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貨就是預覽,是在拍賣之前請同行的人過來鑑賞一下。一個是有顯擺,做廣告的意思,還有就是請同行來鑑定一下古董有什麼疏漏的地方。拍賣行雖然有自己的鑑定師,但畢竟古董行的知識浩如煙海,鑑定師也難免有不足的地方。因此提前請同行來鑑賞一下,免得到拍賣的時候丟面子。
本來金胖子是不準備請王海東去的,就算是有金絲描線粉彩,王海東也不過是一個幸運兒而已,算不得什麼能人。但今天金胖子才發現王海東是真有兩把刷子的。
王海東接過燙金的請帖看了看,上面有篆刻的瀚海兩個大字,製作很是古樸精美,一看就知道是和古董行有關的一家公司。收下請帖,王海東笑呵呵地說:“我正好藉此機會去貴公司學習一下,到時候我一定會去的。就算是沒有請帖的話,我要是知道了,也會厚着臉皮過去的。”
王海東也是接手聚寶閣不久,一直想找機會和大家聚一聚,正好此時瀚海拍賣公司有這樣的一個機會,王海東可是絕對不會錯過的。但有了請帖則更是不一樣了,那是身份的象徵,這代表了瀚海拍賣公司對王海東的認可。
看貨大抵是沒有什麼重要事情的古董商人才會過來的。如果有別的事情的話,就算是接到了請帖也未必來。甚至有人因爲最近的連陰雨,根本連門都不願意出。這種連陰雨的天氣對紙張類古董的保存可是一個非常大的考驗,因此,有人不來也是很正常的。午飯剛過,王海東處理了一下自己鋪子裡的字畫善本什麼的就出發了。
瀚海拍賣行位於胡龍觀東邊的街角地方,一進胡龍觀古董市場就能看到一扇巨大的玻璃門,門上有王羲之的行書“瀚海拍賣公司”六個大字。這也是古董行的規矩,店名什麼的多是在書法大家的字帖裡面尋找,這也顯得自己不忘本。說來這王右軍的書法在紙張上看來是行雲流水,但如果變成了巨大的霓虹燈就顯得呆板了。
王海東走進轉門,看這裡面裝潢的金碧輝煌,流光溢彩,單單大廳的裝修估計也要上百萬。此時的王海東爲了讓人信任,對行頭也是下了一番工夫的,有時候這些功課不得不做,他面對的可大多是看外表的人,只見他腳下是內聯升的布鞋,一身金黃色的唐裝,手上戴着一個巨大的白玉扳指,看那扳指的光澤就知是和田上品。一副金絲眼鏡下眼睛滴溜亂轉,目光中顯示出不一樣的滄桑與精明。棱角分明的臉龐透露出一種文化的氣息,而且絕對是行裡的氣息。
前臺的女接待清一色地綰着長髮,脣紅齒白,白裡透紅的肌膚洋溢着青春的朝氣。這種朝氣和大廳中厚重的文化氣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讓人賞心悅目。帶頭的一名女招待一身紫色的旗袍,碎步走過來說:“對不起,這位先生,我們今天不對外接待。”
平日裡瀚海拍賣公司有不少的人員流動,但今天要爲舉行拍賣會看貨,爲防人多手雜,就不對外接待了。女招待說得很是婉轉,王海東笑了笑,掏出請帖說:“我是來看貨的。”
女招待看了看請帖,轉過身來招呼:“小紅,你帶這位先生去二樓。”
一名二十歲出頭的女孩走了過來,引着王海東走上二樓。樓下的女接待頓時就像炸開了鍋一般,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一般能被邀請看貨的都是行裡面的老人,都在三十四歲,甚至是五六十歲,她們引着這些行家上樓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了,但是像王海東這般年輕的還是頭一次見到。
大家紛紛問那名領頭的主管:“雲姐,這個年輕人是誰啊,居然有我們公司的請帖,不會是家裡大人不來了,派他過來見世面的吧?”
這種情況以前也不是沒有,有些人自己沒有時間去,想着讓自己的子女多見見世面,也好向行裡面的老前輩學習,拉攏一些人際關係,便會讓子女代替。在古董行裡面,人緣是很重要的。沒有好人緣的話幾乎是寸步難行。
雲姐搖搖頭說:“都給我站好聽好了,剛纔那個是聚寶閣的新掌櫃王海東,我們金師傅親自下的帖子,可不是一般的二世祖。”
金胖子這傢伙雖然有時候色迷迷的沒個正經,經常和年輕的女接待調笑,但關鍵時刻還是能拿得上臺面的。而且他也真有本事,特別在古董鑑定方面,他向來很少下帖子請人,但只要是請了人,那也一定是在某個方面有過人之處的。
小紅走下來之後,幾個小姐妹圍了過來問上面的情況。小紅十分驚訝地說:“金師傅居然親自把這人給迎接了過去,我可是從沒看到過他對一個年輕人那麼客氣。”
樓下也沒有什麼人來,幾個女接待七嘴八舌地議論王海東到底是什麼來歷,讓金胖子這麼器重,還得親自接待。而這個時候,二樓大廳中王海東已經落座了。左右兩面倒是熟人,一個是汲古齋的張好古,另外一個是春秋藝術品公司的李子敬。兩個人看到王海東被金胖子迎接了過來,頓時感到非常吃驚。難道王海東這傢伙是真有什麼能耐?金胖子的臭脾氣他們兩個可是很清楚的,沒有兩把刷子的人他連正眼都不會看一下。
張好古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門外說:“王掌櫃,你看到徐掌櫃他們沒有?本事不大,架子倒不小,說好兩點過來的,這都兩點十分了還沒來,他們以爲他們是誰啊。”
汲古閣的張好古和長信軒的徐信是仇人,就算是在公共場合碰面,兩個人沒準兒也會掐起來的。對徐掌櫃張好古是從來沒有好話的。
王海東搖搖頭說:“沒遇到,不過,我路過長信軒的時候,見他們沒開門,這時節他們關門做什麼?估計徐掌櫃淘貨去了,至少今天怕是來不了了。”
下鄉收古董,這也是要憑眼力做的事情。早年間古董鋪子的掌櫃多是趁着戰亂的時候下鄉弄一些古董什麼的,也有不少收穫。現在太平盛世,大家安居樂業的,一些舊傢俱什麼的也會被淘汰換新,什麼花梨木、紫檀等傢俱,家傳的古董或許都被賣掉,買回冰箱洗衣機什麼的。所以這也是下鄉淘貨的一個大好機會。
李子敬哼了一聲說:“這個倒也未必,徐信那個傢伙是無利不起早,估計是得到什麼消息去拿貨了。要不然他不會不過來的。”
其他的幾位胡龍觀古董市場的同行還有一些收藏家也陸續到來了。好像這些人不遲到幾分鐘就不能顯示出他們有身份一般。
看人到的差不多了,金胖子的弟子小成走上來說:“諸位,瀚海夏季鑑定會現在開始,感謝大家能夠在百忙之中趕到這裡。我們瀚海拍賣公司準備了幾件古董,請大家幫着掌掌眼,有什麼問題暢所欲言。下面請大家鑑賞第一件古董——明代文徵明的《前赤壁賦行書作品》。”
江南四大才子之一,文徵明的行書作品很快就被兩名女接待擡着放在一個紅木的長方形托盤中送了上來。一番鑑定之後,從紙張的質地、裱糊的手法,還有印章、墨汁等幾個方面,大家鑑定認爲這是一件開門到代的東西。
王海東一點沒有上前的意思。李子敬回來的時候帶着一副假模假式的笑容,說:“海東,你怎麼不過去看看?這玩意還是挺鍛鍊人的。對鑑定明代書畫作品很有好處。”
王海東搖搖頭說:“這玩意我都看了十多年了,真跡,絕對不會錯的。當年是我外公撿漏得來的東西,二十斤糧票才換來。後來我兩個舅舅先後結婚,才把這玩意賣掉了。”
張好古慢悠悠地走過來說:“這個我倒是知道,當年我們胡龍觀古董市場還是一個地下的古董市場,市裡面對這個地方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古董鋪子也就兩三家,而且是打着藝術品商店的名義,倒是擺攤的比較多一點。而那個時候,用糧票肉票什麼的也能換古董,現在想來有點不可思議啊。當年老陳撿漏的時候我還在擺攤子。”
這件作品沒有什麼爭議,張好古就開始講述這件作品的來歷了。當年在張好古的攤子左邊有一個初入行的人拿着一個破包袱。這在胡龍觀古董市場也不少見,總有一些不懂行的人把稀奇古怪的東西當成寶貝來賣。事實證明這種事情一百次也未必有一次是真的。撿漏那可是要大浪淘沙。喜歡撿漏的其實打眼的時候更多。但這一次那個精神萎靡的漢子帶的東西倒是真的。
這漢子小心謹慎地看着左右。那時的古董交易可是見不得光的啊,古董市場也是灰色地帶,警察經常來趕人。只要警察來了,這些擺地攤的立刻扯了包袱就跑。
這個漢子賣的是一幅《前赤壁賦》,看的人都搖頭,就算是剛入行的人看了這幅作品都認爲這東西扔了算了。文徵明的作品是沒錯,但因爲這幅作品沒怎麼保護,蟲蝕鼠咬、水火災難這幅作品差不多都遇到了,經歷了這些後它的品相真是慘不忍睹啊。王海東的外公陳一龍走了過來,張好古招呼說:“陳掌櫃,我這裡有一塊玉佩,你幫着掌掌眼?”
陳一龍接過玉佩,看了兩眼說:“明朝玉佩的樣式,但雕工是清朝南方的,而且細節處理上也不夠好,應該是唱戲的裝飾品,算不得什麼太好的玩意。不過,如果個人把玩的話,還是不錯的。”
玉佩有書生用的,有財主用的,有官員用的,這些都各自有各自的特點。書生的玉佩多是三元及第、金榜題名等寓意;財主的多是財源廣進、日進斗金等寓意;而官員的玉佩多是加官晉爵、一帆風順等寓意。但不管怎麼樣說,這些玉佩做工都非常精細。古人有“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的說法,君子如美玉,因此,在玉佩上大家都是很下工夫的,當然,唱戲的用品就沒有那麼多講究了。
張好古得知收上來的這件玉佩就是唱戲的時候用的,尷尬地笑了笑說:“前些日子到下面縣城,在一個地方戲的戲劇團收的這個玩意兒。我看是清朝的東西,但沒有想到這真是唱戲用的。對了,陳掌櫃,這裡有件文徵明的行書,你給看看。”
人之初,性本善。張好古這人一開始也不算是奸商。他旁邊的這個漢子很是可憐,因爲知道陳一龍在書畫上面造詣很高,也算是給那漢子一個機會,成不成的就看緣分了。
那漢子立刻來了精神說:“這位老先生,你給看看,這可是我們家傳的寶貝啊。二十斤糧票,我只要二十斤糧票!”
陳一龍打開這幅大軸一看直搖頭:“這東西是怎麼保存的?就算是不進行養護也不能成這個樣子啊。”
那漢子苦笑了一聲說:“這東西放在我老家已經快二十年沒有人過問了。我兒子考上了大學,沒有錢去上,後來我父親想起了這東西,想拿出來換兩個錢。但是回去一看就成這樣子了。”
陳一龍想了想說:“這畫保存的不怎麼好,但是印章落款還算是比較完整。胡龍觀沒人收你這東西吧?我倒是在修復方面還有點小本事。算了,二十斤糧票,我收了。”
其實這大軸也差不多到了不可修復的地步,至少一般行家看來是這樣的。但陳一龍當年可是師從名家,後來也是花費了他整整三年的工夫才修補好。而現在,這幅字畫出現在了瀚海拍賣行,張好古也成了汲古齋的掌櫃。
第二件古董是金胖子親自帶上來的,一件盤龍甜白瓷瓶,官窯瓷器,精美異常,散發着一陣陣的暈色。
金胖子笑眯眯地說:“諸位,這件瓷器是我們最近才收上來的明代盤龍甜白瓷瓶,據考證這件瓷器是永樂年間官窯製作的。宮廷用品,傳世非常稀少,是我們瀚海公司費很大的力氣才收上來的。”
永樂白瓷胎薄,以盤、碗、高足杯、高足碗居多,器皿內部多印有龍、鳳及花卉紋,無款者較多,有款則在器皿內底中心和碗壁等部位,均爲陽文篆書款。至於盤龍瓶,在永樂甜白瓷裡是比較稀少的,能夠弄到這件永樂甜白瓷盤龍瓶確實不容易。
李子敬首先走上前去仔細觀看這件瓷瓶。在看那幅文徵明大軸的時候,李子敬可是幾乎最後一個過去的。但這件甜白瓷就不一樣了,李子敬自己本身在古董行裡面鑑定瓷器就比較有名,再加上甜白瓷也比較少見,因此就勾起了他的興趣。
爲什麼在拍賣的時候有些人能十萬幾十萬地出價,那是他被古董深深吸引了,不自覺地想要拿下。李子敬現在就是這個狀態,看到那件瓷器的一瞬間他就打算無論如何要把這件瓷器拿下。張好古指着李子敬說:“海東,看到了沒有,李經理算是入門了,估計這件瓷器在拍賣會上有一個好價格。”入門就是迷上了,一定要把這件東西弄到手。
王海東這一次倒是站起來和張好古慢慢走了過去。他一邊走一邊說:“這件甜白瓷就算是在北京上海的拍賣會上也是非常少見的,如果是真的話,一定會引起轟動的。”
永樂甜白瓷向來都是古董市場比較受歡迎的瓷器。如果一個瓷器收藏家沒有收藏一件永樂甜白瓷的話,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瓷器專家。反正這東西是相當的有市場。盤龍瓶又是宮廷用品,價格自然更是不凡了。
李子敬看了足足十分鐘才離開,他一臉貪婪地笑着說:“海東,這瓷器不錯,永樂甜白瓷,雖然沒有款,但是從釉色、胎壁、底足等各個環節看,這東西都錯不了,又是一件盤龍瓶,更是十分罕見啊。”
這時一名身穿意大利手工西裝,戴着金絲眼鏡,一臉微笑的年輕人走過來說:“李經理果然是好眼力啊,這件東西可是我好不容易纔淘換來的。今天要不是夏總的面子,我還不會放在這邊拍賣呢。”
這年輕人臉上更多的是那種眼高於頂的傲氣,好像根本就不把別人放在心上一般。而他後面跟着的一位身穿黑色唐裝的老者也是一臉不以爲然的神情。
這年輕人王海東不熟,但外表看來頗有小白臉資質。一身的名牌讓人感到仿似奸詐無比的狐狸,當然現在這僅是王海東的個人猜測。跟着過來的富態,滿面紅光的老者王海東很熟悉,跟着導師史東來,聽了他的不少事情。京城來的鑑定大師賈文化,號稱是京城三大鑒定師之一。他跟在這年輕人的後面,倒是讓王海東感覺十分奇怪。這種場合,走在前面還是後面,那可是身份地位的象徵。
李子敬站起來說:“張公子,上海一別,很長時間沒有見到你了,沒想到你會來我們這種小地方。”
那人笑呵呵地說:“夏總的生意做到這裡來了,我不過是來捧場而已。怎麼,李經理對這個盤龍瓶有興趣?”
“這樣的寶貝,只要是玩古董的都會有興趣的。不過,我想價格應該不低吧?”
“這件是明朝宮廷用品,而且經過賈大師的鑑定,價格低於一百萬就不用想了。你先忙着,我去找夏總談點事情,有空一起出來吃飯。”張公子說完就徑直走了。
賈文化卻在貴賓席找了一個空座坐了下來,和周圍的幾個同行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之後就不怎麼言語了。像王海東這樣的年輕人,他們兩個人根本連看都懶得去看一眼。
李子敬坐下以後說:“海東,這個張小飛可是龍騰珠寶公司的大少爺,家財億萬,有錢得很,而且很喜歡冒充古董行裡的人,是我們的大頭啊。”
大頭,在古董行裡面就是大客戶的意思,而且是那種水平很差,很容易哄騙的大客戶,這些人也是古董商人主要的利潤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