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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何之滿心苦澀,古臨川也是頗感失落——至今他也沒有聽到自己的名字,心思和周何之一般,覺得後面是不大可能出現奇蹟的了。所幸的是,他比老周要年輕得多,這次折戟沉沙,下次可捲土重來。
但是陳三郎……
兩人對視一眼,很有默契地沒有提這一茬。
三人之中,就數陳三郎年紀最少,風華正茂,不管如何,他仍有光明前途。
噠噠噠!
又一騎捷報送到——並非所有士子都呆在客棧中,也有中舉的不在這邊,而是在家裡了,自然有人依照登記表上的籍貫把捷報送到家裡去;至於外地的,就得慢上一段時日,通過驛站傳報。
其實現在拿到捷報的,後面依然有專人再到籍貫所在地傳報一番,甚至親家那邊都會報訊,以示隆重恭賀。
當捷報報到第三名時,速度一下子變慢,前面一刻鐘一報,現在等到兩刻鐘也不見快馬來。
約莫小半個時辰,第二名公佈,此謂“亞元”,意義和前面的舉人頗不相同。
考中亞元的士子姓葉,字“藕桐”,乃是江南一位著名才子,年過弱冠,可在文壇上已頗有名聲,這番取得亞元,可謂實至名歸。
江南多才子,代有新人出。不過許多才子都早早考過了鄉試,參加今屆的,以葉藕桐名聲最高。
陳三郎曾遠遠見過他一次。長得清秀,文質彬彬。似乎沒有多少所謂“才子”的傲氣,很是溫和的模樣。只是沒有合適機會。彼此並未結識。
到了這個份上,就剩最後一個名額,也就是第一名“解元”了。
龍門客棧內,數十名士子忍不住互相打量一眼。先前中舉的二十八人,龍門客棧只佔了三個,這個比例甚爲寒酸,倒是其他客棧中舉人數要多得多。
當下就有士子心裡在想:“難道龍門客棧今年犯太歲,流年不利……哎,早知道當初就不該住進這間客棧。換到青雲客棧多好,青雲直上,兆頭吉利。可不,今天那裡就出了七八個舉人……”
龍門客棧掌櫃靠在櫃檯上,也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今屆客棧行情冷清,名聲有損,日後招攬生意,如何爭得過那幾家同行?
秦羽書有些坐不住了,就剩一個名額。卻還有上百人眼巴巴等着,能否落在自家頭上?要真是自己的話,那可就是解元了啊,超然於普通舉人之上。
想到這個可能性。他一顆心砰砰亂跳,都有點按耐不住。
“冷靜,務必冷靜……”
心裡一個勁告誡着。沉下心回想在考場上的題目文章,一篇篇。都做得整整齊齊,標標準準。毫無紕漏岔子。
這樣的文章,若不中舉,天理難容!
得得得!
最後的馬蹄聲響起。
嘩啦,士子們再也坐不住了,蜂擁出客棧,黑壓壓地站在外面等候,洗耳傾聽。
周何之與古臨川忍不住跟着人羣往外跑,出門之際,周何之回頭一看,見陳三郎還坐在椅子上,在空蕩蕩的客棧中,顯得莫名落寞。
老周心底一聲黯然嘆息:雖說年輕是最大本錢,可人的氣數真是非常難說得很,當其銳氣正盛時,卻與夢想失之交臂,從此之後,每況愈下,再無法翻身。誠如古人所言: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科舉考試,也頗爲講究這些東西。
馬蹄聲中,傳報使者見前面一片人等着,有心賣弄,還在數十丈遠就扯開喉嚨,真是天生一把好嗓子,聲若奔雷:
“鄉試捷報!賀南陽府大老爺陳諱原考得揚州鄉試第一名,高中解元……”
嗡!
人羣立刻炸開,騷亂起來。
“中了,真中了!”
剛纔周何之走得慢,沒有擠到前面去,現在一聽,這解元之名,竟真得落在了陳三郎頭上,不禁拍手大叫,替他高興。
“恭喜恭喜!”
“恭喜陳兄考中解元,從此魚躍龍門,飛騰黃達,指日可待……”
“陳兄,我表舅的大姨媽嫁在南陽府……”
“陳老爺可娶妻了?老夫有一女,年方二八一朵花……”
一堆人下意識就將周何之圍住,把他當成是陳原了。
周何之一張老臉憋得通紅,趕緊搖手道:“不是我不是我,陳原在客棧裡頭。”
於是乎大羣人又衝進客棧找人,可哪裡有陳三郎影蹤?
龍門客棧掌櫃滿臉紅光,興奮得不得了,客棧出了一位解元,比別家出十位舉人都要強,頓時感覺揚眉吐氣,朗聲道:“解元公剛纔聽到捷報,心中暢快,到後面茅廁出恭去了。”
嘩啦!
人們不由分說,又衝到了茅廁那邊去,要第一時間跟陳三郎道賀。
周何之和古臨川被擠得退到了一邊去,搖頭苦笑:這就是中舉跟不中舉的區別,更是普通中舉和解元的差距……
其實這些圍觀鬧鬨的人並非都是士子,許多是揚州本地人家,他們也一大早跑來等候放榜,不是自家有人鄉試,而是爲了“捉”女婿。
金榜題名,榜下捉婿,向來是夏禹王朝一個潮流習俗。
鄉試是桂榜,稱不上金榜,可閨女能嫁給一位舉人,也是非常體面的事情。而且舉人也可以明年考春閨,靠進士呀。
春閨在京都舉行,天子腳下,就再輪不到他們去“捉”婿了。
古臨川嘆了口氣:“我本以爲道遠真是淡定如山,沒想到聽聞考中解元,也會激動得要出恭。”
周何之曬然道:“功名利祿,誰真能處之泰然?換了是我,只怕早就昏過去了。”
過了一會,被一大羣人簇擁着的陳三郎出來,將準備好的喜錢給使者。
使者一掂量,沉甸甸的一大串,分量十足,心中大喜,又說了些喜慶話,就笑眯眯翻身上馬回去覆命了。
接下來的場面一片歡騰,自是不提。
有人歡喜有人愁,秦羽書呆呆地站立在客棧外,望着街道盡頭,似乎還在期盼有一匹健馬疾奔而來,口中大叫:
“鄉試捷報!賀南陽府老爺秦諱德考得揚州鄉試……”
但是他心裡知道,這一匹馬永遠都不會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