在石橋上,遠遠望着洞窟深處,濃郁如雲瀑般的水霧,以及明滅不定的龍火,哪裡還會不明白。
此處分明就是一座真正的龜眠地。
海中老龜自知壽命無多,於是從深海爬出,尋一處埋骨之所。
久而久之,龜甲中蘊藏的磅礴海氣,更改風水形勢,變換清濁陰陽,因而成爲世上罕見的寶洞。
這麼看的話,百眼窟被鮮卑女巫,以及老黃皮子視爲成仙之地,其實也不是並無道理。
“熄燈!”
“隨我來。”
陳玉樓一雙眸子已經恢復平靜。
但即便如此,眼下舉目望去,石窟內浮游的靈氣,濃郁到幾乎一伸手就能捧入掌心。
明滅不定的龍火。
就如天上星河。
流光溢彩,金沙迷離,好似人間仙境。
而之所以熄燈,則是因爲此地龍火之氣太盛,一旦接觸明火,極有可能衍生災禍。
聞言,衆人紛紛將燈火熄滅,就地懸掛在了天生橋上,隨後追上陳玉樓的身影,穿過亂石崖壁,進入洞窟河道之內。
一入其中。
恍如白練漂在半空中的霧氣,頓時緩緩流動。
袁洪提着長棍,一雙眼眸在龍火映照下,泛着一抹妖異的碧綠光澤,左右四下看了看,只覺得這一處與它先前所往的任何一座墓室都不盡相同。
雖然黑霧中,隱隱還能見到古屍綽綽。
但卻沒有半點鬱郁死氣。
反而透着一股說不出的清新之意。
正好一縷海氣從身前拂過,它下意識呼吸了一口。
袁洪身形一下僵住。
自修行過後,它便如履薄冰,畢竟,當初在瓶山偷食的棺中屍氣,之後花費了多少時間心血,纔將其一點點從血肉中拔除,無人比它更爲清楚。
只是,等它反應過來時,那股靈機已經沿着四肢百竅中流轉開來。
但奇怪的是。
那縷海氣,並未如想象中摧殘肉身,反而讓它有種心神一振,通體舒暢之感,甚至連帶着丹田中靈氣,一瞬間都增長了不少。
“怎麼會這樣?”
察覺到身上變化,袁洪神色更是錯愕。
它不懂什麼藏風聚水、洞天水府,但丹田中多出的靈氣,卻絕不是幻覺。
“別慌。”
“金井生水、龜眠之地,被你吞入腹中的可是太陰之氣。”
前方信步走過的陳玉樓,似乎洞悉到了它的心思,從石壁洞窟中一口小石棺中收回目光,輕笑着搖了搖頭。
袁洪心頭一跳,本能的感覺到,在此間呼吸吐納或許並非壞事。
而且。
它敏銳的發現,在主人說出那句話後,原本還在遲疑觀望的楊方几人,已經恨不得就地盤膝而坐,入定閉關了。
“多謝主人。”
見此情形,它繃着的心絃一下鬆開,咧嘴用力點了點頭。
“時間還早,有的是時間修行,先四下看看。”
陳玉樓攤了攤手,“說不準有什麼邪祟暗中窺探呢?”
這話一起。
衆人頓時聽出了他的弦外之意。
越是洞天寶地,越是容易滋生妖邪,這可不是空穴來風。
畢竟,無論世人修道,還是百獸化妖,歸根到底,都需要呼吸日月之精,吐納天地靈氣,歸於自身,以生造化。
他們修得都是古法,更不會自負到以爲這等寶地,千百年來會無人問津。
當即,一個個神情肅然,再不敢分心。
從堆積如山的龜甲中走過,那些老黿也不知在此坐化了多少萬年,稍稍一碰,瞬間便化飛灰四下散開,在龍火中形如塵糜。
洞窟兩側石壁中,則是被人鑿出大大小小,足有好幾十個坑洞。
每座洞內,都擱置着一口石棺。
只有半尺見方。
就像是一隻只石匣。
好奇之下,幾人撬開一口看了看,卻發現棺內並非預想中的童男童女,而是一頭血肉乾枯,混身長出無數白羽的黃皮子。
雖然略感晦氣,但衆人卻是當即醒悟過來。
這些黃皮子,極有可能就是元教妖人放置於此。
試圖藉着此地巍巍海氣,羽化飛昇。
除此外,沿途所過,還能見到無數的古屍,身穿異族長袍,頭戴雞冠風帽,臉上則是覆着金銀面具,一看就是鮮卑風格。
和石棺中的黃皮子一樣。
這些古屍也是乾枯如柴,垂在身側的手指,漆黑乾瘦,指甲頎長,面具後一雙眼睛空洞無神,讓他們看上去就如紙紮一般,說不出的詭異。
同樣的,古屍身上也生出如羽般的白毛,肌膚上則是大片龍鱗一樣的斑紋。
“龍鱗羽化,還真是巫法邪術。”
一行人看的心頭髮寒。
那些龍鱗可不是屍斑,而是身死之後,以巫術風水自行生出。
異族人不知,只當是吞了龍氣,即將羽化登仙。
在洞窟最深的盡頭處。
也就是銅棺之外,衆人還發現了一座石臺,無封無蓋,大概一兩米深,就如一口古井,藉着周圍漂浮的龍火,隱隱還能見到其中蓄積着半池井水。
那井水清澈見底,明晃晃一片,猶如金水玉液一般。
而且。
最爲驚人的是。
剛一靠近井邊,便有一股溫潤清涼的氣息拂過。
沁人心脾,好似瓊漿丹液,讓人通體澄淨。
只是聞上一口,丹田靈氣便憑空提升無數。
“這……”
“陳兄,這難道就是你方纔說的太陰生水?”
這座龜眠之地,生氣磅礴,一路走來,其中種種玄妙他們已經有所領會,沒想到,這口金井內貯存的清水,更是驚人。
說是龍吐天漿、天生靈水都不爲過。
鷓鴣哨猛地擡起頭,目光灼灼,忍不住問道。
身側幾人也是紛紛看了過來。
眼神裡滿是急切之色。
陳玉樓則是點了點頭,“不錯。”
“山河志中記載,名山大川、和氣相向,則生玉髓,髓藏生水,食之能得不死,其實說的就是太陰生水。”
“不然,你們以爲這大鮮卑女巫,還有它爲何會在此處?”
說話間。
他伸手指了指一旁。
被金井玉液吸引的衆人,這才察覺到一旁異常,凝神望去,石壁陰影下正盤膝坐着一具女屍,山腹深處則是坐落着一口青銅棺槨。
“大鮮卑女巫?!”
這名號在歷史上赫赫有名。
關於她的存在,不但是漠北草原,漢人史書上同樣有着無數記載。
據說她是天神之女,生來便掌握着種種不可思議的能力,呼風喚雨、登天引雷,甚至能夠肉白骨活生死,以至於鮮卑國將她奉爲大祭司,無論朝堂還是民間,都擁有着極爲驚人的聲望。
等她老後。
便進入嘎仙洞中,以待成仙。
本以爲這只是民間傳聞。
如今親眼所見,他們方纔發現或許女巫並非杜撰。
此刻飄搖的龍火之下,女巫明明死去上千年,但一身斂服長裙,臉上覆着一方黃金面具,與方纔所見那些古屍的面具截然不同,看着就冷豔高貴。
最爲驚人的是,女巫血肉不枯,栩栩如活,端坐在陰影之下,周身上下不見半點死氣,彷彿只是沉沉睡去。
“看來又是鳩佔鵲巢的戲碼。”
以大鮮卑女巫的身份,絕不可能就這麼被放在地上。
而那口青銅棺槨,其中雕花刻鳳,分明就是一口女棺。
“開棺看看。”
陳玉樓也不遲疑,從女巫身上收回目光,輕聲吩咐道。
女巫雖然詭譎,但並無生機,已是死屍無疑。
完全不必擔心她會突然睜開眼。
甚至因爲此地磅礴海氣,生機不絕的緣故,詐屍起僵的可能性都被斷掉。
“好。”
幾人迅速上手。
只片刻不到,便將鳳棺上沉重的棺蓋揭去。
衆人圍上前一看,果然,不出意外,銅棺內躺着的並非古屍,而是一頭渾身銀白,橫眉豎目,凶煞詭異的黃皮子。
要知道黃仙一類,無論狐、狸還是黃皮子,據說五十年才能長出一綹白毛,眼下棺中這頭黃皮子,渾身上下卻不見哪怕一絲雜色。
可想而知,它究竟活了多少歲月。
要不是那張細長奸邪的臉,幾人甚至都分辨不出來,它究竟是黃皮子還是一頭雪羊。
相較於沿途石棺中見到的那些。
它體型也大的誇張。
一雙睜開的眼睛,碧綠妖異,全身上下買每一寸都透着一股子的奸詐妖邪之感,彷彿躲在棺槨深處,死死盯着一衆人。
“他孃的,這黃皮子都要成精了吧?”
“何止,這一身妖氣,可比當初古狸碑那老狸子強了無數,堪比六翅蜈蚣了。”
幾個人看的嘖嘖稱奇。
要不是擔心黃皮子屍體上浸有屍毒,估計都會拎起來,拿到跟前仔細看看。
東北雖有保家仙,五大仙之說。
但在他們眼裡,那就是一頭死去多年的妖物而已,和其他山妖精怪沒有任何區別。
只有在泥兒會待過數年的白半拉。
此刻嘴角一陣抽動。
不過他沒什麼話語權,是以,也只能強行避開視線,不敢和那頭黃大仙對視,生怕會沾染到什麼巫邪詭異。
“嗯,還有口銅箱。”
“肯定是這黃妖的陪葬品,說不準是法器妖骨之類。”
打量了一陣。
很快,幾人視線便落在了棺尾處,足有兩米多長,半米寬的銅棺內空蕩蕩一片,只有棺尾的陰影裡放着一口箱子。
此刻楊方一開口。
其餘人全都凝神看了過去。
只見銅箱一尺見方,通體純青猶如鋪翠,呂可盈骨、翠意欲滴,而在箱子正中,則有一道紅如丹砂般的線條,從上橫貫至下。
“這……”
縱使一行人倒鬥無數,見識過數以萬計的珍稀寶物,此刻目光落在青銅箱上都有些挪不開。
據說青銅之器,若是墜水千年,則銅色浸爲純綠,且色澤瑩潤如玉,要是未及千年,就會變得綠而不瑩,鏽跡斑駁。
而要是埋在土中,自身銅性被泥土蒸淘殆盡,則不見銅色,只有翠綠徹骨,或是遍體翠綠中存有一線紅色如丹。
以往倒鬥掘棺,所見的青銅器並不在少數。
但要麼銅鏽斑斑,要麼呈現出幽深黑澤,烏光濛濛。
眼下這口箱子,竟是被浸染得恍如翠玉打製,實在是罕見至極。
楊方几人眼睛都看直了,寂靜無聲的石窟中甚至能夠清晰聽到一陣咚咚的心跳聲。
“銅玉器。”
“他孃的老頭子竟然真的沒有騙我。”
許久過後。
楊方纔暗暗嚥了下口水,瞠目結舌的感嘆道。
當年他沒少聽師傅說起過這種銅器,但一直以來,他只當是欺負自己年幼,畢竟青銅器雖然少見,但對摸金傳人的他而言,入世江湖以來,不敢說百件,但至少也見了幾十件。
遠的不說。
就半年前在地仙村。
那口玉窟深處,埋葬的青銅器何止數百,而且無一例外,全都是上古之器。
大如鼎,小有樽。
但卻沒有一件,能有眼前這口青銅箱帶給他的震撼感大。
何止是他,陳玉樓也是頭一次見到如此驚人的銅器,此刻俯身望着,眼神裡半點盜掘摸金的神色也無,只有對於奇物的欣賞。
好似在看一件曠古爍今的藝術品。
不知多久後。
他才吐了口氣,親自動手,小心翼翼的將青銅箱從棺內取出,緩緩揭開匣蓋。
“是什麼?”
見他終於開箱,所有人都是下意識屏住呼吸,目光齊齊望了過來。
連向來對古董明器沒什麼興致的崑崙都是如此。
只是……
等他看清箱中所藏之物,眉頭卻是忍不住皺了皺。
預料中的遺蛻、法器並未見到。
反而只有兩隻陶瓶陶罐,一長一短,一黑一白,看上去並無什麼稀奇之處。
唯一能夠稱道,或者說有所區別者,便是兩隻陶器外壁上皆是密密麻麻刻滿了不知名的古篆,或許是鮮卑文,看上去就像是符籙咒言一類。
讓它們多了幾分邪異質感。
“應該是招魂一類的邪器。”
陳玉樓凝神看了眼,只覺得兩隻魂瓶內,似有陰魂鬼泣之聲迴盪,說不出的邪性。
元教當年之所以能夠在短時間內遍佈整個北境。
甚至大有席捲漢地的趨勢。
就是因爲傳聞黃大仙有起死回生的妖術。
如今看來……
除卻那口金井玉液,還有就是這兩隻招魂瓶。
“奶奶的,弄得這麼神秘,還以爲什麼好東西,這玩意拿出去換塊銅板都難。”
一聽這話。
原本還興致沖沖的楊方,臉上的失望頓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涌起。
本以爲箱子都已經是難得的寶物。
藏在其中的,必然是價值更高的好東西。
結果鬧了半天,就一口招魂陰鬼的晦氣玩意。
其餘幾人雖然沒有說話,但眼底的厭惡卻是根本掩飾不住。
作爲道門修士,天然就會厭憎巫邪之物。
陳玉樓搖了搖頭,也不多說,只是將那兩隻取出扔到一邊,隨後在衆人錯愕驚歎的目光裡,從箱子最底下取出一枚手指長的古怪銅器。
形如妖龍,栩栩如生,但卻無眼。
“陳,陳掌櫃,這就是您這趟要取的元教古物?”
一路上,他們也問過幾次,但得到的回覆模糊不清,如今見他一臉滿意的將龍符收起,幾人哪裡還會不懂。
那分明就是得償所願的笑意。
“不錯。”
陳玉樓也不隱瞞,簡單說了下歸墟卦鼎之事,聽得一衆人心旌神搖。
除卻崑崙知道一星半點。
其餘參與瓶山大藏的一行人,只覺得滿臉不可思議。
同時也終於後知後覺,難怪他陳掌櫃會不辭辛苦,將那口破舊丹爐從山下運回陳家莊。
“人符、鬼符、龍符,四符一鏡,豈不是還差了一枚銅符?”
“確實還差了一枚,不過……快了,此行結束,有機會就會去取!”
南海深處,歸墟之地。
那可是關乎勘破天機、衍化天啓的至寶,他又豈會任由它沉落在海中?
思緒流轉。
閒聊了幾句後。
吩咐崑崙將那口青銅箱子收起,陳玉樓目光掃過衆人,目光灼灼的笑道。
“好了。”
“諸位,龜眠之地,這可是天下難得的洞天水府。”
“此行不閉關破個一境兩境,這一趟都算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