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餘杯披甲而出,腳步有些踉蹌,來到箭樓之上,耳中所聽,是海嘯般的打殺聲、慘叫聲;目中所見,是如雨的箭矢,還有一羣羣螞蟻似的元家將士。
屢攻不下,元文昌也急了。
計算起來,攻打五陵關已經用了好幾個月時間,
越拖得久,越是不利。
攻關是非常損耗戰力的事,元文昌的部衆減員也十分厲害,要是再打不下來,恐怕會功虧一簣。
根據傳回來的情報,蒙元鐵騎縱橫,已經破了居山關,整個涼州再無抵抗之力,不用多久就會全境淪陷。到時候,蒙元鐵騎就會出現在名州。
這並不是元文昌願意看到的局面,雖然是他修書說動蒙元可汗出兵——其實蒙元方面知道涼州鐵騎被調走後,不用別人說,他們也會大舉進攻,趁虛而入。
元文昌的本意,在於引第三方勢力入局,從而讓朝廷前後受攻,忙於應付,從而加速崩潰,喪失抵抗力。
因而讓蒙元攻打涼州可以,佔據一些地方也無所謂,元文昌寫給對方的書信中便有許諾:若其登基爲帝,可割讓涼州兩大府城之地給予蒙元!
現在形勢發生了某些不可控的變化,以元文昌對蒙元的瞭解,隨着節節推進,這一羣貪婪的異族顯然已不滿意割讓的二府之地。
他們想要得更多,甚至想逐鹿中原。
野心總會隨着境況的變動而變動,很是正常,可那樣的話,蒙元就會成爲元文昌的敵人,而且是大敵。
這就很讓人頭疼了,所以他必須儘快儘早地破關,打進京城去,然後再組織兵力來對抗打過來的蒙元鐵騎,若是一直這樣被堵在五陵關外,到木已成舟時,勝利的果實就會讓蒙元一把摘掉。
“攻關,不惜一切,一定要在三天內破關而入!”
在中軍帳中,元文昌咆哮着下了死命令。
成千上萬的將士沒了退路,只能奮不顧身地撲向五陵關。
謝餘杯出來,就看見這麼一幅慘烈的景象。他大口大口喘着氣,眼眸似乎都被蒙上了一層猩紅,嘶啞着聲音道:“羅副將呢,他在哪裡?快叫他帶人上來!”
一名親兵連忙跑下去叫人。
謝餘杯的命令一個接一個地發下去,他說話有點急,突然間一陣天旋地轉,往前撲一步,在親兵們驚恐的目光中,慢慢倒了下去。
“將軍!”
“將軍,你怎麼啦?”
一片驚慌的呼叫聲中,謝餘杯的眼睛慢慢閉了上去,兩片乾癟的嘴脣微微張合着,只有最靠近他的人才能聽得見他的說話,兩個字:“守關……”
……
紫禁城一片肅穆,侍衛環護,在外層各個門口,御林軍的人馬守得嚴嚴實實的。
城內,剛上完早朝的新帝斜躺在一張藤椅上,微微閉着眼睛,享受着這難得的寧靜時光。
身後,一名容顏出衆的賓妃正在幫他輕輕地揉捏肩膀。
自開春來,新帝每日勤於政務,甚至通宵達旦,累得整個人都瘦下了一圈。
只是很多事情並未因此而稍有好轉,反而變得更加嚴重。整個江山,就像着了火似的,撲得了這邊,顧不得那邊,稍稍有風一吹,火勢立刻又漲起來了。
新帝已焦頭爛額。
事情是從什麼時候變得如此糟糕的?他付出無數,這才登上寶座,不料面對的,竟是這麼一個支離破碎、風雨飄零的江山。
這樣的江山,有什麼好爭的?
有時候,新帝自己都覺得荒謬。
每一天,各種各樣的情報遞交上來,疊起來,足有兩尺多厚。這些情報,有關於涼州局勢的,有關於五陵關戰況的,更多的卻是京城的訊息,民衆如何、大臣如何……
諸如此類。
在這個敏感的階段,新帝要完全掌握所有的一切,只有這樣,他才感到有安全感。他可不想坐在金鑾殿上,城中有人造反都還不知道。因此處理這些情報他不再假手於人,而是完全由自己來審閱。
工作量很大,但比起整個江山的得失,再辛苦也得支撐下去。
他還年輕,他絕不願意做一個亡國之君。
當下政令,裡裡外外都緊。不僅對百姓緊,滿朝文武也是一樣。在新帝心目中,甚至更擔心那些大臣。爲了保持穩定,剔除一切危險因素,新帝借戰爭之名,命令各大王公貴族,豪門大戶,除了繳納錢糧外,還要出人。
但凡這些家族,基本都蓄養着不少門客護衛,人數或多或少,多的,甚至達數百人。
這些人從嚴格意義上講,等於是私兵了,裝備精良,訓練有素,彙集起來,便是一股不容小視的力量。
新帝要衆多家族交出這股力量,爲國所用。
開始的時候,不少人都是牴觸的,紛紛上書反對,但都被鎮壓下去了。新帝佔了大義的名分,又手握最大權柄,非常時候,非常做法,不惜血腥征服。
其手下,不但有強大的涼州鐵騎,還有精銳的御林軍。
豪門貴族門只得屈服了,紛紛交人。只是積壓的怒怨之氣,無以蓬髮,都在心中沉澱着。
新帝卻不管,也沒法管了,如果挺不過元文昌這關,說什麼都無用。
至少目前,局面還在掌握之中。
咚咚咚!
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新帝眉頭一皺,很不高興。他早有吩咐下去,不要在這個時候來打擾他小憩,誰這麼不長眼?
又或者,發生了什麼大事?
想到後一個可能性,新帝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來人進來後,趕緊放緩了腳步,輕輕地走過來,停在一丈開外。
新帝擡頭一看,見是自己最信任的太監明德,臉色稍雯,問道:“明德,你怎地來了?”
明德有些緊張,他雖然得寵,但伴君如伴虎,惹得皇帝不高興了,一句話的事,人頭便落地。只是傳回來的軍報實在非同小可,他才硬着頭皮進來,當即跪拜在地:“聖上,五陵關有加急軍報送到。”
新帝問:“說。”
“謝將軍在箭樓上暈厥,只怕、只怕命不久矣。”
“什麼?”
新帝霍然起身,臉色鐵青:這一天,終究是來了。謝餘杯一倒,五陵關危矣,天下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