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舒院裡,楚碧雲領着丫鬟過來探望,一身暖黃的襖子,外頭罩着素色的比甲,戴上如意金鑲玉步搖,襯的模樣越發嬌俏,面上帶着明晃晃的笑意,進了屋便握着她的手,很是情真意切的道,“你落了水可把我們嚇壞了,可好些沒有?”
這是三年來,楚映月頭一次再見到她這位“心地善良”的二妹妹,上一回見她還是她一力慫恿她與魏陽傑私奔的時候。
楚映月把手抽回來,攏着頰邊的側發,“好多了,多謝二妹妹關心。”
楚碧雲笑道,“你與我還分什麼謝不謝的……”頓了頓,便又道,“今兒我聽說喜兒被送官了?那丫頭好好的,素來對你又忠心耿耿,害你對她又沒甚好處,我瞧着是個好的,別冤枉了人回頭寒了下人的心……”
當年,楚碧雲也是這樣說的,後來,她竟真認爲是自己沒站穩跌落下去,求着母親又把人送牢裡帶回來了,如今想來,當真是蠢的很。
楚碧雲一向對自己的話有自信,只要她說了,這蠢才就一定會把喜兒放出來,喜兒這個棋子可是她千辛萬苦埋下的,可不能就這樣折了。
“衙門不是人待的地方,便是想罰也不該在那樣的地方,大姐姐實在過了些。”她如是說道。
上一輩子她楚映月識人不清,她活該,可這回,她淺脣微勾,一點面子也不打算給,“她是我的丫鬟,我落了水,不論是不是她做下的,治她也是活該,怎麼倒勞的二妹妹專程替她說好話來?”
楚碧雲立時露出委屈的神色來,“我原也是爲着關心姐姐來的,哪料姐姐竟不領情,敢情倒是我的不是了,既是大姐姐不歡迎我,我不來便罷了!”
言罷,扭身便走了。
丫鬟芍藥端着茶盞進屋,正撞見二小姐奪門而出,瞧模樣像是氣的不輕,反觀小姐這頭眉目舒展,面色平靜倒是個什麼事兒都沒有的。
她心中一鬆,暗暗祈禱,小姐如今纔剛好些,可別再出什麼事兒了。
這芍藥原是鄭氏院裡二等的,只是前頭有浣碧擋着,實在難出頭,這會喜兒送了官,雲舒院裡的丫鬟就不夠了,鄭氏便一早將這兩個丫鬟撥了過來。
一個叫芍藥,一個叫半枝。
兩個都是母親調/教出來的人,有這樣兩個人伺候着,楚映月自然是一千個一萬個願意的。
這頭楚碧雲纔出了雲舒院,面上委屈的神情立換成了薄怒,恨不得將手裡的手帕當成誰一樣撕個粉碎,咬牙切齒般道,“我到沒看出來,這回醒了竟是嘴裡含了釘子了,會刺人了!”
柳兒忙恐小姐說的聲音大,叫誰聽了去,忙道,“我的小姐,快別說了……”
楚碧雲也知道這家裡上下都向着大房,便閉上了嘴,只是臉上的神色更難看了,兩人一路回了西院。
因王氏出去吃茶並不在家中,楚碧雲在母親的院子裡待了會更覺心煩氣躁,回到自己房中又乒乒乓乓的砸了好一通才算。
柳兒跪在一地的碎瓷上,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好好的一枚棋子,就這樣搭進去了,爲這個棋子,爲了得到那個蠢材的信任,我付出了多少努力,可她還沒死!她還沒死!”
“爲什麼上天什麼都給了她?什麼都叫她佔好的?爲什麼她還不死?”
她抓狂的近乎崩潰一樣將地上的碎瓷踢的亂響。
“不行,我不能叫她這樣安穩,想嫁給將軍,做將軍夫人?憑什麼?”她在妝匣的下層翻出一枚玉簪子,指着柳兒道,“你去找魏公子,告訴他如果再不想辦法,說好的銀子一分也沒有,他一分也別想拿到!”
還沒等柳兒的口信兒帶給魏陽傑,魏公子就已經自發的站在楚家的角門處,不爲別的,他每隔幾日的情書一直未收到回信。
他看着楚家高高的門楣,又想起方纔路上見着的楚家下人,區區一個僕人都能得人幾分尊崇,他若成了楚家的女婿呢?
想到此心中一片火熱,照例從懷裡摸出幾枚銅錢來,敲響了眼前的兩扇門,門吱呀一聲開了,從門縫裡伸出個腦袋來。
魏陽傑將那幾枚銅錢遞過去,“把這封小箋送給你家小姐。”
守門的小夥子嘿呦一聲,銅錢在手裡掂量幾下,還真是一毛不拔的鐵公雞,他眼珠子一轉,“罷了,給你傳一聲吧。”
小箋送到了雲舒院,早先都是一手交給喜兒的,這會子他拿着信反倒不知給了誰了。
芍藥才從洗衣房回來,見着是角門的阿順,這會子正站在院子門口鬼鬼祟祟的張望着,她哼了一聲,“不好好當你的值,做賊似的在小姐的院子門口瞎晃什麼?”
阿順一見是芍藥,心道不好,這廝可是個厲害的主,又是夫人院子裡出來的,夫人不待見魏公子,只怕魏公子今兒的事是辦不成了,正待打兩句哈哈要走,誰料芍藥眼尖,一眼就瞧見了他袖口的東西。
“我就知道你這個潑皮沒什麼好事,走!與我見夫人去!”芍藥拽着他的衣袖不肯撒開。
阿順急的滿頭大汗,“哎呦我的姐姐,好姐姐,姑奶奶,你快饒了我吧,這信也是別人叫我帶的,我見他可憐……”
外頭又是求又是吵,楚映月午睡方過,懶洋洋的起身,半枝進來伺候梳洗,待梳洗過後,芍藥已經帶着人在門口候着了。
雪白的小箋上的臘梅在方纔爭執中已經皺了起來,阿順忍不住看了芍藥一眼,被芍藥瞪了回來。
“魏陽傑給的?”
阿順點點頭,“是魏公子叫小的交給小姐的。”
楚映月的表情平靜的看不出喜怒,捏着小箋的手卻已經微微泛了白,她不打開都知道他寫的是什麼,無非酸詩兩首,感念相思,熟悉的墨香彷彿又將她帶回那個舔着火舌的屋子裡,魏陽傑捂着傷口一臉的不敢置信。
呵,他不信什麼呢?
她當初一腔情誼換來的卻是賣入窯子,魏陽傑真是好畜生!
她眨了眨眼,手中的小箋又漸漸真實了起來,她一面摩挲一面想,上輩子她殺了他,也算是報了仇了。
可他居然還來招惹她?
跪在地上的阿順摸着後腦勺,越看小姐的神情越不對勁,原先喜兒總說小姐愛慕魏公子,難捨難分,可如今看,似乎並不是那麼回事。
“這封小箋……”楚映月想了想,讓半枝點上燭火,看着火舌舔盡那張素白的宣紙,忽而一笑,“阿順你是我府裡的人,身契我記着在我娘那兒,是也不是?”
聽小姐提起了身契,阿順不由的冷汗涔涔,他忙答是,可無論如何也摸不清這位主子小姐的想法。
“既是如此,別老信旁人的說三道四,免得惹火燒身。”楚映月面含深意的看他。
阿順心裡一抖,心知因爲這事兒小姐惱了,他一面暗罵喜兒不顧情誼,胡說八道,一面忙忙的磕頭求饒,被楚映月攔了下來,“知道哪裡錯了便好,一會見了魏公子你準備怎麼說?”
阿順看着桌子上的灰燼,又看看小姐冰冷的視線,結結巴巴的道,“奴……奴才……就說,小姐……收着了?”
倒是個聰明的,楚映月輕輕揮手,“去當值去吧,不該說的不要瞎說。”
阿順攥着自己的衣襟往回走,腦子裡全是方纔小姐那冰涼的視線,仿若看的是個死人一般,假若他哪句話沒答對,他不禁抹了一把汗,望望天上的日頭,好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