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厲害……”
親眼看着有人御風和用耳朵聽說完全不是一種感覺。杜歌四個人徹底被江落鎮住了, 他們手鼓得通紅,親眼所見打破了不敢置信,隨後就是狂喜地看着江落。
原來高手就在身邊!
在這詭異危險的鏡中世界, 有個厲害的人作爲自己這一方的同伴 , 安全感驟然升高。
連羌討好地湊到江落身邊笑着, “師兄就是師兄, 八卦陣這麼難的術法都用得輕鬆隨意, 不愧是大賽第一名,我們年輕人的楷模。”
“我原先還以爲師兄只是個萬里挑一的符籙大師,沒想到師兄還不止符籙厲害, 原來樣樣都出彩,”連秉也湊了過來, 不停吹噓着江落, “我以後就是師兄的忠心小弟, 師兄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師兄,你給我一張保命符籙唄?”
連雪莞爾一笑, “別賣乖了,既然師兄說這個世界存在着很多鬼怪,那咱們就多加小心。惡鬼的事要查,但前提是保住自己的性命。”
江落頷首,“連雪說得對。我這裡沒有符籙, 連秉, 你在後廚打雜工, 倒是可以給我弄點公雞血和黃符來。沒有這些東西保障安全的話, 我教給你們幾個驅邪的法子, 你們記住了,關鍵時刻可以保命。”
“中指和舌尖的鮮血陽氣最盛, 關鍵時刻咬破了將血甩在鬼魂身上。不要靠牆,鬼魂喜歡依附在冰冷的牆上,這樣做容易引鬼上身……”
片刻後,幾個人低調地從洞穴內走了出來,準備回到各自的崗位上。秦雲突然想起什麼,問道:“我們借住的主人家也跟着一起照了鏡子,他肯定也進來了,但我怎麼沒有看到他?”
江落沒回答這句話,和連雪往回走的時候,連雪突然嘆了口氣,“師兄,你應該也知道這戶人家的少爺叫什麼了吧。”
“嗯。”
“他叫池尤,”連雪一說起這個名字就發愁,“雖然我們連家避世在山野之中,從來沒見過池尤,但這個名字我還是知道的。粗粗一算,他死了也快有半年了,結果這個鏡中世界竟然出現了他。不只是他,還有這戶池家,明明就是暗指現實中的池家。”
“這個世界裡池尤的長相和收留我們的主人家也太像了……你說,主人家是不是就是已經死去的池尤,我們是不是就是被他弄進鏡中世界的?”
“午夜照鏡子,這是段子提出來的要求,”江落卻不贊同地道,“如果真的是池尤把我們弄進了鏡中世界,難道就是爲了讓我們去殺一個惡鬼?對了,你醒來的時候,那個告訴你要殺了惡鬼才能出去的聲音,他只和你說了這一句話嗎?”
連雪:“對,他只和我說了一句話。”
但那道聲音卻和江落說了許多句話。
現在回想起來,那道聲音變得模糊極了。江落無法分辨其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但每一句話,都似乎另有指向。
罪惡誕生之初的模樣……
江落只能夠確定,那絕對不是池尤的聲音,也絕對不是池尤會說出來的話。
“師兄,我們……”連雪看到了前方站着的人,倏地低頭噤聲。
江落擡頭看去,看到了站在橋邊笑着等他們的少年郎。
今日的天色還是昏沉,冷風微微。池尤面色蒼白地立於湖畔旁,黑髮被風吹得飄揚,他含笑着看着江落和連雪,一派溫柔模樣。
在發現江落看到他之後,池尤朝他伸出了手,“江落,過來吧。”
明明纔剛成年,說出的話也沒有逼迫,但漆黑的眼眸落到身上時,卻不給別人拒絕的空間。
江落走上前,低頭看了看他的手,並不想和小屁孩握手,“你是來找我的?”
池尤笑了笑,反倒主動握上了他的手,帶着他轉身離開,“家裡的長輩想要見你一面。”
這隻屬於少年時期的池尤的手,和他死去之後的手並無什麼不同。同樣沒有分毫生氣,讓人懷疑他皮肉之下流動的血液是不是天生就是冷的。
但……這還是江落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和池尤牽手。
江落不適應地往外扯了扯,但握着他的手力道看着輕柔,實則不宜掙脫,池尤反倒握得更加用力,他回過頭笑着道:“怎麼了?”
“好兄弟,”江落皮笑肉不笑地道,“放手。”
“稍微忍耐一下,”池尤朝他歉意一笑,“長輩派了丫鬟小廝沿路看了我們,你纔剛入門,要是我不和你表現得親近些,剩下的八年你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江落恍然大悟地看着他,“所以說,我還得感謝你?”
池尤不急不緩地道:“不用謝。”
呵。
江落反握住他的手,五指插入池尤的五指之中,笑意盈盈地道:“既然如此,那就做得更徹底吧。”
池尤一愣,低頭看了看兩個人十指相扣的手。江落已經走到了他的身前,拽了拽他,側頭回望,眼尾帶着點似有若無的挑撥笑意,“少爺,該走了。”
池尤被他拉着走了兩步纔回過神,他看着江落的背影,眼中暗光一閃而過。
這位江家少爺,竟然意外的有趣。
*
池家的長輩說要見江落,實則不過是和江落一起吃個飯而已。不,說是吃飯都擡舉了江落,這些長輩不過是看了江落一眼,隨即就不甚在意地略過了江落,全程圍着池尤說話。
江落總算知道了池家有多少人了。池尤是池家嫡系的最後一脈,除了嫡系,池家一共有六支旁系,族老則有四位,各個都是池尤祖父輩的長輩。
吃飯時,這些長輩足足來了十一二位。一頓飯下來,他們根本就沒吃幾口飯,而是一人一張嘴不斷衝着池尤說話。
“你已經成親了 ,就要擔起整個池家了。別跟以前一樣無所事事,小時候闖了那麼多禍還要我們給你擦屁股,以後難不成還能給你擦一輩子?”
“你既然是嫡系,就要一切做到最好,可別跟你爹一樣丟人……你們嫡系名聲臭不可聞,把我們旁系都給拖累了。”
“吃飯的規矩都忘了嗎?別給他夾菜,他自己沒長手嗎?”
“老祖宗在上,吃飯細嚼慢嚥,你吃這麼急趕着投胎呢?真是餓死鬼託生,怎麼教都改不過來。”
“說你半天你也不吭一聲,就知道吃,你還能有什麼用?”
池尤面色不變地將菜放進了江落的碗裡,繼續吃着飯。
江落看着他用餐,少年人坐姿端正,面色淡淡。一舉一動優雅得像是教科書,這還叫趕?
他要是再慢,這場飯是不是得吃兩個小時才能填飽肚子?
這十一二張嘴就沒停過,他們好像將“教訓池尤”當做一件榮譽一般,訓斥池尤一句,就能讓他們產生旁系壓下嫡系的快感。你說一句我就要說上兩句,池尤從頭到尾都被挑了遍刺,讓人覺得池尤活着好像就是一件浪費空氣的事情。江落被他們忽視得完全,但一頓飯下來,他也沒有了一點兒胃口,只覺得自己被一羣嘈雜的鴨子包圍,聲音吵鬧得讓人神智處在爆發的邊緣。
江落從池家這些長輩的身上看到了他的父親江平成的影子。
這讓他煩躁極了,甚至想要掀起桌子走人。但現在顯然不是他發脾氣的時候,江落面上維持着笑容,低頭看着飯粒,無人能看出來他心中的戾氣正在逐漸彙集。
終於,這些人全部在壓制池尤的過程中找到了滿足的成就感。他們昂首挺胸,猶如打了勝仗、又像是成了真正的嫡系一般端着姿態從餐桌旁離開。
一桌子沒有被怎麼動過的豐盛佳餚已經冷了,香味扭曲成令人反胃的油膩味道。池尤轉頭看向江落,“你怎麼不吃?”
江落瞥了他一眼,拉長聲音道:“沒胃口。”
他尚且忍不住怒火想要封上那些人的嘴巴,池尤究竟是怎麼忍住的?
池尤看向了桌面,指了指不遠處地一道香酥雞,“你可以嘗一嘗這道菜,廚子的拿手絕活,皮酥肉嫩,鮮美多汁。”
“算了,”江落不客氣道,“我怕上面會被噴上哪個人的口水。”
池尤笑出了聲,他輕輕放下碗筷,哼笑道:“所以我只吃我面前的菜。”
江落真不知道他是怎麼還能笑得出來的,索性直起身,“你吃飽了嗎?吃飽了就走。”
池尤拿過手巾擦過雙手和嘴脣,才站起身道:“走吧。”
剛剛吃的那段飯是午飯,但午時的天色還像是傍午太陽落後的昏暗。空氣冷冽,江落深呼吸一口氣,寒氣入口,卻沒澆滅他心口的煩躁。
“有煙嗎?”他問。
“煙?”池尤驚訝地看着他。
江落朝他扯脣笑了笑 ,“香菸。”
池尤定定看了他一會,帶着他往池家大門走去,“我沒有,但我可以帶你去買。”
兩個人出了大門,池家門口的人跡稀少。江落擡頭看了看天,鏡中世界的天色古怪,他不怎麼能看清天象,有些不確定地道:“儘快來回吧,應該快要下雨了。”
池尤點點頭,走出一段路後,好似無意地道:“上午走在你身邊的那個丫頭,瞧她的神色,好像認識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