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想說了,況且,我閉門不出,聽到的消息恐怕有假的,興許妙彤姐姐不愛民如子,喜歡麻將牌九呢?”金折桂笑了。
玉夫人也不以爲玉妙彤去了柔然,就變了個人一樣,“有所作爲”了,笑道:“六丫頭就是調皮,罷了,不說妙彤了,說了心裡又泛酸。”心知自己提什麼,金折桂都會用玉入禪會針線的事把她的話擋回來,一時間,忍不住就想送客,但冷氏、寧氏、金折桂,哪有玉老夫人那麼好打發……忽地想起玉破禪捎來的話裡,是說玉老夫人叫人給他送信,又在心裡嘀咕着那老婆子當真多事,只覺得自己越發不能爲難金折桂了。
天色正好,玉夫人打定主意帶着人去花園裡轉一轉,把這一日打發過去,等到了午後,請衆人吃過飯,就要送客,誰知那些女兒家好打發,金折桂愣是想方設法地拖延時辰。
冷氏、寧氏想瞧好戲,就靜觀其變地等着瞧,冷氏有話沒跟康氏說,又尋了藉口拖着寧氏去看康氏。
等屋子裡只剩下兩個人,玉夫人僵硬的笑容徹底沒了,有氣無力地拿手指在茶盅上轉悠,“六丫頭要留下,是想跟我說什麼話?”
“回伯母,沒什麼好說的。”金折桂託着臉。
玉夫人一僵,坐直了身子道:“沒什麼好說的,你做什麼留下?”
“那咱們說一說玉九的針線活?說一說妙彤姐姐的牌技?”金折桂心想要不再說一說玉九洞房的事?
玉夫人臉色暗下來,“你休得意,我……”
“夫人,八少爺、九少爺回來了。”門外丫鬟小聲地通傳。
玉夫人一下子就明白金折桂是在等玉破禪回來呢,不想叫金折桂得逞,就對丫鬟道:“叫八少爺、九少爺回去歇着吧,不必來我這。”
“夫人,瞧着八少爺的臉色是有喜事要告訴您。”
玉夫人微微攥拳,“有什麼喜事,回頭再說就是了。”話沒說完,就見簾子被打起的暗影在地面上劃過,隨後玉入禪、玉破禪兄弟二人興高采烈地走了進來。
“母親,過兩天聖旨下來,你早早地準備一下。”玉破禪笑着進來,看玉夫人臉色不好,又看金折桂好整以暇,就在左手邊的椅子上面對着金折桂坐下。
玉入禪微微有些喘氣,原本這時候應當是還留在明園的,可是玉破禪聽說玉夫人在刁難金折桂,就帶着他快馬加鞭地趕回來了。
“什麼聖旨?”玉夫人臉色和緩了一些,滿眼慈祥地看着一對相貌堂堂的兒子,只覺得玉破禪性子要不是那麼擰,玉入禪要不是有點毛病,她就圓滿了。
金折桂也好奇地等着玉破禪說。
“哎,你們兩個怎麼橫衝直撞地就進來了,金六姑娘,對不住了,不如,我送你去尋你嬸子、嫂子?”玉夫人扭頭對金折桂說,看金折桂一絲迴避的意思也沒有,心裡憋着的那口氣越發噎人了。
“不必了,玉伯母,嬸子、嫂子定跟玉大嫂子說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呢,我過去了,反而不好。”金折桂不急不緩地說。
玉夫人指尖微微有些發抖,掌心有些發涼,心裡想的頭一件事,就是這丫頭什麼事都知道?不急着再問玉破禪到底是什麼聖旨了,先問金折桂:“你都知道?”
“沒有不透風的牆,回伯母,我都知道。”金折桂疊着手,優雅地看着玉夫人。
半斤對八兩,五十步笑百步。玉夫人終於明白金折桂爲什麼這麼氣定神閒了,雖金折桂什麼都沒說,但她彷彿能聽見金折桂張嘴說:“你們玉家的女兒也不規矩,半斤對八兩,憑什麼來挑剔我?”
“母親?你怎麼了?”玉入禪狐疑地想,瞧這架勢,倒像是金折桂爲難玉夫人了。
“到底是什麼聖旨?”玉夫人悻悻地問。
玉破禪來來回回地看玉夫人、金折桂,“太上皇、皇上想給子規城派縣令守兵,我就去勸說太上皇,告訴他派兵派縣令過去,難免打草驚蛇,叫柔然、慕容那些部落提防,如此,正在建的城一準被鮮卑人掃平。皇上聽了,就點頭說,手段是該和柔一些。於是就要封我一個‘子規伯’的爵位。”
“當真?這可好。你年紀輕輕的,就能封爵,也算是咱們玉家的大造化。”玉夫人總算聽見了一個好消息,不禁喜極而泣,上手合十不住地念叨“老天保佑、祖宗保佑”。
玉入禪忍不住要打擊一下玉夫人,免得玉夫人把玉破禪看得太高:“可是沒有封地,也沒有賞銀,就連宅子也沒賞賜,也不能世襲。只有一個空名,且……還要在年後就去子規城駐守。”這於他絕對是個好消息,玉破禪離開京城,這玉家裡,自然就是他的天下了。
玉夫人被當頭潑了冷水,“年後就要走?什麼賞賜都沒有?只有一個空名?”
玉破禪點了點頭,“兒子年後就走,已經問過太上皇、皇上,兒子成親,能不能多在京城待幾日,可皇上、太上皇知道子規城裡三教九流都有,怕子規城出事,叫自己快些回去。”
玉入禪咳嗽兩聲,還不是玉破禪危言聳聽,說子規城裡秦王等人需要他回去彈壓,所以太上皇、皇帝才順着他的話叫他快些回去。
玉夫人要問的,正是玉破禪成親,能不能多耽擱幾日,此時話頭都被玉破禪堵住了,就訥訥道:“竟然這樣倉促,可說了,什麼時候回來?”
“少說也要五六年。”玉破禪道。
玉夫人屏住一口氣,既然是五六年,那就不能叫玉破禪成親後的媳婦留在京城了,“……何必再去西北那苦地方,這聖旨可能拒了?”
玉破禪搖了搖頭,忍住笑意看向金折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請母親趕在年前給兒子定下親事,叫兒子完婚,好去子規城當差,不然誤了聖旨,兒子也不好跟太上皇、皇上交代。”
玉夫人淡淡地看金折桂一眼,可恨有玉老將軍壓着,她不能擅自給玉破禪定親,可是想法子硬拖下去,難不成要叫玉破禪打着光棍去西北?眼睛又放在了金折桂身上,心想莫非自己只能低頭?
“方纔的姐姐們十分欽佩妙彤姐姐,又彷彿對玉伯母對玉家十分嚮往。姐姐們個個賢良淑德,真真是做人兒媳婦的好人選。”金折桂微笑道,料想玉夫人爲了給她下馬威,把能請來的閨秀都請來了。
玉夫人才要說玉老將軍不答應,就見玉破禪蹙眉說:“那些人,哪一個能受得了塞外的苦日子,不說過去了幫我一把,只怕要照料她們,就要費上不少力氣。”
“……興許有願意的呢?俗話說,有情飲水飽……”玉入禪見自己開口一句,就說錯了話,被金折桂瞪了一眼,心裡一凜,“八哥說的對,要是新嫁過去的把妙彤沉迷於賭博,不肯回柔然皇宮的消息傳過來,不知多少人要說咱們家不會教養女孩子。叫女兒家連出嫁從夫都不知道。”
金折桂看玉入禪把自己要說的話說出來了,不禁笑彎了眼。
玉入禪見金折桂笑了,心裡不禁一蕩,不尷不尬地轉過頭去,心想自己是怎麼了?竟然會替那臭丫頭說話。
“妙彤當真在柔然……”小賭怡情,大賭傷身,原本玉破禪、玉入禪回來後只說玉妙彤的好話,玉夫人就信以爲真了,此時猛然聽說實情,玉夫人就傻住,半天回過神來,就覺玉入禪說的是,若是新娶回來的媳婦把玉妙彤的事說給旁人聽,只怕朝廷那邊都會怪玉妙彤有負所託,畢竟叫她和親,可是不光叫她嫁過去那麼簡單。這般看來,自己只能接納對玉家的事所知甚詳的金折桂了?
玉破禪彷彿猜到玉夫人的心思一般,當即跪在玉夫人跟前,“求母親成全,兒子總是要離開京城的。是要孑然一身地走,還是能有個幫手,就全憑母親決斷了。”
金折桂自覺地跪在玉破禪身邊,“伯母放心,沒人樂意出塞,我樂意。有我照料破八,他一準沒事。”
玉夫人雙手抓着扶手,心知玉破禪要留在京城,媳婦自然是要乖巧聽話的好,玉破禪要去子規城,那媳婦就必然得是個能幹的。金折桂能幹這事是毋庸置疑的,她若不能幹,當初也不會帶着金蟾宮回家;玉入禪也不會因爲樂水城得到封賞。
“起來吧。”玉夫人不肯看玉破禪、金折桂兩個,將頭扭開,模棱兩可地開口說,“我答應不答應,都不頂用。要緊的是,你祖父答應就好。”
“祖父自然是答應的。”玉破禪用手指去勾金折桂的小指。
玉夫人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不理會眼前這事,也不再叫金折桂、玉破禪起來,只嘀咕着:“既然要去了,就該早早地把要帶去的東西準備好。”
“我已經給列出單子了,回頭叫人給伯母送來,伯母照着單子置辦就是。”金折桂道。
玉夫人一怔,微微垂着頭,用眼睛去勾勒椅子扶手上的浮雕,“起來吧。”
玉破禪扶着金折桂起來,對玉夫人笑道:“多謝母親成全。”
玉夫人心說她可什麼都沒答應,一面心知金折桂纔是最適合玉破禪的人,一面又不喜歡金折桂不規矩,“老九是要留在京城的吧?”
“是。”玉入禪道。
“……那就好。”玉夫人看着玉入禪那懂事模樣,終於笑了,又聽人說玉老將軍請金折桂過去說話,心裡腹誹道定是那老婆子跟玉老將軍通風報信了,攔住玉破禪、玉入禪兩個留□邊,就叫丫鬟帶着金折桂去。
金折桂進了玉老將軍書房,瞅見玉老將軍正在讀兵書,就笑道:“我祖父也告老了,玉祖父有閒暇,怎不叫我祖父來說說話?”
玉老將軍笑道:“我是武夫,你祖父八成是怕對牛彈琴呢。”請金折桂坐下,就道:“破禪、入禪一進門,就告訴我那空殼子子規伯的事了。”
“年紀輕輕就能封爵,還是玉祖父教導有方。”金折桂捧場,一個空殼子伯爵,太上皇、皇帝只下一道聖旨,又不損失一文錢,他們自然樂意做人情了。
“可是少年人,哪裡能靠着個空名過一輩子?還該腳踏實地地謀事。”玉老將軍心知子規城早晚會派上大用場,可惜玉破禪志不在建功立業,如此,反倒不如叫玉入禪去子規城,留下玉破禪操練驃騎。
“虎父無犬子,玉祖父英明神武,破八定不會把個虛名當成一輩子的事。玉祖父放心吧。”金折桂道。
玉老將軍翻書的手一頓,見用妻憑夫貴等話是勸說不住金折桂的,只能跟她挑明:“老夫以爲入禪該去子規城,他這孩子上進,知道怎麼建功立業;破禪纔是腳踏實地的人,該叫他留在京城,好生操練驃騎。”
金折桂不言語。
“你好好勸勸他吧,勸了他,你祖母也滿意,兩家子才能歡天喜地地辦喜事,不然這事就難辦嘍。”玉老將軍道。
“可是聖旨……”
“聖旨還沒下來,待老夫去勸說太上皇、皇上就是。”玉老將軍雲淡風輕地說,反正上頭兩位就是想拿下關外,權衡利弊後,那兩位自然會聽他的。
金折桂聽玉老將軍暗中威脅她,給玉老將軍斟茶,然後話不多說,慢慢退了出去,等到了玉夫人房裡,見寧氏、冷氏還沒出來,就靜坐着等他們。
“祖父跟你說什麼了?”玉破禪問。
金折桂搖搖頭,心知各家裡的長輩除了玉夫人,其他人不滿的,就是她要跟玉破禪出塞的事,只要他們妥協,這些糟心事就沒了。可是妥協後,他們兩個還是他們兩個嗎?
玉夫人狐疑地想莫非玉老將軍改了心思了?聽人說冷氏、寧氏過來告辭,就起身去屋外送一送。
冷氏此次用心打量了玉破禪一眼,看他身量挺拔、器宇軒昂,心想除了不務正業外,玉破禪倒是個好人,只是,再怎麼個好人,跟金折桂攪合在一起,也掉價了。
“我們告辭了。等萱兒她娘生了,我們再來吃喜酒。”冷氏儼然已經放下了心上的大石,神態十分輕鬆。
寧氏反而又多了一抹不忿之色,只是瞧情形,她多半是對冷氏不忿。
“三位慢走,有空再來。”玉夫人客套道。
“母親,待兒子去送送玉家嬸子、嫂子們。”玉破禪道。
玉夫人心知玉破禪又去見金老夫人呢,想不明白自己兒子有情有義,沒嫌棄金折桂不知禮數,怎地玉家老夫人還得寸進尺,欺負起她兒子來?見玉入禪攜着她的手,就想幸虧她還有另一個兒子,“去吧。”
冷氏嘴角噙着笑,先看玉破禪,再看金折桂,恰對上金折桂的眼睛,不禁打了個哆嗦。
“二嬸,我跟你一起坐。”金折桂摟着冷氏的臂膀,不等她說,就半扶半拉地把她弄進轎子裡。
轎子擡起後,慢慢地出了玉家大門。
“魁星,你……”冷氏試探地開口,此時轎子裡只有兩個人,論理揹着人,二人該或親熱或冷漠,但此時二人偏就面面相覷,尷尬了。
“二嬸是不是想做壞事?”金折桂心知玉夫人今日並未遮遮掩掩,冷氏能猜到她跟玉破禪的事,也不叫人吃驚。
“渾說什麼,這是對長輩說的話?”冷氏嗔道。
“最好什麼事都別做,要是家裡傳出一絲風聲,康大嫂子肚子裡的孩子的爹……”金折桂瞅見冷氏瞳孔猛地擴大,臉上笑意越發濃了。
“你、你怎麼知道?”冷氏連忙問。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金折桂誠心地拉着冷氏的手,“等我嫁了人,離開京城,二嬸子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如今我在京城裡,二嬸子就讓着我一些吧。”
冷氏手哆嗦起來,被金折桂摸過的地方,彷彿有蛇在爬,“玉夫人,她知道嗎?”想起玉夫人送客時的臉色,心想玉夫人當是不知道的,“好孩子,咱們是一家人,說什麼讓不讓的。”握着金折桂的手反覆拍了拍,隨即鬆開手,將臉轉向一邊坐着。
等轎子進了金家,冷氏、寧氏徑直向自己房裡去,金折桂領着玉破禪去金老夫人屋子裡,才進去,就見金老夫人、沈氏婆媳二人一坐一站,神色俱是有些不安。
“魁星迴來了。”沈氏趕緊握着金折桂的手,看金折桂神色沒有大礙,這才放心下來,“破八也來了。”
“是,晚輩有件好事要告訴二位。”
金老夫人冷笑道:“莫非是你要封一個空殼子伯爵的好事?頌兒已經說過了,當真是好算計,你想着太上皇、皇上給你立下了期限,老婆子就該反過來着急把孫女嫁給你?別做那春秋大夢了。我不管什麼聖旨不聖旨,第一,你要有功名,第二,你要留在京城。”
金折桂眼皮子跳了跳,看玉破禪要跟金老夫人說好話,一時氣惱起來, “罷了罷了,反正也沒人想叫我們成親,求了這個求那個,有什麼意思?乾脆散了吧。”
“你去求玉家人了?”金老夫人、沈氏異口同聲地說。
金折桂看這二人抓不住重點,乾脆對玉破禪道:“咱們散了吧,從今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別說了!”玉破禪輕聲喝道,心裡不免有些着急。
金折桂道:“你祖父也要你留在京城,他說他去勸太上皇、皇上改了聖旨。難道你當真要留在京城?就算是好事多磨,也沒這麼有意找事的……”
玉破禪見玉老將軍是跟金折桂說破了,就好聲好氣地對金老夫人道:“我母親是答應的,祖父也早答應了。金祖母說的三件事,我也算都做了,第一,雖是個虛名,但也算有個名頭了;第二,我們到底不在家裡住。雖不留在京城,但在外也不會受委屈,要是這麼着,老夫人還是不答應,那我跟折桂當真得各走各的陽關道了。”
“少耍花腔,留在京城考功名,其他的,老婆子一概不認。”
“既然如此,那晚輩也沒法子了。”玉破禪轉向金折桂,“折桂,我肯爲你做很多事,你也知道,有一些事,我不會去做。不管你跟不跟我走,不管皇上不不下旨,我都是要出塞的,就算你去不了,我也要去。”
“哼,瞧見了吧,對你的心思也就那麼一點,事到臨頭,他就想各自飛了。”金老夫人冷嘲熱諷道。
金折桂道:“祖母,你一棍子打下去,還不許人躲,未免太蠻不講理。也罷,反正你的心思是要留我在身邊,那我就留下吧。”l3l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