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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萬象園寂靜下來,鴉雀無聲,人們在等待元文昌出上聯,在此之前,絕不敢有任何騷動喧譁。在這種沉抑的氛圍下,有些人甚至懷疑自己要死了。
元文昌坐得如一塊堅硬的岩石,開口慢慢說道:“四水江第一,四時夏第二,老夫居江夏,誰是第一,誰是第二?”
夏禹王朝有六大水系,其中北方佔據兩大水系,南方四大水系,而涇江當爲第一;四時春夏秋冬,夏季排第二;揚州在前朝劃分區域時,曾有別名“江夏”,那麼整個上聯的意思就相當清楚明白了。
正因爲清楚明白,所以現場當即有吸氣聲起。
這個上聯不簡單,非常難,一方面嵌字格;另一方面元文昌藉着文句意思非常霸道地表達出了他的雄心壯志:
“老夫居江夏,誰是第一,誰是第二?”
這是手握大權的威風,這是毫無忌憚的質問。
他問的,就是陳三郎。
衆所周知,對對子形式上完整隻是基本功夫,上下聯意思符合,渾然一體,才真正算是好的對子。
元文昌張口出了這麼一個高難度的上聯,不僅要考覈陳三郎的才學,更要逼着他表態。
誰是第一,誰是第二?
如果陳三郎認定元文昌是第一,並且用下聯對出來了,那麼從此以後,他就是元文昌的人了。
表態是一種選擇,不過現場不僅僅有揚州官吏。也有蘇燕然這一位京官在,若是陳三郎旗幟分明地倒向元文昌。受其招攬,蘇燕然心裡會如何作想?
這位主考官返回京城面聖述職時又會怎麼說?
當場想通這一層關係的人不禁替陳三郎頭疼起來。原本覺得金大腿粗大,好抱,可真要抱上了,卻也會染一身腥。
這個天下,起碼現在說來,還是夏禹王朝的天下。
但要是敢當面拒絕元文昌,下場會如何?恐怕更慘,能否離開揚州都是兩說。
一些新科舉人面面相覷,有冷汗流落:本來很多人對陳三郎以及冠之年獲得鄉試解元感到不爽。只恨天道不公,爲何自己沒有被點中第一。可現在一看,這第一名的解元是香餑餑不假,但也是出頭鳥,惹來爭奪的虎狼一頭接着一頭,一不小心,就會被一張張血盆大嘴撕咬得屍骨無存。
葉藕桐坐在邊上,卻是眉頭緊皺,他是典型的江南才子。好詩詞筆墨,側重從文學層面思考問題。聽到元文昌的上聯時,第一時間並沒有去想深層次的牽扯關係,而是在想。下聯怎麼樣纔對得上來?
然而想來想去,打了幾個腹稿,始終存在這樣那樣的瑕疵問題。和上聯相比,狗尾續貂都稱不上。
難。太難了……
撇開表態,光是形式上對上就很成問題。更何況目前要兩者合一,缺一不可?
“如果這陳原對得上,我就承認他這個解元實至名歸。”
心裡暗暗想道。
身爲才子,就算面上溫和,可骨子裡的傲氣豈會少過半點。葉藕桐參加今屆鄉試,自信滿滿,早在友朋面前說過對於解元勢在必得,不曾想放榜時,他只得了個第二,第一讓一位名不經傳的縣城考子拿了。
心中憋着一股氣。
其實就算在南陽府文壇,陳三郎也只能說略具名聲罷了。這名聲還有些不明不白,多半依仗杜隱言而來。至於在端午詩會上的表現,那只是南陽學院內部的一個聚會而已,影響只能說一般。
到了州郡裡,陳三郎這個名字更不值一提。他考到解元,根本不能服衆。放榜後當即便有些本地才子自發聚合,要來龍門客棧找新科解元“切磋切磋”,不過第二天陳三郎不堪滋擾,一大早就搬出去了。找不到人,才子們唯有悻悻然作罷。
沒想到,刺史大人居然屈尊來參加鹿鳴宴,親自找陳三郎“切磋”來了。
雖然看起來,這個“切磋”以“切”居多,權勢逼人,威風霸道,但就形式上論,終歸屬於一種文鬥。元文昌可沒有說:“陳解元下場來,咱們練練手”。那樣的話,就徹底是欺負人了。
坐在元文昌右邊的蘇主考官面色最是難看,彷彿籠罩上一片陰雲,他很想發作,可終是按耐住,要以大局爲重。其受聖恩,抵達揚州主持今屆鄉試,可來到揚州後,元文昌的態度不鹹不淡。
這激起了他的書生意氣,也沒有主動去參見元文昌。毫無疑問,眼下元文昌鬧這一出,絲毫沒有給他這個主考官,以及朝廷的面子。
“賊子,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心中忿然,暗暗發誓,回京述職時,定然要參元文昌一本。
園中氣氛凝重,人們各懷心思,而陳三郎是當仁不讓的焦點所在。
陳三郎站着,臉上神色甚現淡定,眼皮耷拉着,彷彿在思考着什麼——面對如此艱難的局面,豈能不經過深思熟慮?
但所有人都明白,元文昌不可能等太久。
果不其然,約莫半刻鐘後,等不到回答的刺史大人便說道:“陳原,你身爲鄉試解元,一個對子都對不上?”
這話語調平淡,但誰都聽得出其中意味,還有一絲殺氣。
他管治揚州十年,雷厲風行,殺人良多,鐵一般的手腕,積威實在無以倫比。
陳三郎曾經面對過元哥舒,但這位少將軍和他父親相比,所給人的威勢逼壓完全沒得比,仿若一頭成年雄獅和幼獅之間的差別。
氣勢如山,不是虛無,而是實實在在地逼人而來。
古有典故,有“戰戰惶惶,汗出如漿”之言;又有“戰戰慄慄,汗不敢出”之句,絕非誇大。當你面對着一位隨時能讓你人頭落地的大人物之時,你就會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好像綿羊之於虎豹,純屬本能。
“嗯?”
見陳三郎仍是驀然,元文昌眉頭一挑。
嘩啦!
排列在兩邊的虎威衛身子一抖,盔甲發出令人心悸的金鐵之音,只等大人一聲令下,他們便會毫不遲疑地衝進來,一刀將陳三郎斬殺。
哪怕陳三郎是今屆鄉試的新科解元!
也許在蘇燕然等人看來,這種可能性不大:畢竟當衆斬殺朝廷舉子,而且還是一名解元,此舉和造反無異。
但虎威難測,誰又能拍着胸口保證元文昌不會這麼做?
這些年來,九州州郡的地方勢力空前壯大,封疆大吏桀驁跋扈,無視朝廷權威,屢屢有犯禁行徑。最典型的一點便是豢養私兵,那麼尋個由頭斬殺個解元,也就不是不可能的事。
不少人都爲陳三郎捏了一把汗,所謂兔死狐悲,作爲同榜舉子,要是陳三郎橫死,他們心裡也不會好受。
陳三郎忽而擡起頭,拱手道:“回稟刺史大人,學生想到了下聯。”
元文昌不動聲色:“你說。”
衆人聽陳三郎有了下聯,頓時感覺如釋重負,紛紛豎起耳朵來聽,看這一副下聯究竟如何。
就見陳三郎長身而立,一字字吟道:“三教儒在前,三才人在後,小生本儒人,豈敢在前,豈敢在後?”
“好!”
聽見此聯,蘇燕然不禁擊掌讚道。
這個下聯,形式上毫無瑕疵,一字一句,對得極爲工整吻合,不差分毫。更爲重要的是,陳三郎巧妙地避開了元文昌咄咄逼人的氣勢,同時又顯得不亢不卑,還給對方一個適當的臺階下。
葉藕桐一聽此聯,暗歎一聲:自己打腹稿想出的那幾句下聯和陳三郎一比,簡直不堪入目,如同糞土。
元文昌哈哈大笑:“好一句‘豈敢在前,豈敢在後’,陳原啊陳原,你倒沒有讓老夫失望。”
說罷,竟徑直起身,大踏步離席。兩隊兵甲不發一語,轟然跟上。
他這一走,所有人都鬆了口氣,只是人們心中感到疑惑:元文昌一來一去,心裡究竟作甚打算?
“一個兒子,一個老子,是雙管齊下,而或各有盤算?”
陳三郎腦海念頭飛快轉動着,但想了一番,始終不得要領,他目前掌握的訊息到底太少,許多事情迷霧重重,瞭解不得。但不管怎麼說,最爲艱困的一個關卡,自己終於順利邁過去了。剛纔面對元文昌,那種如山如嶽的壓力非同小可,使得他感到巨大危機。
這危機觸及性命。
哪怕身懷斬邪劍,也可能無濟於事。
“此地不宜久留,明天一早就離開揚州,返回涇縣去。”
心裡打定主意,一顆心早飄回了家。
至此,鹿鳴宴到了尾聲,諸人也沒心思繼續了,開始陸續散去。期間蘇燕然找陳三郎說了一番話,不外乎勉勵鼓舞,讓他不要擔驚受怕,隱晦間提及朝廷還在,不會任由元文昌胡來的意思。
陳三郎聽着,不置可否:朝廷式微,早已是公認的事實,恐怕撐不了多久了。自己科舉取功名,只爲了趕上體制最後的尾班車,增益己身,好抵禦日後的亂世罷了。如果一心寄望朝廷,可能死得更快些。
在離開萬象園的時候,那江南才子葉藕桐忽而追上來,叫道:“道遠請留步。”
(這一聲請留步,各位是不是很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