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大量瞧見陳三郎神色陰晴不定,面如土色,他嘿嘿一笑,也不言語:生人初來乍到,遇見諸種情況,若不心驚反倒稀奇。雖然龍君傳說廣遠,深得民心,無數人嚮往,但當他們見着真相,只怕會尿褲子。
這就是“葉公好龍”的典故了。
好一會陳三郎才壓住心中波瀾,拱手施禮,開口問道:“蛟大哥……”
蛟大量一擺手:“陳公子,你固然是龍君宴客,不過其中自有規矩,這個稱呼不妥。”
他說着禮貌,然而語氣中蘊含着淡淡的疏遠感。
陳三郎自是明白,對方毫無疑問乃是一方大妖,骨子裡不甚看得起凡夫俗子,也不計較,又問道:“你可知龍君爲何突然要請我來赴宴?”
蛟大量哈哈一笑:“只因你是今科狀元郎。”
“就因爲這個?”
陳三郎半信半疑。
以往時候,每科都有狀元,但沒聽說他們能得龍君請飲的。
蛟大量瞥他一眼:“陳公子難道怕龍君大人會對你不利?”
陳三郎連忙擺手:“你誤會了,我就是好奇一問。龍君倘若要對晚輩不利,何必藉着赴宴之名,完全多此一舉。”
這不是什麼“鴻門宴”,他纔不信所謂的“規矩條約”真能約束得住龍君,只是自己不過一介小人物,於公於私,都不應該入得龍君法眼。
蛟大量有條不紊地划着船,悠然道:“陳公子放心便可,此行百利而無一害,如果得龍君歡心,必有大收穫。”
陳三郎故作憂愁,要來套他的話:“晚輩年不過弱冠,剛考完科舉,何德何能,可以討得龍君歡心?”
“你不是讀書人嘛,讀書人最善於什麼?”
陳三郎一愣,慢慢琢磨着,有些明白過來。要說讀書人最善於什麼,無非筆墨丹青,詩詞歌賦,不脫其中,莫非說龍君請自家來,爲的這個?
但也不至於呀。
夏禹王朝鼎盛已久,筆墨繁榮,出了無數名家,什麼時候輪到他一個剛出茅廬的人來搶風頭了?
陳三郎亦非顧前瞻後之輩,問題在於這次情況不同,自家知道自家事,他家裡可是收養着小龍女呢。
小龍女與龍城的恩怨本質上屬於家事,並且是件很俗套的家事:後媽霸道驕橫,兄弟姐妹橫目冷眼,因此敖卿眉不得不私逃,離家出走……
但家事便是家事,最多是非情仇。陳三郎當然是絕對站在小龍女那邊的,於是矛盾對立便來了。他擔心對方是不是琢磨出了線索來,懷疑到自己頭上了。
這個擔心並非多餘,龍君無需多言,能當其伴侶的,又豈是等閒善類?其追索敖卿眉,定然有着許多手段神通。
不過陳三郎也明白擔心無用,只能隨機應變。根據蟹和的說法,是後母方面不想鬧大,這才悄悄派遣他這麼一個低階妖將追殺。由此得知,也許龍君那邊的態度還是向着小龍女的,畢竟是親身骨肉,不肯輕易下毒手。
話不投機,不如沉默。
但見蓬船穿梭,縱然有着起伏顛簸,可在蛟大量的操作之下,穩穩當當。前頭忽而閃出一座島嶼,狹長峻峭,看上去,彷彿在水中橫着一柄刀刃,要將浩湯湖水劈開兩半。
蛟大量介紹道:“此島原名爲‘斬水關’,後來龍君嫌此名不吉,改爲‘帶水關’。”
水族愛水,視水爲命,當然不喜歡“斬水”。
陳三郎卻不明白對方緣何有興致介紹起這島嶼來,彼此雖然剛剛認識,但三言兩語,察言觀色,也能摸出幾分性子,絕非是無的放矢的人。他便擡頭認真去觀望島嶼,看有甚特別之處。
這島地形險峻,島上稀疏長着灌木,大部分的都是石頭,一塊塊,突兀怪異,隱隱成形狀,都是獸禽神態,頗爲逼真兇猛。遠遠看上去,簡直便是活物。
轟!
一聲巨響,一塊虎形巨石竟真得動了,撲騰而去,撲向一個人影。
因爲太遠,而且那人移動的速度極快,陳三郎根本看不清對方樣子,就見到一抹刀光恍若破空的閃電,帶出了風雷之聲。
刀光劈在石虎上,將它劈得七零八落,有碎石激飛而出。
好快的一刀!
好威風的一刀!
陳三郎看得目眩神迷,平生第一次發現,原來武功竟也有如此威力。怪不得當初逍遙富道說,練武高深,不畏修士術法。比如一些勇悍的大將,他們力大無窮,鬼神不敢近身,絕非誇大其詞。
本來就是這個道理,倘若鎮壓不住,朝廷如何立足?根本不可能的事,妖孽橫行,全要亂套了。
陳三郎還要多看,卻見那道身影如同被某些無形的東西給綁縛住,左衝右突,始終殺不出石頭陣來,很快消失不見,不知躲藏到哪裡去了。
“好刀法!”
拍掌聲起,來自蛟大量。剛纔一幕,他也看在眼裡。眼眸掠過讚賞之色,隨即便是一股濃濃的戰意,似乎要奔赴島上去,與那人決一雌雄。
陳三郎問:“他是誰?”
蛟大量呵呵笑道:“一條漢子,一個敢於闖龍城的人,可惜被困於此,恐怕終生不能出去了。但是,我欣賞他的膽識勇氣。”
陳三郎“哦”了聲,又問:“敢闖龍城的人,應該不止他一個吧?”
“那是當然,不過他們的下場都只會是一樣,死!”
說到“死”字,森森然,殺氣橫溢。
這股氣勢,先前陳三郎已經在涇江蛟統領和那大黿身上有所領教,此刻完全明白過來,這蛟大量與他們兩個,大妖。在他們眼中,所謂人命,皆如螻蟻。
再想深一層去,歷朝歷代,帝王都要來洞庭祭拜,祈求福祿庇佑,這本身就是一種另類的“臣服”。又比如天下諸多山神水伯,大都隸屬龍君管轄,都是勢力統治的體現。
想到這個,陳三郎不禁悚然一驚,莫名哀嘆。
蓬船繼續前行,蕩過了帶水關,又漂了一刻多鐘,蛟大量指着前面道:“陳公子,龍城到了。”
陳三郎擡頭看去,就看到一片漫無邊際的霧氣當中,一座雄城若隱若現,如同浮在空中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