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柳念真就起了。
廚房裡雞鴨魚肉都準備好了,只等她親自動手。
柳念真是嬌養的姑娘,平時並不下廚,但作爲家裡的長女,父親生病妹妹不舒服時,柳念真都會親自下廚做幾道小菜孝敬父親照顧妹妹,漸漸地就練了一手好廚藝。每年逢年過節,還有祭祀用的菜餚,都是她掌廚的。
醬鴨最費功夫,得先做這個,柳念真熟練地切好姜蒜放進鍋中,再將焯過水的鴨子加進去,瀝入紅曲米水,跟着加入紹興酒醬油並鹽糖,添水淹沒。
小丫鬟旺火燒沸,之後改成文火慢煨。
柳念真再去做白斬雞,因廚房裡熱,她鼻尖額頭冒出了細汗,俏臉紅潤,看得幫她打下手的嬤嬤挪不開眼睛,心裡唏噓。大姑娘出落得越來越像夫人了,貌美賢惠,讀書習字能上廳堂,廚藝嫺熟繡活精湛,夫人在天有靈,就保佑準姑爺這次高中舉人吧,將來姑娘做個舉人娘子,甚至當上官夫人,纔不白搭這副好品貌啊。
“小點火,別讓水開了。”雞肉進鍋,慢火燙兩刻鐘就差不多了,柳念真輕聲叮囑小丫鬟,再去準備走油肉。
柳汐音順着飯香湊過來時,柳念真正在煎鯽魚。
“好香啊,姐姐。”柳汐音站在門口,聞着裡面濃濃的香味兒,口水快要流出來了。
柳念真一邊給魚翻身一邊擦汗,扭頭叮囑妹妹,“這裡煙重,汐音先去堂屋等着,姐姐多做了一條,一會兒給你吃。”
妹妹嘴饞,聞着味兒了,若是不給她,這一路妹妹都得惦記着食盒。
馬上就能吃到姐姐親手做的東西了,柳汐音心滿意足地去了堂屋。
柳鳴九已經在走廊裡站了許久了。
明天便是中秋,縣學放假三日,倒省了他特意告假。
看着長女在廚房裡忙碌,小女兒貪嘴地跑過去,柳鳴九不由記起妻子在世時,她繫着圍裙在廚房做菜,五歲的柳念真眼巴巴趴在門口,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孃親。他抱她進去,小丫頭目光就落到了鍋裡的煎魚上,吸着口水要吃。妻子疼女兒,做好了先不裝盤,專揀沒刺兒的地方夾一塊兒,吹涼了再喂女兒,眉眼溫柔……
他想她,想快點下去找她。
可是他不能,他得努力活着,至少要撐到長女出嫁。
用過飯,柳念真戴上帷帽,牽着妹妹跟在父親身後出了門,柳汐音還小,還用不上帷帽。
柳家有兩輛騾車,柳鳴九先將一對兒愛女扶上車,他再拎着食盒上了前面那輛,坐穩了,兩輛騾車穩穩地朝城西的翠屏山駛去。
翠屏山不高,綿延數裡,山腳有條三丈來寬的溪流。兩輛騾車停在溪邊,柳鳴九扶了女兒們下來,命秦風在這邊守着車,他與柳念真柳汐音走在前頭率先踏上石橋,秦叔提着食盒與綠珠跟在後頭。
秦風站在騾車前目送他們,等幾人進了山看不見身影了,他纔將一頭騾子栓到樹上,另一頭拴在車後,這樣萬一有人趁他打盹時來偷騾子,都會驚動他。栓好了,秦風瞅瞅兩個姑娘的騾車,挑開簾子聞了聞味兒,這纔回到前面那輛,躺在車簾外頭打盹。
老爺這一去得晌午用完飯纔出來,不睡覺做什麼?
躺着躺着,騾車突然一陣晃動,秦風揉揉眼睛坐了起來,下去瞅瞅,見周圍沒人,打着哈欠拍拍後面的騾子,“老實點,再亂動回去不餵你,餓你兩頓你就好受了。”
騾子甩了甩腦袋。
秦風繼續去前面躺着。
半晌過後,後面那輛騾車裡,一隻修長白皙的手飛快探出,悄無聲息將外面藏青色的墊子翻轉過去,遮掩了上面一塊兒血跡。換好了,那手又迅速收回,一片死寂,彷彿車裡根本沒有人。
山上,柳家父女已經到了地方。
鬱鬱蔥蔥的林木叢中,一片空地被人建成了石墓,外頭罩着四角涼亭,遮風擋雨。
江南樹葉黃的晚,此時山裡依然一片碧綠,但綠葉也會掉落,被風吹到涼亭裡,一地斑駁。
柳鳴九接過綠珠手中的笤帚,親自爲妻子掃墓。
柳念真領着妹妹去拔草,因爲身邊都是自家人,她將帷帽摘了下去。
不遠處的一片土包後,王介休眼睛一亮。
亭子裡兩個姑娘,小的還是孩子,沒什麼好看的,大的那個雖然才十三,個頭卻比尋常女子高挑些,一襲素白裙子,彎腰起身間,現出雙手可握的小腰,等她站直了,山風迎面吹來,吹得她衣裙貼身,胸前竟也頗爲壯觀,瞧着比他那個十五歲的通房還要豐潤。
再看她的模樣,黛眉輕簇含愁,清泉般的眸子彷彿會說話,看向石墓時讓人疼惜,柔聲細語與妹妹說話時又有解語花般的溫柔,特別是那口酥軟的嬌柔聲音,真是不用看人,只要聽她喊聲好哥哥,他身子都得酥半邊。
這樣的美人,既然遇見了,他若不想辦法弄到院中,豈不是辜負了這一番良緣?
王介休越看越癢癢,忽的聽到身後有動靜,卻是貼身長隨也伸着脖子望呢。王介休已經將美人看成囊中之物,又豈會縱容下人窺視,一個冷厲的眼神遞過去,那長隨頓時縮了脖子,不敢再看。
柳念真並不知道山裡有惡狼,她跪在母親的墓前,淚如雨下。
母親生妹妹時懷的是雙胎,妹妹生下來了,弟弟沒能……
那時她才六歲,七年下來,柳念真已經記不得母親的樣子了,憶起母親時的思念也一年比一年淡,但每次過來祭拜母親,每次看到父親對着墓碑發呆,她都忍不住哭。
柳汐音跪在她旁邊,看看姐姐,再看向墓碑,想到旁的夥伴家裡都有孃親疼,眼眶也溼了。
灑酒上香,磕頭祭拜,焚燒紙錢。
日頭不知不覺升到了正中間。
柳汐音肚子叫了起來。
柳鳴九視線終於從墓碑上移開,咳了咳,對姐妹倆道:“擺飯吧,咱們陪你們娘一起用。”
綠珠將食盒提了過來。
飯菜還是溫的。
柳汐音人小,因爲從小就沒有母親,悲傷來得快去得也快,端着碗吃得飽飽。柳念真與柳鳴九都只是勉強動了幾筷子。吃完了,柳鳴九讓柳念真領着妹妹先隨秦叔綠珠下去,他一會兒再跟上來。
柳念真知道父親有話要同母親說,戴好帷帽,牽着妹妹走出亭子,停在下面一片竹林前等父親。
柳鳴九並沒讓女兒們等太久,也就一盞茶的功夫就下來了,走幾步咳嗽一聲,在山林裡傳蕩。
一行人很快就消失在了王介休的視野內。
“大人,咱們也走吧?”長隨拍拍膝蓋,試探着問。
王介休搖搖頭,“他們病的病小的小,走不快,咱們多等會兒,別叫人看到。”
看到了,這荒山野嶺的,他沒法解釋。
長隨望望山下,好奇問道:“那大人準備如何納江姑娘啊?我昨天打聽過了,柳鳴九在縣學教書十年了,不少子弟都得過他指點,因此柳鳴九在縣裡名望極高,江姑娘定了親,大人若是用強,恐怕會影響大人的名聲啊。”
王介休笑笑,沒有回他。
他當然不會壞自己的名聲,但他有的是辦法,讓美人心甘情願從了他。
“回去再仔細打聽駱家的事情,晚飯前回我,事無鉅細,我都要知道。”
長隨連忙應下。
柳念真等人則走到了溪邊。
秦風陪着來過好幾次了,時間估摸的極好,提前下了車,解開騾子,精神抖擻地迎接老爺。
柳鳴九先將小女兒抱到車上。
柳汐音掀開簾子,視線還沒從父親身上收回來,人已經被一股大力扯了進去。
柳念真捂住了嘴,綠珠驚叫出聲。
“再敢出聲,我馬上殺了她!”
車廂裡面,一個男人渾身是血歪靠着車窗,雙眼緊閉,彷彿死了,又好像只是昏了過去。抓着柳汐音的男子看起來與那人年歲相近,二十左右,一身黑衣,冷峻臉龐卻面如冠玉,一雙星眸冷冽危險,平靜又毫無商量餘地地看着柳鳴九,“照我說的做,事成後我們悄然離開,不會給你們添任何麻煩,否則我現在就殺了她!”
柳汐音頭回遇到壞人,嚇得嗚嗚掙扎,眼淚流下來,暈開男人手上的血,平添猙獰。
柳鳴九與他對視片刻,冷靜應道:“好,我聽你的,只是小女年幼怕事,可否換我上去?”
黑衣男人冷笑,無聲拒絕。
柳鳴九皺眉,看着車裡渾身發抖的小女兒,心如刀絞。
“換我行嗎?”柳念真白着臉上前。
“念真!”柳鳴九劇烈地咳嗽,攔住女兒不許她犯傻。
柳念真搖頭,淚眼模糊地對着車裡的人哀求:“換我上去,你放我妹妹下來?她太小,不懂事,哭鬧起來可能會引人懷疑,只要你放了她,我不哭不鬧,求你了……”
她頭上戴着帷帽,黑衣男人看不清她模樣,不過看身段聽聲音,也知道是個嬌弱姑娘。他低頭,見懷裡的小女娃哭得都發抽了,心中厭煩,便命柳念真上車:“你先上來。”
柳念真作勢就要上去。
柳鳴九本能地拽住女兒胳膊。
“爹爹放心,我聽他們的,他們不會傷我的。”怕父親擔心,柳念真儘量收住淚,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些。其實她哪裡敢確定對方不會傷她?但妹妹在他們手中,柳念真寧可自己受傷,也不忍看妹妹受苦。
柳鳴九心裡天人交戰,最終還是鬆了手,咬牙看向車裡的人,“你若敢傷我女兒半根頭髮,我拼了命也不會讓你們好過!”
黑衣男人懶得多做解釋,看看身後同伴,冷聲催道:“動作快些,若他出事,我要你們一家陪葬!”
柳鳴九不敢耽擱,將瑟瑟發抖的長女扶上了車。
“不許哭,哭一聲我就殺了你姐姐!”黑衣男人先威脅懷裡的小姑娘。
柳汐音依然哭個不停。
柳念真心疼死了,湊過去安撫妹妹:“汐音不哭,你不哭了,他就放你下去找爹爹。”
姐姐溫柔的聲音近在耳邊,柳汐音終於平靜了些,抽泣着點頭,可憐極了。
她們姐倆商量好了,黑衣男人試探着鬆開柳汐音的嘴,確定她是真的不哭了,他才粗魯地將柳念真扯到懷裡,鬆開柳汐音對柳鳴九道:“馬上去你家,裝作什麼都沒發生,若露出半點異樣……”
手裡不知何時多了把匕首,扯開柳念真頭上礙事的帷帽,看也沒看柳念真,先將匕首抵住她脖子。
柳念真垂眸看那匕首,感受着隱隱碰到自己的鋒利刀刃,大氣都不敢出。
柳鳴九看得心都懸了起來,還想再叮囑女兒兩句,黑衣男子又催了一遍,他不敢再流連,抱着小女兒,示意秦叔趕後面的車,他匆匆去了前頭。
前面騾車動了,黑衣男子才放下車簾,收起匕首,猛地推開柳念真,“老老實實坐着,敢……”
說到一半,忽的沒了聲音。
柳念真歪倒在車板上,心裡怕得不行,聽男人頓住,她不由擡頭,卻見男人直勾勾地盯着她……
柳念真心頭一跳,她知道自己生的好,難道他……
念頭一起,柳念真越發怕了,搶過掉在一旁的帷帽戴上,低着腦袋瑟縮在車廂一角。
但她能感覺到,黑衣男人依然在看着她。
柳念真渾身發抖,手不安地攥緊袖口。
黑衣男人目光掃到她手上,停頓片刻,移開,撩開衣襬。
“你做什麼?”柳念真嚇得魂飛天外,警惕又絕望地問,若他動了不軌之心,她寧可死!
黑衣男人沒理她,徑自割下乾淨的裡衣,轉身去爲同伴包紮。
柳念真身體一鬆,背後冷汗淋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