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的大沙漠中,風聲裡傳來了若有若無的音樂聲。
龍嘯峰若無其事,連眼珠子都不往聲音的來源瞟一下。他不久前把大漠特有的鳴沙聲聽成了鐘響,大驚小怪之下,被襲人狠狠地嘲笑了一番。現在的音樂聲,沒準兒又是什麼海市蜃樓的無形版本,龍嘯峰可不想再出洋相。
襲人卻是站定之後,伸長了脖子四下裡傾聽了一會兒,一伸手把她的漠琴又抄了出來。
“嗡——”她揮手撥出了一串長音,琴音象流水一樣朝着四方滾蕩了開去。
很遠的沙丘後面,突然響起了一陣連珠般的樂聲,燃燒的熱情象是黑夜中的篝火,給迷途的旅者指明瞭前進的方向。
“有人?”龍嘯峰張大了眼睛問,他想不到在這片兔不拉屎鳥不生蛋的鬼地方居然還能碰上人。
“沙漠土著。”襲人解釋道,“順風車把我們帶到了流焱山脈的附近,我記得這裡有個城市,現在碰到了沙漠的子民,倒省下了一番尋找的麻煩。”
說話的工夫,龍嘯峰的破虛之眼已經看到,遠處沙丘的上方出現了一匹又一匹騎着駱駝的身影,爲首的人影懷裡抱着一把漠琴,手指翻飛處,火熱的樂音連綿不絕。對於烏爾第三王朝的民衆來說,在沙漠中迷失了方向時,音樂聲就是求救的信號與指路的路標。
襲人又把她的黑袍給披上了,把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風,龍嘯峰奇怪她也不怕熱。要知道沙漠裡的太陽炙膚生疼,龍嘯峰都恨不能把自己的皮扒了,襲人卻一個勁兒的往自己身上裹棉織品——真是怪胎呀!龍嘯峰心裡嘀咕。
沙漠土著雖然沒有龍嘯峰那樣的眼力,但隨着雙方距離的拉近,終究還是發現了龍嘯峰和襲人——馬上,有一匹駱駝向這邊疾馳而來。駱駝雖然看起來走得很慢,但跑起來的時候,衝刺速度不遜奔馬。
沙塵飛揚中,那匹沙漠之舟很快就跑到了龍嘯峰和襲人的面前,襲人上去交涉,雙方你一句我一句,嘰哩呱啦說個不停,龍嘯峰一個字也聽不懂。
“塞維塔斯,塞維塔斯!”龍嘯峰趕忙呼叫寄居在自己靈魂識海中的免費顧問。顧問的意思就是顧得上才問,顧不上就不問,自己離開了阿卡德帝國的帝都,龍嘯峰還沒和塞維塔斯聯繫過,塞維塔斯也奇怪的沒和他主動聯絡。
一個低沉的象蚊子哼哼一般的聲音在龍嘯峰靈魂識海中響起:“對不起,閣下!外面的光明魔法太強,恕我沒辦法爲您提供幫助!”
光明魔法?龍嘯峰莫明其妙地擡頭向天空望去,無遮無擋的太陽光炙膚生疼,世界彷彿有向火刑柱進化的趨勢。
龍嘯峰明白了,身爲死靈法師的塞維塔斯在這種環境里根本就沒那個冒出來的本事。
無可奈何之下,龍嘯峰只能象拴駱駝的樁子一樣杵在一旁,聽襲人和來人說鳥語,沒有翻譯的日子真的不好過!
一番交涉後,襲人首先排除了她和龍嘯峰是沙漠盜匪的嫌疑,然後很自然地加入了這個沙漠商隊。沙漠子民將幫助落難的旅人視爲天職,所以襲人拉着龍嘯峰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商隊提供的殷勤的關切。
“我們明天就能進入流焱山脈腳下的火州城,準備齊全後,繞過流焱山脈走個三四天,就能到達凡爾西諾部族的所在地。”襲人舒舒服服地騎在駱駝上和龍嘯峰說話。
反而是從來沒騎過駱駝的龍嘯峰難受得要命,他的大長腿擱在哪兒都不舒服,有生以來除了自行車和獅鷲之外,他是騎什麼什麼彆扭。
“你跟他們說什麼了?”彆扭的龍嘯峰覺得自己滿腔火氣,恨不得和襲人打一架來發泄——大沙漠實在不是一個好地方,這裡的環境純粹是把一個好人往暴躁裡塑造——龍嘯峰恨恨地想。
襲人正眼也不瞧龍嘯峰一下,她對龍嘯峰的自制力很有信心,知道恐怖聖徒扔候選人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就拿別人來撒氣。她躺在駱駝背上隨着駱駝前進的步伐,說話的聲音也一悠一蕩:“我說你是來沙漠歷練的人,我是你的嚮導,我們被一場大風給刮到了這裡,迷路了,就這樣。”
“爲什麼不說精靈語?精靈語不是*用語嗎?”龍嘯峰悶悶不樂地問道。商隊的人對龍嘯峰都很熱情,但他只能以指手畫腳來回應對方的好意,免不了有隔靴搔癢詞不達意的苦惱。
“你對*用語的理解出了偏差,*用語並不代表世界上所有人都能說得朗朗上口,精靈語的應用範圍,只限於貴族、軍隊和富裕的自由民,還有象我們凡爾西諾這樣傳承古老、文明久遠的種族!”襲人給龍嘯峰解惑的同時還忘不了往自家的種族臉上貼金,“沙漠子民中的大多數一出生就要面對如此惡劣的生存環境,他們終其一生,都可能無法踏出大沙漠一步,而且他們的壽命在各種自然的災難面前顯得非常短暫,文明的傳承經常在他們之間出現斷層——”
“所以——”襲人睜開了眼睛,目光炯炯地盯着龍嘯峰說道,“所以,不要用你想當然的思維來硬套在這些沙漠子民的身上,你接觸過的人羣,都受惠於精靈語;可惜,這裡的人沒有這樣的機會——其實,世界上的很多人都沒有這樣的機會!”
龍嘯峰被襲人盯得很不是滋味兒,他默默地躺在駱駝背上思索着,連難受也感覺不到了。
這個沙漠商隊的人,刻苦耐勞,熱情純樸,他們傾其所有地招待着素不相識的客人,對於並不算富裕的他們來說,這種慷慨無疑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沉重負擔,但他們甘之如飴,並不怨天尤人。
這是龍嘯峰第一次近距離地接近這個世界上所謂的“窮人”。但他冷眼旁觀,知道這些人的窮並不是他們個人的能力問題。要是說他們慫,他們懶,所以才過不上好日子,那註定不會令人同情。但是,這些人吃一樣的苦,幹一樣的活,做一樣的事,只因爲他們生存在一個環境惡劣封閉的地方,就無法享有一樣的報酬——他們錯在什麼地方了?
世界上每個人都有發展自身的權利,都有豐富自己頭腦,開闊自己視野的權利,而且眼前的這些人都很努力,在這片不毛之地上不但努力求活,還盡力幫助着別人。爲什麼他們就不能得到和世界溝通的權利呢?是什麼東西限制了他們,令他們得不到自身發展的可能?他們和別的人一樣,會笑會哭會思考,卻只是因爲無法選擇自己的出生之地,因爲被困在了天然的沙獄裡,所以他們竟然連向世界投射好奇一眼的權利都沒有?
任何一個生命,都應該對面前浩瀚的世界充滿好奇,想去了解更多一點,人類的文明也正是沿着這樣的軌跡進化出來的。獲取知識是任何人均應該享有的權利!知識的取得需要付出金錢,一個人做了一個人能做的工作,也願意用自己的勞動給予知識的擁有者以報酬,但是,爲什麼沒有人給他們創出獲取知識的環境呢?這是誰之過?
休息的閒暇,龍嘯峰看到商隊的領隊虔誠地向着天空祈禱,雖然聽不懂他的禱辭,但那個光明神殿的標誌龍嘯峰卻是再熟悉不過了。龍嘯峰恨得牙癢癢的,一個被無數子民供奉的神靈,如果只知享受供奉帶來的種種好處,卻不願賦予自己的子女更好的生活,那麼這樣的神明不要也罷,他活該被從神壇上拉下來,被扔到世界上最不乾淨的地方去——那裡的臭氣更適合那種尸位素餐的傢伙。
懷着一腔鬱氣,龍嘯峰睡着了,還做了個隨着駱駝的步伐跌宕振盪的夢。
夢中的他彷彿回到盤古未開天地之時的那一片混沌,周圍是暗黑的粘稠,輕如遊絲地牽扯着他,卻令他感到身負泰山般的沉重,每次擡腳都要使出全身的力氣。腳下的土地象冰一樣,在落步時發出嘆息般的低吟着,彷彿下一刻就要崩裂,把人葬送進萬劫不復的地獄深淵。在這無邊的黑暗裡,龍嘯峰沒有方向,沒有目標,只是提心吊膽地邁着機械的步伐;沒有盡頭,沒有休止,只能無奈地肩擔日月攜崑崙,用疲憊的身軀對峙那令人發瘋的壓抑……
被禁錮在噩夢裡的龍嘯峰實在受不了了,忍無可忍的他在黑暗的夢境裡猛地睜開了眼睛,天地間象有一道雪亮的閃電劃過,劈開了混沌中綿密的黑暗。
隨着龍嘯峰的開目,彷彿世界的支柱都被突然間崩斷了,混沌的天地間傳來了一串串的“咔嚓”聲,接二連三,越來越密。龍嘯峰身上的重壓正在無形中飛速釋去,頭頂的天穹上隨着他破虛之眼的掃過,發出了蛋殼碎裂般的連環輕響。
“轟隆!”雷聲炸起,天地片片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