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各有志。”就連秦王都倒黴了,朱統領被皇帝收拾是早晚的事,只能敬佩朱統領能夠早料得先機,早早抽身。玉破禪眯着眼睛道。
“哎?”蒙戰詫異不已,他還以爲玉破禪忠孝仁義,必定不喜朱統領那樣的出爾反爾的小人。
“蒙戰?”虞之洲料不準蒙戰如今的身份,喊了他一聲,試探他是否會對他畢恭畢敬。
“什麼事?”蒙戰很有些不耐煩,雖不似早年那麼見了虞之洲就喊打喊殺,但一想起幾位護院的死,就恨上了虞之洲——雖年長了十幾歲,也從樑鬆處得知幾位護院的死跟金折桂、瞽目老人有干係,但他又覺金折桂、瞽目老人被他們算計性命,再算計他們,也是理所應當的事,獨有虞之洲,這人冷心冷肺又蠢頓多疑,他纔是害死幾位護院的罪魁禍首。
“樑大叔他們還好嗎?”所料不差的話,那他昔日販馬時的部下應當都被樑鬆叫來了,還望樑鬆能夠把人還給他。
蒙戰冷笑一聲,卻對玉破禪抱拳道:“八少爺,我再帶着人巡視一番。草原上小毛賊多了不少,連子規城的東西也敢搶,當真是找死!”說着話,看也不看虞之洲一眼,就轉身去了。
虞之洲臉上掛不住,雖他沒帶兵,待屬官還是跟了幾個的,咳嗽兩聲,只得說:“這個蒙戰,空長了年紀,還是那般魯莽。”
玉破禪淡淡一笑,對虞之洲的話不置可否,帶着人又向前走。再向前,牧羊放馬的人越來越多,等到了子規城十里外,就見帳篷密密麻麻,不少部落在那邊安營紮寨。不少貨郎挑着零零碎碎的胭脂、手帕、梳子、面鏡過來賣,看着就像是行走鄉間的貨郎。
虞之洲原以爲子規城荒涼得很,瞧見只城外就這麼些人,驚歎不已,聽說後頭馬車停下了,就扭頭去看。
馬車裡,金折桂走了出來,然後上了馬,跟玉破禪、虞之洲並騎。
“折桂,你瞧,這纔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子規城,我都不大認識了。”玉破禪道。
金折桂連連點頭,心說這些部落聚集在這邊,是指望着冬日裡好來過冬?
又聽一陣嘚嘚的馬蹄聲傳來,金折桂、玉破禪看去,見城中出來了兩隊人,一隊是樑鬆帶着的,一隊是阿大帶着的。
樑鬆、阿大對了金折桂、玉破禪跟前,俱是激動不已。
“總算回來了。”樑鬆向後看,見後面先是玉家的東西,後是商隊,衝玉破禪一點頭,也不急着敘舊,就要帶着人向商隊去,走了兩步,看見了虞之洲,腳步頓住,“公子。”不需多問,已經猜到虞之洲當是在京城不安分,於是被髮落到子規城了。
“樑大叔。”虞之洲心裡纔是真的激動,如玉的面龐泛出微紅,“一別多年,樑大叔可還好?”
“是男孩還是女孩?”玉破禪問。
樑鬆一怔,隨後在自己身上聞了聞,知道玉破禪聞到了奶臭味,就笑道:“是個蒙戰家的黃毛丫頭,我跟月娘每常唸叨,還望她長大了能像阿五多一些。”
提到月娘,虞之洲少不得要記起他曾狐假虎威,想仗着太上皇的勢叫樑鬆另娶他人,因此神色不禁有些淡淡的。
“先忙公事吧,回頭咱們再敘舊。”金折桂道。
樑鬆聞言點了點頭,毫不拖泥帶水地去了。
虞之洲不禁悵然,只覺得世事無常,原本他們極親密的關係,如今也疏遠了。
金折桂、玉破禪二人哪裡去管黯然神傷的虞之洲,只好奇地打量着子規城的變化,穿過部落密集的地方,就見前頭出現了一處土地廟。
在那土地廟前停下,瞧着小廟裡只供着一尊泥胚的土地爺,香火卻鼎盛得很,土地爺跟前擺着許多銅製的香爐,看香爐有的精緻有的粗糙,甚至有的損壞了一角,可見是早先進來的人自己帶的香爐。
阿大瞧見金折桂、玉破禪要拜,纔出聲笑道:“哪有自己拜自己的?小前輩仔細看看那土地爺長的像誰。”
金折桂經阿大這麼一說,才擡頭去看,只見那土地爺下巴上沒有鬍鬚,但從頭到腳圓滾滾的,哪裡能看出一絲女孩子的模樣,“這是我?”當真不是有人跟她有仇,才塑了這麼一尊泥人出來?
“正是,這廟裡供着你的長生牌位呢。”阿大笑了。
“應當不是個正經的手藝人塑的,罷了,叫人一眼就認出你來,那才麻煩。”玉破禪捉摸着應當幾金折桂風雪夜帶着人來躲避風雪的時候被人瞧去了,那會子她裹着厚重的衣物,身量又不太長,所以顯得又胖又矮,於是隔了幾年,再有人給她塑像,就把像弄得越發矮小。
出了土地廟,再向前去,只聽見子規城城門外架起了臺子,臺子下,一羣人或舉旗吼叫、或鼓掌喝彩,臺子上兩個人賣力地摔跤。
“小前輩走時留的這主意好得很,果然你們一走,城裡幾撥人就開始互相不服氣。我們在城外建了戲臺子,叫他們有了爭執就來摔跤,誰贏了,輸的那一邊就要給贏了的讓步。”阿大看向戲臺子上的鐵血男兒,聲音越發地爽朗。
“怎能如此兒戲?該好生勸和纔是。至少,要問一問誰理虧誰得理不饒人。”虞之洲心想這就是不受教化的弊端了,出了事,只會用這野蠻的法子來處置。
“來這邊的都是不講理的人,跟他們講理不亞於登天,何必費那閒事?況且,你瞧,連賭博這一行都被帶起來了。”金折桂呶了呶嘴,示意虞之洲向臺子下頭看。
果然一聲銅鑼響起後,在戲臺子上決鬥的兩邊人把自己人攙扶下來,隨後戲臺上跳上一個人,卻是一堆人伸手向那人討要贏了的銀子。
有辱斯文四個字在虞之洲心中浮現,看見金折桂、玉破禪等不以爲忤,就忍住了心裡話。
這戲臺子左邊,不時傳來一陣陣牛羊糞便的味道,那邊更是人頭攢動。隨着人再向前,只覺一座城池平地出現。
城門算不得十分高,但城牆上隔了百步,就有一處哨塔,哨塔上站着兩個兵卒向外看。
城門裡出來一隊鏢局的旗幟,旗幟後,百餘人押送着皮毛、藥材等貨物,顯然是要回中原去。
兩條隊伍遇上,玉破禪先叫人讓開路,跟押鏢的鏢師點頭示意一番,就慢慢等他們先過去。待人走過了,才領着自己的隊伍進城。
此次進城,只見早先只打好地基的牌樓、屋舍已經建造起來。大街上人頭攢動,個個圍着玉破禪帶來的隊伍轉。
“把帶來的麥芽糖還有撥浪鼓那些小玩意送出去吧。”金折桂只覺自己如同回到故鄉一般,那熟悉的面孔叫自己心安了許多,“還有戒指、頭花、頭巾,也都散出去吧。”
反正那些個也不值錢,買來的時候,就盤算着送給城裡人,畢竟物以稀爲貴,那些個東西拿到塞外,瞧着還算好。
一羣人趕着道謝,聲音裡一大半都是中原話。
“先回山寨吧。”阿大眼見金折桂成親後,氣度沒什變化,只是眉眼瞧着更顯得溫柔,心想這麼瞧着,她應當在京城沒受什麼委屈。
“山寨裡的人都還在嗎?”玉破禪問。
阿大道:“鬱觀音、秦王爺都搬出來了,其他原本帶進山寨的難民,有樂意在黑風寨做工的,就留下幫着煮飯洗衣打掃;願意出來的,都得了屋子,另謀生路去了。”
“秦王爺?”虞之洲一震,“皇祖父、皇上知道嗎?”
“知道,三姐夫是要住在山寨外頭,還是住在山寨裡?”黑風寨三個字依稀可見,玉破禪扭頭問虞之洲的意見。
“山寨裡頭吧。”虞之洲料到樑鬆、蒙戰等住在山寨裡頭,就想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興許樑鬆會再效忠於他也不一定,況且城裡人野蠻得很,住在城外未必安全。
黑風寨上依舊站着崗哨,玉破禪叫人把他們自己的東西搬進山寨裡,先搬進來了雞鴨,這一路上雞鴨死掉大半,剩下不到一百隻雞鴨,就乾脆叫人把雞鴨放在寨子裡散養;再搬進來的,就是黃家姐夫給的陳糧,陳糧已經篩過,一半極其差的充作飼料,勉強能入口的,叫人拿去放在糧倉裡,等冬日裡缺衣少食的人多了,再拿出來放糧;再擡進來的,則是各色肉乾、菜乾、酸豆角、甜蒜頭等;最後則是各種等級的衣料。
看着人搬運東西的空當,金蘭桂已經帶着虞之洲的七個姬妾從馬車上下來了,果然七人打扮得香氣燻人,惹得一衆粗漢矚目。
虞之洲一邊不甘心自己的女人被人瞧去了,一邊又暗暗得意,眼瞅着金折桂叫人小心地擡着上百罈子陳年佳釀向山寨裡去,趕緊緊跟過去。
玉破禪叮囑人把東西放好後,也龍行虎步地跟上去,一羣人沿着臺階一直向上,足足走得金蘭桂等一干女子腿痠腳軟,纔到了最上面一間屋子前。
那屋子前的大片平地上,已經被人悉心地種上了紫茉莉,此時一大片花盛開,瞧着興盛得很。
花前,戚瓏雪、月娘二人雙雙立在瞽目老人左右,眼瞅見一罈罈好酒送上來。戚瓏雪笑道:“花爺爺前兒還說這邊的酒水不好,如今就有人送酒來了。”
戚瓏雪才生子不久,臉頰帶着一抹霞光,珠圓玉潤,原發顯得風韻十足。
“爺爺。”金折桂喊了一聲,快步躍上臺階,拉着瞽目老人看,“爺爺瞧着還跟我們走的時候一樣。”
“我都老到這地步了,再老就成妖精了。”瞽目老人握着金折桂的手,因方纔聽她說腳步,料到她是快步跳上來的,又叮囑道:“成了親的人了,還得仔細一些,若是還這麼行動莽撞,仔細我罰你。”
“爺爺該好生教訓教訓她,我說的,她都不聽。”玉破禪笑了,既然回來了,就不必再用那些個阻擋之物,能好生努力繁衍子孫了。
隨着瞽目老人回到屋子裡,只見有戚瓏雪在,瞽目老人的屋子裡也雅緻得很,處處擺着盆栽盆景。雖盆子裡種着的不是什麼稀罕金貴的樹木,但因戚瓏雪心思巧,那些個盆栽盆景就以一個奇字奪人眼球。
“見過花老前輩。”虞之洲鄭重地見過瞽目老人。
金蘭桂自從下了馬車,就有些發暈,畢竟習慣了一層層的深宅大院,她哪裡看得慣這一眼看到底的山寨,“見過花爺爺。”
“爺爺,皇長孫跟我三姐來了。”金折桂說着,趕緊叫人把給月娘兒子、阿五閨女的見面禮拿出來。
瞽目老人只笑着說好。
“三姐夫、三姐先去歇着,等晚上開了宴席,再請你們來。”金折桂道。
月娘道:“我帶着他們去吧,就連你的東西,也該叫丫頭去幫着收拾了。”瞥向虞之洲,只覺天助她也,如今虞之洲落到黑風寨裡,還想毫髮無傷地出去?
月娘滄桑了不少,微微一笑,眼角就有幾根淡淡的細紋。虞之洲一凜,隨後又想,怕個什麼,若是月娘敢對他動手,樑鬆對他就更愧疚,如此,他重新拉攏樑鬆的把握也就更大。
“多謝樑嬸子。”金折桂、玉破禪一左一右地坐在瞽目老人身邊,先問了戚瓏雪瞽目老人新近的胃口,才把京中的事告訴瞽目老人。
“該叫你父親急流勇退。”瞽目老人點頭,一朝天子一朝臣,太上皇、皇帝二人關係看似和睦,但遲早有一日,這父子二人必要撕破臉。
看瞽目老人也贊同自己,金折桂深呼出一口氣,笑道:“我就知道爺爺明白我。”一扭頭,不見玉妙彤在,疑惑道:“妙彤姐姐哪裡去了?”
“該叫妹妹纔是,她在娘娘家打麻將呢。只怕還不知道你們回來了。”戚瓏雪一哂,“誰叫山寨裡的人都走了,沒人跟她打麻將呢。”
玉破禪眉頭皺緊,年後山寨裡應當給京城送夠信,可惜他們趕向西陵城錯過了,忙問:“妙彤生的是男是女?孩子可是叫接回柔然皇宮了?”
戚瓏雪臉色不大好,“妙彤到了八個月的時候,輸了銀子,她不服氣,跟人鬥了幾句嘴,到半夜裡,就發作了。生了個男孩,孩子哭了兩聲就去了。”之所以身子這麼不好,原因之一,也是因玉妙彤鮮少走動,一直坐在牌桌前動也不動,“俟呂鄰雲聽了消息,就一直沒來過子規城,只叫人送來銀子、衣裳。聽說宮裡頭妃嬪給俟呂鄰雲新添了兩個小王子。”
玉破禪也不由地心疼起來,畢竟那孩子算是他們兄妹三人頭一個下一代,“這麼着,她還不戒賭?”早先放任她,是想叫她紓解心中愁苦,誰知她竟然一點節制也沒有。
戚瓏雪面有難色,“我們也勸說不得她。”
“哼,我這就把她抓來。”玉破禪走的時候就對玉妙彤十分惱火,此時越發生氣。
“先別去了,總要給她留兩分顏面。”金折桂趕緊拉住玉破禪,要是玉妙彤破罐子破摔,那才了不得呢。
“對了,你們也去歇着吧。晚上咱們不醉不歸。我聞見幾罈子好酒的味,莫不是有一罈子擱了幾十年的女兒紅?”瞽目老人嗅了嗅。
“爺爺鼻子真尖,是祖母給的。”金折桂笑了,見瞽目老人忍不住要嚐嚐,就叫戚瓏雪勸着他少喝一些,從這屋子出來,恰見月娘笑容滿面地過來,忍不住問:“樑嬸子,有什麼喜事?”
月娘道:“咱們的屋子沒有院子,憫郡王妃不喜歡呢;誰知道他們帶來了那麼多姬妾,住不下,還不知道晚上他們要如何安置。”
“一準是我那三姐姐又抱怨了。”金折桂道。
“抱怨還是輕的,過幾日,恐怕憫郡王就養不起那七個天仙,琢磨着把人或送或賣了。”月娘想起自己的遭遇,不由地爲那七個姬妾憂心——雖憂心,卻還不到爲她們籌謀的地步,“怕就怕憫郡王要用七個天仙籠絡人呢,瞧着吧,咱們山寨裡的美人計,一準是一個連着一個了。”
玉破禪詫異道:“他自己的姬妾,還能送人不成?”
月娘微微抿脣,“都把人當玩意呢,老子送兒子、兒子送老子的都有,送給外人算什麼?”
玉破禪冷笑道:“好,且叫他送,但看他人都送完了,還能幹什麼?”遙遙地看見玉妙彤快步過來,望過去,見玉妙彤耽於賭博、鮮少走動,風華正茂的人已經開始有些發福,但她的胖又跟戚瓏雪那緊緻的珠圓玉潤不同,因此很顯得老,遠遠瞧過去,還不如半老徐娘的月娘風姿妖嬈,暗歎難怪俟呂鄰雲都不來了。
“金妹妹回來的正好,我正三缺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