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灰只覺得那酒甜甜辣辣, 是海洋波紋般層層疊疊的藍色,綠色。
然後她就墜進了那一汪深藍。震盪,來自身體深處的異樣渴求, 震盪, 最終是安詳。
樊灰猛然睜開眼睛, 在她睜開的一瞬間, 便看到懸於上方的一雙幽暗卻泛着藍光的眼睛。原來, 這就是夢境中的那一片藍。
樊灰只覺得一疼,想叫,卻發現喉嚨口火辣辣地疼, 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
……
……
韋可昕挽着樊塵,陪着他遊走於席間, 那杯光斛影幾乎迷惑了她的心。
樊塵看韋可昕也應酬累了, 環顧了一下大廳, 皺了皺眉,便帶着韋可昕去了一個側廳。仍然沒有看見想看的人, 樊塵穩了下心神,還是問道:“樊灰呢?”
韋可昕隨着樊塵的動作垂下手,搖搖頭說:“不知道。可能跟着小白去哪玩了吧。”
樊塵也未有多心,請她去靠側的一張桌子坐下。
這裡是供大家喝下午茶聊天用的餐室。佈置頗有歐式農村風韻,一張一張圓桌子挨個放着, 都鋪着藍色小碎花的桌布, 緊密裡又透着自由的清新。桌子上的小燭臺, 調味架, 纏纏繞繞的銀絲造型十分可愛。
韋可昕雙手放在桌布下, 絞在一起,可面上卻從容鎮定, 望着身旁玻璃外的內花園。
“這裡做得真漂亮。”韋可昕由衷地說道。
樊塵望了眼窗外。迴廊式的設計,曲曲折折有點江南園林的風味。
韋可昕見樊塵不說話,又平白地緊張起來。那個大膽敢爲的韋可昕,到了樊塵面前,似乎總是會變得謹小慎微。
“餓了嗎?要不要來點點心?這裡的糕點師都是從法國帶回來的。”
“哦?”韋可昕也接過侍者遞來的菜單,一頁一頁認真翻過。
“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硯色?”韋可昕半擡起頭,側着臉問樊塵。
樊塵已經放下了菜單在桌上,修長的十指交錯擱在桌上,兩眼深沉卻又含笑着說道:“不是名字。”
韋可昕又盯着菜單看了眼,在腦海裡搜索這方面的信息,可惜她近段時間來去匆匆,對於這家北京新開的會所實在一無所知。
韋可昕隨意指了指一款黃橙橙的慕斯蛋糕,又加了一杯卡布基諾算是了事。樊塵也配合地點了一杯咖啡,隨在她後面將菜單交給了侍者。
“這裡的老闆,是祖白。”
“啊?”韋可昕難以置信地低呼,“就他?”
“他很聰明,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高中時擺弄的模型可以堆滿一個大房間。到了大學自然還是學的建築。當中不知道爲什麼跑去學了門古代漢語。跟着我們兩個人一起玩,把中文說地不倫不類,一會兒冒京片子,一會普通話,還夾帶方言。”樊塵意味深長地看了韋可昕一眼。
韋可昕從震驚裡恢復過來,回憶起大學時光,輕鬆地說道:“他是整天亂學東西。竟然還比我早一年考出註冊會計師。”
“恩。”樊塵話鋒又一轉,“祖白接手的第一宗家庭生意就是法國的一個連鎖酒店。他媽媽留給她的十八歲生日禮物。這裡,可以說是他大膽的嘗試,也是他人生智慧的結晶。”
樊塵看着窗外蔥鬱的植物:“每一處細節的設計都出自他之手,每個員工的資料他都親自過目。可以說這份產業從最初到現在的每一個環節,都是他親力親爲打造的。”
“說不出話來了吧?”
“沒想到他那麼厲害。”韋可昕有點小尷尬。認識那麼多年,從來不知道祖白有那麼大本事。
“可昕,一句老話,惜取眼前人。”
“樊塵,我……”韋可昕突然擡頭,睜大了眼睛。早就猜到了,他突然願意對她說那麼多,就是獨獨爲了這一句。
“點心來了,嚐嚐味道。很正宗的。”樊塵彷彿沒有看見韋可昕想要開口講話。
韋可昕機械地擡手吃了一小勺,只覺得甜得膩人,再喝一口咖啡,品味一番,只覺得一嘴酸敗。
“不好吃。”韋可昕放下小勺子,發出叮咚的一聲響。
樊塵細細觀察她的表情,不甘,傷心,羞憤,他還是傷了她。
“你父親的公司問題,在近期的大環境下是普遍的。你不必要那麼擔心。即使擔心,也大可不必通過聯姻的方式解決。我們兩家長輩老思想,難道你也這樣想?何必搭上自己一輩子的幸福?”
“樊塵,我爸爸只剩半條命了。憑我的能力,根本無力迴天,何況還有邵錦和邵子堂,我怎麼鬥得過他們?”
“我可以幫你。但沒有必要通過那麼極端的形式。”樊塵不爲所動。
韋可昕只覺得眼睛裡全是淚水,可她就是不讓它們流下來:“我五歲的時候認識你。高中讀完就考去了你的那個大學。那個時候你早就讀完了美國的碩士,不肯讀博士,就待在學校裡跟着那個禿老頭做學問。可又閒不住,拿着第一桶金,又開始在華爾街乘風破浪,漸漸就有了名氣。後來我認識了祖白,他也很崇拜你,我們就跟着你一起幹。他再好,我都發現不了,因爲我的眼睛裡只有你。我搭上了一輩子的幸福又怎麼樣?你就是我的幸福。你不願給我幸福沒有關係,少了那一份,我自己不是還保留了一份麼?我不貪心,不要兩份,不要double的。樊塵……”
“妝會化的,小可。”樊塵嘆了口氣,拿出手帕遞給韋可昕。
“樊塵哥哥你不幫我,我們韋氏就徹底要改姓邵了。我爸想方設法想要讓你當女婿,他早晨還拍着我的手說,幸好早些年幫過樊爸爸樊媽媽。他們也會同意的,不是嗎?”
“你不要威脅我。”樊塵好脾氣地說道,並未冷然應對,“你們韋家對我們有恩情,是一碼事,我們兩家兒女各自的婚姻,又是另一碼事。何況,爸媽他們干涉不了我的決定。”
“樊塵……”
“好了,不要說了。”樊塵面前的咖啡早就冷掉,而韋可昕面前的小蛋糕只動了一口,卻覺得徹底失了形狀。樊塵看着桌上的東西停頓了一會,又說:“我已經往你們韋氏注了資,讓你們渡過難關不在話下。至於韋伯父的現任妻子和她的弟弟邵子堂,在耍什麼花招,我的確不瞭解。不過這種耍寶的事情,難道不是祖白最喜歡的?讓他解決絕對沒有問題。”
韋可昕爲了他這個冷笑話,淺淺笑了一笑,捏着樊塵的手帕說:“爲什麼總是要繞到他頭上。”
“就當是我提點你,但你別說我無情。想要靠聯姻,不如去聯那個混血貴族。以海外資金來讓韋氏脫胎換骨,恐怕是擺脫你那個小舅舅最好的辦法。”
“……”,韋可昕低着頭,不說話,半晌才頹喪着說:“那可真是拿我的一輩子幸福,去換半世榮華富貴了。”
“呵呵,他那麼優秀,又那麼能逗女孩子開心,一直對你惟命是從,你嫁給他,怎麼會不幸福?”
“他沒有一點好。樊塵哥哥纔是我心目中完美的男人。”韋可昕知道自己是輸了,樊塵有意放輕鬆話題,她便也順着杆子下。
“我完美麼?我至多比他長得好看點。”
“自戀。”韋可昕這回是真的忍不住破涕而笑了。
“吶,這不就是缺點嗎?”
“……”
兩個人又隨意聊了會天,樊塵期間拿着手機打祖白的電話,可他不接,再打就關機了。樊灰穿着小禮服,沒有帶手機,一時也聯繫不到。
韋可昕看出樊塵的焦慮,輕輕問道:“樊塵哥哥,你不會真的和你妹妹……”
樊塵把手機退回到桌面,看到桌面上樊灰笑靨盈盈的臉,不禁神色柔和了起來,卻是反問道:“你總是相信你看到的麼?”
韋可昕辨不清樊塵的意味,搖搖頭,又點點頭,知道樊塵不會講給她聽,只得附加了一句:“祖白對你妹妹居心不良。”
樊塵臉色驟變,厲聲問道:“他們在哪裡?”
韋可昕看他臉色,不禁有點驚慌:“我不知道啊。”
樊塵研判地看了她一眼,扔了一張名片給路過的侍者,說了句:“掛我名下。”就匆匆離去。
韋可昕呆呆地坐在位子上,拿起小勺子開始吃蛋糕。從冰箱裡拿出來的蛋糕,裡面絕好的餡料有些化掉的趨勢,再吃一口,倒是不覺得甜了,只覺得鹹鹹澀澀,說不出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