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明,陽光正好,我和師妹站在船頭看水景。
因爲這是一艘貨船,輔之以載人,所以船上的船客其實並不算多。
除了倉庫裡的那一堆箱子外,加上我們三人,船上估摸大約差不多可能就十幾來人。
胖子正在酣睡,船上其他人大多抽着**,搖着骰子,賭點小錢。我和師妹沒有和他們同流合污,因爲我們沒有錢。
我知道,其實船上的每一個人和我們一樣,都是跑江湖的。總之,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原因,每條路亦皆有每條路的理由,但我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被生活所迫。
船主人是一位略顯蒼老的漢子,飽經滄桑的臉上佈滿皺紋,頭髮也白了些許,一看就是個江湖人。
此時老漢正坐在船頭喝酒,見我和師妹沒有與那些人一起賭錢,便湊過來和我們聊天。
老漢抹了抹嘴角的酒水,熱情地伸出手:“你好,我姓馬,風吹草低見牛羊的馬。”
草,這不是挑戰我的智商嗎?
我也熱情地伸出手,說:“你好,我姓秦,風吹草低見牛羊的秦。”
“哈哈哈,小兄弟,你真幽默。”老漢以爲我逗他,臉上堆滿隨和的笑容。
明明是你先幽默的好不好?
我故作淡然,和氣一笑:“哈哈哈,大叔,您真風趣。”
“你們殺了人。”話風突然一轉,老漢目光凝重地看着我。
師妹不禁往後退了退。
我握了握背上的包裹,包裹裡面有劍。
我知道,碰到了高手。
他竟然能一眼看出我們的底細,要麼是陸寒生的人,要麼是位絕頂高手。
我想着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要出劍的好。
老漢突然很和藹地笑了笑,望着我道:“小兄弟不要緊張,我沒有惡意。”
聽到這句話,我算是放心了。只要不是敵人,是不是朋友都沒關係。
我說:“你是怎麼知道我們殺了人的?”
老漢笑了笑:“這條船上的,有哪一個是沒犯事的?不過我見你們不賭錢,應該是殺了人。”
我這才知道,原來我們上的是一條黑船。很黑很黑的船。
不過還好,船主人並不是惡人。只要能到達目的地,坐什麼樣的船已經不重要。
“臨危不亂,心智不淺,是個好小子。”老漢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離開。
其實我很想說的是,我並不是不亂,只是沒有表現出來罷了。
師妹上前道:“這個船主人不一般啊。”
我點點頭:“不一般吶,是個老江湖。”
師妹頓了頓,問我:“師哥,到了京城後,你打算怎麼辦?”
我說:“殺了燕雙飛,爲師父報仇。”
師妹繼續問:“然後呢?”
我說:“然後帶你離開蒼州,去一個遙遠的地方,我們二人白手起家,壯大無名派,完成師父的心願。”
師妹沒有再說話。
我知道,她是渴望平凡的。尤其是在她奪去了一個人的性命之後。
可是我也知道,當江湖有了恩怨,平凡也就成了奢望。
我必須得完成師父的遺願。
我必須得拿回屬於我們秦家的東西。
我必須要讓無名派成爲蒼州甚至整個華夏國的第一大幫。
如此,師父才能瞑目。
如此,我才能心安。
這是一條不歸路。
但我,必須得走。
師父說,在人生的江湖上,最痛快的事就是獨斷獨航,但最悲慘的卻是回頭無岸。
我回頭,茫茫水霧中,已看不見岸。
.......
也不知行了多久,船突然停了下來。
我看見,船已到了一個渡口,應該是官府例行檢查。
所有船客,一下子騷動起來。
因爲他們的底子,並不乾淨。
船老漢卻一點也不慌張,緩緩起身,看來他很懂江湖。
不懂江湖,也做不了這一行。
就在船客們仰着腦袋東張西望的時候,老漢很鎮定地走下甲板,朝船上喊了一聲:“沒事,例行檢查,大家別慌。”
然後我就看見老漢走近那羣官差,一番有說有笑後,老漢默默地塞了一把銀閃閃的東西到官差手裡,可能大致說些通融通融之類的話語,然後我們的船又徐徐啓動。
我想,這就是江湖的秩序。
但,江湖就是這麼一個奇妙的地方。
它有你想象不到的好,也有你想象不到的壞。傳統意義上的是非對錯,在這裡似乎都行不通。
官差以錢來衡量一艘船是否可以通行,船主人也因爲收了我們的錢替我們開路,我們把這個叫做江湖道義。
胖子醒來,天都快黑了,嚷嚷着拉我和師妹去吃麪。
船上有個年輕的小夥手藝極好,隨便搭個鍋就能煮出香噴噴的面,供船上人的伙食,價錢也便宜。
可最爲關鍵的一點是,它再怎麼便宜,我和師妹也沒錢。
落後就要捱打,沒錢就得捱餓,這是真理。
在聽完我一番委婉的慷慨措辭之後,胖子提出他請客。
“蓋大哥,這怎麼好意思呢?”師妹面子薄,明顯有些不好意思,拉着我道,“那我們就不客氣了。”
我們也不整那些虛的,說不客氣就不客氣,三步並作兩步來到了麪攤前。
我豪袖一揮,大呼道:“老闆,一碗青椒肉絲麪,多放青椒。”
“好嘞。”老闆倒也熱情。
“再多放點肉絲。”
“好。”
“再多放點面。”
老闆急了:“這特麼不就兩碗了嗎?”
……
師妹:“老闆,一碗牛肉麪,不帶湯,稀一點。”
老闆怒了:“你他媽來教我怎麼做!”
……
胖子:“老闆,一碗酸辣小面,別放醋,不要辣椒。”
老闆哭了:“滾!!!”
我們三人悻悻離去,師妹還摸着腦袋問我:“老闆這是怎麼了?”
我說:“不知道。”
夜色很快降臨,我們也回到了船艙。
此時正值夏季,氣候炎熱乾燥。
最討厭的是,蚊子特別多。更討厭的是,它不咬師妹只咬我。
無聊的晚上,我最喜歡的就是跟蚊子玩捉迷藏。
我輸了它就咬我一口,它輸了我就要它的命。
可是蚊子,總是輸。
因爲它不知道,我的視力異於常人。
蚊子自以爲的快如驚雷,其實在我眼裡慢如蝸牛。
因此我殺了不少蚊子。
因此它們總愛咬我。
因此我愈殺愈烈。
因此它越咬越狠。
就在我和蚊子的無限死循環中,一晚上就這樣過去了。
第二日天有微雨,空氣倒是清新。
河面上漣漪點點。
師妹在我眼前雨雪霏霏。
我說:“師妹,能不能消停一點。”
師妹舒展雙臂,在雨中笑得像個孩子:“師哥,好久沒遇到這麼可愛的雨了,真舒服。”
這些女孩子,真奇怪,雨能夠用可愛來形容嗎?
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也是在這樣一場雨中,師父消失了。今天,師妹會不會也消失在這場雨中?
想什麼呢,我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這一拍不要緊,只聽“嘭”的一聲,一聲巨響,船戛然而止。
我發誓,這一聲巨響絕不是我拍出來的。
莫不是撞到冰山了?
不對,這裡連水草都沒一根,哪來的冰山?
驟然狂風暴雨大起,一聲驚雷炸破天空,烏雲翻滾,船身在驚濤駭浪中,搖搖曳曳。
我四目望去,突然有了一種不太祥的預感。
當然,我的預感就沒有祥過的。
我知道,一定發生了什麼大事。
果然,片刻不到,我看見一羣身披蓑衣、手持銅棒的不明人士踏上了船板。
然後,船主人老漢狼狽地摔落在我腳下,血跡斑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