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窺探帥營
62窺探帥營
鬧劇,終於在玉破禪一個站立不穩,被阿大、阿四二人拉着從屋頂上漏下去結束。
幸虧玉家的書房是封了頂的,玉破禪、阿大、阿四三人落下時,將頂棚的錦緞壓了下來,又重重地掉在地上。
“我的兒——”玉夫人尖叫一聲,隨後就要衝進屋子裡。
玉老夫人也慌張地說:“快叫人進去瞧瞧!看看老八傷到沒有!”
因書房被“拆”得差不多了,丫鬟們不敢叫玉夫人冒險,忙攔着玉夫人,叫了幾個護院進去,不一時,就將筋疲力盡的玉破禪攙扶出來。
玉破禪虛弱地被人扶着,一張臉因飢餓有些泛黃。
“老八,你到底想幹什麼?”玉老將軍皺着眉頭。
“……賣臭豆腐。”玉破禪的聲音軟弱無力,“我不要打仗。”
不要打仗,這句話在玉家是十分大逆不道的,叫旁人聽見,定會誤以爲玉破禪膽小如鼠。
“那就考科舉。”
“……也不想做官……”
玉老將軍冷笑道:“竟然是當真不好功名利祿!”
“父親,兒媳定然好好勸他!”玉夫人拿着帕子給玉破禪擦去臉上的灰塵,又去摸他手臂,看他傷着沒有。
“你若能連着一個月,只吃豆腐,老夫就叫你賣臭豆腐。不然,老夫寧願打折你的腿,也不會叫你給玉家丟人。”玉老將軍捋着鬍子,瞄了阿四四人一眼,看見阿四有些漫不經心的眼神,微微一怔,果然腥風血雨裡走一遭,是個人都會脫胎換骨。
“老太爺,這怎麼能行?別折騰壞了老八的身子”玉老夫人急道。
“祖父,君子、一諾千金!”玉破禪軟趴趴地舉起手。
玉老將軍伸手向玉破禪手上用力一拍,就叫人將玉破禪送回後院,揹着手道:“叫人好生收拾收拾書房,算了,重新翻修吧。”
玉老夫人眼瞅着玉夫人陪着玉破禪去了,又遲疑地問:“……當真叫老八去賣臭豆腐?”因是續絃,並非玉破禪嫡親的祖母,於是問話的時候,就比旁人更加小心翼翼。
玉老將軍嘆道:“若是老八能堅持一個月吃只吃豆腐,他將來必能成大器。”
玉老夫人心思一轉,暗道玉破禪若果真有那意志,玉老將軍越發不會放任他去賣臭豆腐了。微微頷首將心思藏下,先催促着玉老將軍去吃晚膳,然後扶着丫頭向後院去,吃了一盞茶,叫人打聽到玉夫人哭哭啼啼地從玉破禪院子裡走出去,就叫自己個的丫頭去尋玉破禪院子裡的丫頭說話。
玉破禪、玉入禪兄弟二人先前在揚州生活,家中院子裡常年只有幾個看院子的婆子,此時因玉破禪回來,玉破禪的獻捷院裡,幾個丫頭才被撥來。
玉破禪洗了手臉,換了衣裳,眼瞅着玉老將軍當真叫人送來白嫩嫩、甚至沒有拌過的豆腐,便拿着勺子慢慢地舀着吃,忽地看見桌子上玉老將軍有意叫人送來的兵書,習慣地拿在手上翻看,見裡面佈陣奇詭,便合了書,匆匆將豆腐吃進肚子裡,待要向外奔去,又想自己此時出去了,到時候玉老將軍一句“你興許在外頭吃了東西”,就可以不認賬。想着,又坐了下來。因豆腐不管飽,又要了一盤豆腐,直接將豆腐舀進嘴裡。
“八少爺,你吃點旁的吧……你越是這麼着,老將軍越不會叫你自甘墮落地去賣臭豆腐!”聽從玉老夫人吩咐的丫鬟柳眉微蹙,着急地勸說玉破禪。
玉破禪看了她一眼,“你是哪個?”
“……奴婢才進獻捷院,請八少爺賜名。”其他丫頭聞言,便紛紛過來,都討好地請玉破禪賜名。
玉破禪不耐煩道:“你們活這麼大了,都沒名字?罷了,既然沒有名字,那你叫半斤,你叫八兩,你叫大盤,你叫小盤,剩下的兩個秤盤、秤砣自己看着分名字。”
丫鬟們怔住,都是豆蔻少女,恰在愛美虛榮的年紀,聽到半斤、八兩這些稱呼,不覺呆住,雖心裡不喜,卻強忍着歡喜地施禮,“多謝八少爺賜名。”
玉破禪只微微哼了一聲,瞅了眼半斤,拔腿就向前面玉夫人的院子去。
“知錯了?”玉夫人尚未吃飯,聽聞玉破禪過來,有意擺了一桌子珍饈佳餚在炕桌上。
玉破禪在地上站着,並不向佳餚看一眼,只說:“母親,兒子來跟母親學如何算賬打算盤。”
玉夫人一怔,擡手將炕桌掀翻在地。
碗碟碎了一地,湯汁流到厚厚的羊毛毯子上,丫頭們來收拾,又聽玉夫人冷笑道:“不許收!”
玉破禪依舊站着不動,玉夫人重重地倒回炕上,枕着引枕,擡頭看着天花板道:“罷了,既然你想我死,那我就死給你看。”原以爲玉破禪會跪下,不想他還是直直地站住,不禁有些悻悻然,猛地坐起來,拿了靠枕向玉破禪砸去。
“你就這樣破罐子破摔?”玉夫人冷笑。
玉破禪坦言道:“兒子準備經商賺錢,又不是準備去賠錢,算不得自甘墮落。不過是料想祖父、母親不答應,纔出此下策。”
玉夫人冷笑道:“去做那下九流的行當,也不算破罐子破摔?!你死了那心吧,我情願你成了只知道吃花酒的廢物,也不叫你丟人現眼賣什麼臭豆腐!”
“母親果然不教兒子看賬冊?”
玉夫人心一軟,雖是母子,但玉破禪養在她膝下也沒幾年,先前因玉破禪處處懂事,於是逢年過節,玉破禪、玉入禪兩兄弟從揚州回來,她就因放心對玉破禪不甚過問,反倒是不叫她省心的玉入禪累得她花了不少心思。此時,快成人的兒子頭會子提出要求,她答應不是,不答應,心裡過意不去,左右爲難地哭道:“好不容易聽說老九改了性子,知道上進了,偏你又鬧出這一出,你怎麼就不叫我省心呢?”
“……兒子以爲母親已經省心了十幾年,該爲兒子鬧心一回。”玉破禪不是會撒嬌的人,回來前特意跟阿大四人請教過如何裝可憐,這句話乃是跟阿大四人商議出的轄制玉夫人的殺手鐗。此時話說出口,真假難辨,想起十幾年母子聚少離多,不覺當真哽咽了。
玉夫人果然聽見玉破禪“撒嬌”地哽咽一聲,立時淚如雨下,揉着帕子擦眼淚,吸了口氣,聞見杏仁露的味道,就從丫頭手上接過碗盅,“老八,你把這杏仁露喝了,爲娘就教你。”
“還是兒子餵給孃親吧。”玉破禪有些尷尬,畢竟他原是不屑於撒嬌的人。伸手接過玉夫人手上的碗,揭開蓋子,吹了吹,便一勺一勺,小口地餵給玉夫人。
玉夫人心裡也說不出到底是甜蜜還是心酸,接過碗,囫圇個地將杏仁露喝了。心想內宅賬冊瑣碎,指不定玉破禪看了幾頁就不耐煩再看。於是叫人關上房門仔細看着,才換到暖閣裡,叫人將插燈移近,拿出一本賬冊,“這是府裡廚房的賬冊。”
玉破禪嚥了下口水,翻了一頁,果然裡頭不是肘子就是風雞風鴨,很是鬱悶地看向玉夫人。
玉夫人難得見兒子露出這樣的神色,有意激他:“怎地,不想學?”
“兒子沒不想學。”玉破禪扭過臉,耐心地去看上面雜七雜八的吃食。
“……院子裡的丫頭怎麼樣?”玉夫人手指撥弄着算盤,有意打聽兒子的心裡話,兒子畢竟年紀大了,有些事不得不防,免得出了什麼事,打得她一個措手不及。
玉破禪道:“太多了,太嬌氣了,紀律也不好。”
紀律?玉夫人噗嗤一聲笑了,“你纔回來,她們對你好奇,女孩子家難免嬌氣一些。”
“待兒子回頭給她們立下軍規。”玉破禪拿過玉夫人手上的算盤,開始慢慢撥弄。
玉夫人只覺得自家兒子果然正人君子,又想他如今還想着軍規,那這會子必定只是在鬧彆扭,過些時日就好了。
一更時分,玉破禪從玉夫人這邊離開,回去了就見屋子裡四處擺着寶劍、良弓、兵法,略看了看,回房將自己自幼學來的軍規默寫下來,然後問半斤要了漿糊,拿着漿糊把軍規貼在院門上,隨即洗漱睡覺。
翌日,獻捷院院門前圍着一羣人,個個眼瞅着朱門上的軍規哭笑不得,待看見上面有私通外敵字樣,半斤一凜,她是玉老夫人的人,昨兒個玉破禪只問名,就沒有下話,莫非是猜到了,但暫且放她一馬?
“八少爺把你們當兵使喚了。”其他院子裡的丫頭聽人一條條地讀了軍規,鬨笑着去逗獻捷院裡的丫頭。
半斤、八兩、大盤、小盤、秤砣、秤盤六人只名字就被其他丫鬟笑話了半天,此時訥訥地不敢說話,畢竟玉破禪的性子跟早先打聽來的太不一樣。
“半斤、八兩,據我說,你們這一等的名字還算好的,等八少爺給二等的取名字,怕就是剩下太辣、中辣、微辣、無辣。”一個口舌伶俐的丫頭笑道。
另一個接着說:“誰說的?既然是賣臭豆腐,就當是太臭、中臭、微臭、無臭。”
“你一瞧就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臭豆腐都是一樣的,不過是賣的時候作料放的不一樣。”
“哎,你懂得多,八成八少爺要拜你爲師,叫你做師父呢。”
一羣丫頭正說話,卻見獻捷院裡兩個小丫頭拿着掃帚出來,不管不顧地橫掃過去。
“哎呦,這是做什麼?”多嘴好事的丫頭被掃到頭髮,髮髻散下來,立時捂着頭跳腳。
“八少爺說,誰敢在他院子外喧譁,見了就打。”拿着掃帚的小丫頭有些爲難地說,轉向了正不自在的半斤八兩等人,催促說:“姐姐們快去幹活吧,少爺發脾氣說有人窺探帥營,要用軍法處置。姐姐們只顧着看熱鬧,別叫少爺治你們一個擅離職守!”
半斤、八兩等聞言,趕緊向院子裡去,進去了,就瞧見一衆丫頭裡生得最嬌俏,素來最會拿喬的二等丫鬟秋鏡跪在廊下,纖長的睫毛上掛着晶瑩的淚水,尖翹的下巴上也是淚花點點,天藍短襦前襟上溼了一片。
半斤等人心裡幸災樂禍,各司其職地散開後,半斤、八兩兩個聽着破風之聲,向屋後去,小心地問:“八少爺,秋鏡她……”
“送給夫人處置。”
“可怎麼跟夫人說……”
“說她窺探帥營。”玉破禪翻了個劍花,手上寶劍一遞出,徑直穿過一朵凋零的木槿花。
“少爺纔回來,就……”八兩纔要勸說兩句,被半斤一拉,也不敢說話,二人又迴廊下,看秋鏡還在哭,半斤拉她問:“你到底是如何窺探帥營的?”
秋鏡哽咽道:“半斤姐姐,我就是瞧見姐姐們都不在,又看少爺一大早用冷水擦身,想送一盆熱水進去……”
方纔還替秋鏡惋惜的八兩嘴角一抿,心想秋鏡不是想勾引玉破禪嘛,豈止是窺探帥營,若再留下她,指不定她還會“意圖偷襲主帥”,“罷了,反正新近少爺脾氣不好,你此時出去了,人家都說是少爺反覆無常,怪不到你頭上。”
“正是,快些起來吧。如今老實出去,夫人還會疼你,給你個好差事。鬧大了,叫人家都指着少爺說他不近人情,少爺臉上無光,夫人也會恨你。”半斤好言相勸。
秋鏡也是被玉破禪嚇着了,聽半斤、八兩勸說,立時站起來,乖乖跟着她們兩人向玉夫人那去。
“窺探帥營?”玉夫人聽說玉破禪攆人的理由,不覺胃口大開,心想玉破禪果然還是想打仗呢,“秋鏡只在八少爺那呆了兩三日,如今就去小姐房裡伺候着。可憐見的,被八少爺嚇成這樣。”
秋鏡心裡顫巍巍,卻見玉夫人興致極好地叫人賞她兩件衣裳,一顆心終於落回原處。
有人被“軍法”處置了,其他人再不敢將玉破禪立下的“軍規”當做兒戲。
玉夫人眼瞅着玉破禪天天吃豆腐,臉色越來越蒼白,不由地心疼起來,偷偷吩咐人:“在豆腐裡藏上肉糜,只瞞着老將軍不知道就行。”
下人依着玉夫人的話去辦,卻見午飯時,玉破禪端着一盤子藏着肉糜的豆腐給玉老將軍看。
此時,離着玉老將軍跟玉破禪的約定已經過去了大半月,玉老將軍瞅着玉破禪那張沒什麼表情的臉,微微挑眉,“祖父知道你沒吃,快回去吃豆腐吧。”
玉破禪一時猜不出玉老將軍打的是什麼算盤,便懶怠去猜。眼瞅着離着一個月期限越來越近,玉破禪瞅見了白生生的豆腐已經開始反胃,四周玉老將軍叫人擺上的山珍海味香氣也越來越濃。玉破禪聞到香氣,下意識地咽口水,隨後就弄了幾盤豆腐擺在房裡,不許人收拾,眼瞅着天熱不過兩日豆腐臭了,將大魚大肉的油膩香氣蓋住,玉老將軍便不再吩咐人擺上魚肉。
一個月終於過去,玉破禪四肢發軟地去見玉老將軍。
“祖父,君子一諾千金。”玉破禪盯着玉老將軍說。
玉老將軍遞上一碗白米飯,米飯上頂着兩條鹹菜,笑道:“既然要離經叛道,那就乾脆一些,賣臭豆腐的本錢自己賺去,玉家也不管你的一日三餐。”心覺自己三日只吃豆腐,不見油鹽就已經受不住,玉破禪卻能撐過一個月,便越發看重他。
玉破禪冷笑道:“既然要離經叛道,做什麼聽祖父的?不給本錢,孫兒就在玉家門前賣唱。反正孫兒將來賺來的錢,也要給玉家人使。”接過米飯、鹹菜,胡亂地往嘴裡扒,因此時還站着,形容十分狼狽。
玉老將軍愣住,“破禪,你……”
“祖父,孫兒已經打定主意要賣臭豆腐,當着太上皇的面也是這樣說的。待孫兒做出第二盤臭豆腐,就拿來給祖父吃。”玉破禪把飯扒完,將空碗遞到玉老將軍手上,斯文地拿着帕子擦了擦嘴,出門就叫人備馬。
玉老將軍端着一粒米也不剩的空碗,手掌在碗上拍了拍,忽地將碗擲在地上,當着玉破禪的面還一副成竹在胸模樣,此時氣咻咻地煩躁不已:看樣子,玉破禪要賣豆腐當真不是胡鬧,他對自己要做什麼一清二楚,這比胡鬧更危險!
“給金家下帖子,老夫親自去金家,問一問花老前輩老八到底是怎麼了!叫人跟着八少爺,他一準去問賣臭豆腐的如何做臭豆腐,跟人說,誰教他,誰就跟玉家有仇——再叫夫人問問八少爺的丫頭,第一盤臭豆腐給誰了!”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端方、曹某到此一遊、長風萬里、大師兄,師父被妖怪抓、令瓏、zjjoo幾位同學的霸王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