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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院門,踏入門檻,第一眼就看見許念娘。
武館的院落其實不大,也就數丈方圓,擺着些練武事物,牆角處有青草野花生長。
許?是個愛整齊愛乾淨的姑娘,兵器架上的朴刀槍棒,雖然看着殘舊,但她每天都收拾擺放得齊齊整整,地面也掃得乾淨。唯獨牆根下的花草不忍剷除,有空的時候看着,欣賞着,自有意會。
從這一點可以知道,她是孤獨的。
自幼和父親相依爲命,流浪天涯,而父親沉迷酒鄉,身邊又沒有能夠說話的人,她當然是孤獨的。不過她很好地隱藏住這一分孤寂,每天都笑着生活,笑着買菜,笑着洗衣做飯,笑着照顧父親。
她是個愛笑的姑娘。
因爲許?心裡很清楚,父親比自己更加孤獨。
今天,晴天,風和日麗。
許念娘穿着洗得發白的青衫,坐在一張竹椅上,面對着院門處,就像專門坐在這裡等着陳三郎上門。
於是陳三郎一踏進院子,第一眼就看到了他,心裡不禁一愣神,頗有些忐忑。
“你還真敢來。”
許念娘聲音平淡,語氣聽着沒什麼,可用詞分明蘊含着一股殺氣!
陳三郎真得從這麼一句話裡聽出了殺氣,仔細想想,其實也是人之常情。許念娘又當爹又當媽,一把屎一把尿,含辛茹苦地把女兒拉扯大,突然有人冒出來,要把這女兒帶走,誰會甘願高興?
這道理倒和千古難題的婆媳關係有得一比,在母親眼中,媳婦嫁過來等於是霸佔了自家兒子;那麼在岳父看來,女婿也等於是搶走了自家女兒的人。只是平常時候,岳父一般不會和女婿住在一個屋檐下,才避免錯開了許多矛盾,如此而已。
陳三郎吞了口口水,舉起手裡的酒:“許館主,我給你帶酒來了。”
許念娘卻看都不看酒罈子一眼:“我今天不喝酒。”
最有把握的一招碰壁,陳三郎頓時有點焉了:果真如許?所言,許念娘是不可能同意讓自己帶她離開涇縣,前往南陽府。人家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沒名沒分的跟着你走,算哪門子事?
許念娘盯着他:“你沒有別的話說?”
這時候,陳三郎看見許?從門內探出頭來,偷偷地張望着,似是怕父親突下殺手,一巴掌把陳三郎拍死。她知道父親手段,在流浪漂泊的許多日子裡,曾有形形色色不長眼的人,不管是地痞潑皮,還是強盜,而或某些驕橫權貴,每當這些人想要來搶走她,就會被父親一巴掌一個,拍得稀巴爛。
許念娘動手的時候眼睛都不眨一下,他本就是個狠辣的人。
現在陳三郎要提出讓自己去南陽府,父親是否能接受?接受不能的話,會不會動手?
他要是一動手,陳三郎就算是修士,都逃不過一招。修士能駕馭法器,施展神通不假,但需要一定的準備時間,而且一般修士身體都比較孱弱,最怕被敵人近身。
一近身,就差不多完了。
迎着許念娘銳利的目光,陳三郎竟有如芒在背的感覺,有冷汗流下來:他突然發現,自己並不瞭解對方,不知道對方身份來歷,不知道對方武功深淺,就連脾氣性格都不甚清楚。
在這樣的場合之下貿然開口,什麼結果都可能發生。因爲王法道德那些約束世間人事的框框條條,在許念娘這樣的人面前,彷彿毫無用處。
現在的許念娘就像一頭猛虎,一個不好,惹惱了他,其便撲騰而起,擇人而噬。
陳三郎覺得口舌很乾,連思維都開始變得遲鈍而緩慢,這絕非個人錯覺,而是在對方凌厲的氣勢威迫之下,所不由自主表現出來的狀況。
這,纔是許念娘隱藏在酒鬼之下真正的一面?
“如果你沒有話說,那可以出去了。”
許念娘淡然說道。
不知怎的,擔心陳三郎說錯話招致劫難的許?,當沒有聽到陳三郎開口,心中竟又有些莫名失望。
這時候,陳三郎忽而仰起了頭:“許館主,我有話說。”
“哦,什麼話?”
“我是來提親的。”
說這句話的時候,陳三郎說得很慢,而且吃力,好像每說出一個字,都得思慮片刻,然後才能說出下一個字。可他的神情認真,認真得近乎肅穆。
噼啪一響!
許?手中本來端着的一面籮筐就掉到地上,滿地黃豆灑落,滾了一地。在這剎那,她腦海一片空白,空白之後又是無數念頭翻騰,千絲萬縷,亂得不可收拾。
她的心,徹底亂了。
亂得甚至忘記衝出去救人。
許念娘緩緩舉起了手,但並沒有拍過去,而是兩隻手拍在一起,有掌聲起:“好,很好,你比我想象中還要有勇氣。”
許?聽見,腦海更亂了,差點懷疑自己出了幻聽:自己父親居然很是讚許的樣子……
就聽許念娘又道:“陳三郎,如果你剛纔不說話離開了,那麼武館的大門將永遠對你關閉;而如果你開口不是提親,而是請求帶?兒去南陽府,那我會一巴掌拍死你。沒名沒分,就要帶人走,非奸即盜,該殺!”
說到最後,語氣森森,讓人渾身打個冷戰。
陳三郎悄悄地冷汗浹背,話說剛纔那會兒,他真得想要開口試問一句:“許館主,我可不可以帶許?姑娘去南陽府玩幾天……”
要是這麼說了,那可真被當成耍流、氓,下場悽慘了。
也許在另一世,男男女女,相約相伴嬉戲玩耍很正常,但眼下的世界,諸多規矩觀念卻頗爲保守。因爲許?練武緣故,雖不至於苛刻到“男女授受不親”的地步,可也不會開放到孤男寡女同行遠遊。
不是害怕人言可畏,而是不願意看到女兒受到任何傷害,因此必須先定名分,再說其他。
聖賢曰:唯名與器,不可輕與人。
“那許館主,你意下如何?”
第一句話對了,神情一鬆,少了畏懼,多了一份從容。
許念娘瞥他一眼:“有你這樣提親的嗎?”
陳三郎恍然大悟,忙不迭轉身出去,要回家叫孃親他們籌備。
“把酒留下!”
“對對!”
陳三郎又趕緊再轉身,放下美酒,這才滿臉傻笑地跑掉——雖然被許念娘弄得欲仙欲死,但一顆心卻心花怒放,有抱得美人歸的喜悅滿足感。
“爹,你怎麼答應他了?”
許?滿臉嬌羞。
許念娘嘴角流溢出一抹笑意:“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女兒總得嫁人的啊。我閱人多矣,唯見此子尚可入眼。爹老了,有些縈懷心間的舊事舊賬,就想找個時間去清算下。在此之前,有另一個男人守着你,我會更放心……再說了,只是定親而已。要是你不滿意,休了他也罷。”
許?兩頰紅霞,囁嚅道:“哪有女子休男人的道理……”
許念娘哈哈一笑:“我許家的人,不講那些狗屁不通的所謂‘道理’。”
誠如許念娘所說,當下兩家只是“定親”,不算正式成禮,因而在禮儀上簡單了許多,半天工夫就辦妥落實。
定親之後,雙方便有了名分,許念娘准許許?以陳三郎未婚妻的身份跟隨去南陽府。不過當着兩人面,這位準泰山大人非常嚴肅地事先聲明,要求他們在真正成親之前,不能洞房。
此消息很快在涇縣傳個遍,各有反應,劉夫人語氣有點酸:“陳家三郎娶不到我家媚兒,只能娶個武館女子,簡直有辱斯文。”
曹桂堂和馬錦臺兩位難兄難弟在醉春樓上借酒消愁,恨聲道:“早看出這姓陳的包含賊心,打着學武的幌子去哄騙許?姑娘,天天扮殷勤。什麼吟詩才子,根本就是**淫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