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胖子回到新安縣時,已是夜幕時分。
今日這一趟宴赴的,可真是險象環生。
在龍老大這種老狐狸面前,和陸寒生這種影帝級的人物飆戲,只要稍微露一點破綻,很可能就是命喪當場,馬革裹屍還。
所幸,智商186的不才在下本掌門,又進一步取得了龍老大的信任。
不過,如瘟神一般的陸神捕,今日恐怕被我那一刀傷透了心……
和蕭影打過招呼,回到房間,睏意翻涌。正待躺下,一把飛刀嗖的一聲從我眼前飄過,釘在了旁邊的柱子上。
毫不意外的,刀尖上穿了一張紙條。
不會是陸寒生這傢伙來興師問罪的吧?取下紙條,打開一看,只有寥寥四字:子時,天台。
果不其然,是陸寒生的字跡。
這些捕快真有意思,老喜歡在天台見面。大晚上的,也不怕摔下去。
看看反面,依舊只有四個字:看完,對摺。
我很聽話地就將紙條對摺。然後,手指一燙,下意識地就扔出去,紙條忽然冒起一團火焰,化爲灰燼。
這傢伙,竟然也學會用高科技了。
掐指一算,馬上就是子時。我向來不是一個喜歡遲到的人,於是往天台飛奔而去。
到達天台時,陸寒生已負着雙手,矗立在黑暗中。
爲表示歉意,我決定先聲奪人:“你的傷,不要緊吧?”
“擦破點皮,不礙事。”陸寒生徑直向我走過來,然後與我保持在一個合適的距離,“今天,你爲什麼攔我?”
“你真打算殺龍老大?”
“你以爲我在演戲?”
“我以爲。”
“不錯,我確實是在演戲。”
“不管是不是演戲,我都不會讓你殺龍老大的。”
“爲什麼?”
“因爲你說過,只要我將龍老大繩之以法,就會放了我師妹。”
“這就是你阻止我殺龍老大的原因?”
“是。”
陸寒生突然沉默。我寧願相信,他是對我失望之極。
因爲殺一個龍老大,還會有另一個龍老大,只要斧頭幫不徹底根除,龍城的黑道勢力永遠也不可能掃清。
相反,如果直接殺了龍老大,反而會引起騷亂,這更不利於龍城的穩定。所以,直接除掉龍老大,永遠只是下下策。
這,才應該是陸寒生期望的理論。這,才應該是陸寒生期望的我的回答。
然而,我卻註定要令他失望。因爲我心裡所想的,無非只是師妹而已。什麼國家大義,什麼龍城安寧,什麼肅清黑道,我管不着。
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平凡人,那些離我都太遙遠,我只在乎我的師妹。我的愛很有限,無法慷慨地贈與每一個人。
然而就是陸寒生,就是眼前這個人,一步一步將我逼到了現在的處境。
我將這些話和盤托出,陸寒生聽後,只是輕輕笑了笑。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說:“有時候人活着,不能太自私。我本以爲,你阻止我殺龍老大,是爲了顧全大局。沒想到,你想的始終只有你師妹。”
我說:“我沒你想的那麼偉大。你眼裡,時時刻刻想的是天下人,我在乎的,只是我身邊的人。”
陸寒生望着我,望了良久,他以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我,我以一種千山我獨行的眼神看他。
最後,在這場眼神與眼神,氣勢與氣勢的較量中,陸寒生還是敗下陣來。
在離開前,他說:“是不是我不用你師妹要挾你,你就不會幫我剷除斧頭幫?”
對於這種傻叉問題,我只是笑了笑,說:“這不是廢話嗎?”
“好。”陸寒生緩緩離去,“你可以今天只在乎你的師妹,但是,有可能明天,很多別人的師妹,就會躺在斧頭幫的斧頭下。”
陸寒生說完,身影已飄遠。
好可惜,他的最後一句話,仍然沒能打動我。
但是,我覺得莫名其妙,大半夜的把我叫到天台,就是爲了跟我聊天嗎?
我望着陸寒生有些滄桑的背影,大聲喊道:“喂,陸捕頭,你約我來,就是爲了跟我賞月?”
陸寒生的腳步頓時停住,回頭,淡淡一笑說:“我本來是想問你,龍老大最近有什麼活動……”
“七月十五,龍老大會走一批貨到鄴城,我無意中聽到的,至於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你懂的,我纔剛進入他們的核心勢力。”
“這個情報很有價值。你……還有的救。”陸寒生伸出食指,朝着我的眉心方向點了點,笑步離去。
莫名其妙,什麼叫我還有的救,真搞不懂。
回到房間時,夜已深。
剛躺下,一隻信鴿忽的飛來。我認得,這是我與陸寒生單線聯繫的唯一信鴿。
剛剛還見過面,這傢伙真是閒的。有什麼話不能一次性說清楚嗎?
我從鴿子腿上取下紙條,只見上面寫着:“你知道今天,爲什麼我衝動得差點殺了龍老大嗎?”
真是莫名其妙,你都不知道,我怎麼知道?不過細看之下,這好像並不是在詢問我,而是,想述說。
出於禮貌性回覆,我在紙條上寫下“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然後將鴿子放飛。
按理說,他不應該再回復。因爲我的態度已如此鮮明,我要睡覺。
不過,我還是低估了陸寒生,他又傳來消息。紙條上寫的是:“因爲今天,是我三十歲的生日。”
“哦……那個……生日快樂。”我滿含羞愧地寫下這句並不怎麼真誠的祝福語,心裡想着是不是應該讓這鴿子帶件禮物過去。
怎麼說,他也是我的頂頭上司,而且,還是他三十歲的生辰。但是我,竟然毫不知情。貌似,其他人也並不知道。
難道他只告訴了我一個人?我和他沒熟到這種程度吧。
“謝謝。”良久,陸寒生又回覆過來。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他說謝謝,他繼續述說着:“我查了龍老大,整整十年。十年來,孜孜不倦,毫無結果。我看着他在我眼皮子底下做了十年的惡,卻沒有辦法抓他,你瞭解那種感受嗎?你知道那種痛苦嗎?”
“既然這麼痛苦,爲什麼不直接殺了龍老大?”
“今天白天,我和你想的一樣,但是……”
“但是”後面的內容,陸寒生沒說,我也已經猜到,又是什麼顧全大局、龍城政治穩定之類云云,這些當官的,想的就是多。但唯獨,缺了血性。
現在的陸寒生,已越來越不像當初的陸寒生。
我嘲笑他們的怯懦,嘲笑他們幾百捕快在斧頭幫面前,看着他們知法犯法,卻無動於衷。
陸寒生說:“龍老大手下數萬人,若真動起手來,那不叫打架,叫打仗,你懂嗎?”
原來龍老大的勢力,已強大到如此可怕,難怪就是龍城太守,也拿他絲毫沒有辦法。
龍城日落之前,朝廷說了算;日落之後,龍老大說了算。看來這句話,並不是吹的。
扳倒斧頭幫,路漫漫其修遠兮,任重而道遠啊。和師妹重逢,猴年馬月啊。我不禁仰天長哭,阿西吧吧。
陸寒生仍然飛來紙條安慰我:“現在,纔剛剛開始,萬事開頭難,你不要灰心……”
“萬事開頭難?……然後中間難,最後結尾難,是嗎?”
陸寒生被我嗆得無話,終於不再回復。
這正中我的下懷。
媽蛋,終於可以安心地睡覺。聊了這麼久,這鴿子還沒累死,也真是夠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