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三十六計

40三十六計

人非草木,豈能無情。

畢竟相處過一段時日,衆人不知阿六是死是活,便少不得替他擔憂。

晚間,篝火燃燒起來,月娘低聲對樑鬆道:“君子一諾,我答應給他們跳舞。”

樑鬆眨了眨眼睛,點頭道:“……小心自己的身子。”

月娘略怔住,伸手在樑鬆臉上一拍,“你呀你,若是你哪一日後悔跟我在一起了,你就該記住,你後悔之後,還會後悔一次,第二次後悔的,就是對我始亂終棄。”

“像袁珏龍麼?”樑鬆握着月娘的手笑。

“比他更慘。”月娘笑着,將樑鬆扶好,站起身來,便向篝火邊愁眉不展的人走去。

“月娘是生性活潑開朗,並非其他所想的輕浮放蕩。”金折桂坐在樑鬆身邊,託着臉去看與衆人說笑調笑的月娘。

樑鬆也知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月娘自小被賣進青樓,對男女大防自然不看重,便是如此,雖心裡略有酸澀,卻道:“她是有意要叫我三思……我今日說過娶她。”略頓了頓,又問:“你怎會有金家金牌?”他跟其他人一樣,越來越信金折桂是三十五歲花子規。

“所有人都知道我跟爺爺與金家淵源頗深。”金折桂託着臉去看翩翩起舞的月娘,只見羯鼓之聲下,蒙着臉的月娘弱柳扶風一般翩翩起舞。

忽地一股似有若無的煙味傳來,正聚精會神看月娘跳舞的衆人紛紛用力吸着氣,去嗅煙味從哪裡來。

“姓袁的當真燒山了?”阿大趕緊過來扶起瞽目老人,又利落地將金折桂提起來放在背上,準備立刻逃走。

“大驚小怪,看風向,這煙是從北邊吹來的,煙味這般淡,離這邊遠着呢。叫人騎馬向北邊山頂去看看燒到哪邊了。”瞽目老人沉穩地發話。

阿大立時尷尬起來,金折桂從阿大背上爬下來,“正是,雖說秋幹物燥,但這林子也不是一下就能燒着的,快去看看。”

阿大、阿二聞言,便解開繮繩,騎馬向山上奔去,等跑到山頂,翹首向四周一看,只見北邊遠處的瓜州城裡火光一片,濃濃的煙霧從瓜州散出,兩人看了,便又趕緊下山,順路將陷阱裡抓住的獐子、兔子提回來。

阿大興高采烈道:“是瓜州城裡亂起來了。”

阿二將獐子、兔子交給旁人收拾,也說:“不知道是誰會贏,我說該是姓袁的。畢竟瓜州是他的地盤。”

“我說該是姓朱的,畢竟姓朱的已經是破釜沉舟了。”阿三道。

阿四點頭,“那姓袁的上次聽到幾聲雷聲,就嚇得屁滾尿流,丟了瓜州。這次只怕又會重蹈覆轍。”

瞽目老人笑道:“那老朽就做個莊家,大家用皮毛褥子做賭注,買袁珏龍贏的,一賠三,買朱統領贏的,一賠五。”

“爺爺?!”金折桂皺了皺眉,瞽目老人竟然擺出賭局了。

範康笑道:“貧道押上兔子皮五張,賭袁珏龍勝。”

“我跟範爺爺,押……兩張灰鼠皮。”玉入禪與緗蕤兩個最是沒用,他自己不會打獵,因此手上皮毛不多,如今天越發冷了,他夜夜凍醒,手上幾張灰鼠皮,還是阿大四個看不過去,丟給他的。

“快些,買定離手了。”瞽目老人呵呵地看向金折桂。

金折桂拍了拍腦袋,“我賭寧王派來的新將領已經上了從揚州到瓜州的路上,這算一賠幾?”

瞽目老人道:“耿成儒病的要死,朱統領又不成體統,袁珏龍守在瓜州,若擅離職守向樂水去,瓜州又會失守。因此寧王爺要派新人來,原是肯定的事,沒什麼好賠的。”

範康笑道:“花爺爺好狡猾,竟然想來個莊家通吃。虧得貧道還想着能撈到你手上那張狼皮褥子呢。”

方纔興致盎然要賭博的人聽見瞽目老人這麼快就揭了底,掃興地嘆息。

瞽目老人道:“既然知道半路會來新將領,咱們是不是該做點什麼?”

範康沉吟道:“將那新將領取而代之?那將領雖沒帶着千軍萬馬過來,定也有幾千士兵跟隨他來就任。況且既然是將領,認識他的人,不好輕易喬裝扮作他。”

瞽目老人道:“是不能輕易喬裝扮作他,但若是等袁珏龍、朱統領分出勝負後,告訴新來的將領,勝出的那個窩裡反,想擁兵自立呢?”

阿大噗嗤一聲笑了,“寧王都沒膽量這會子登基,寧王若知道手下線自立,可不得氣死。”

衆人聽了,便也紛紛笑了。

阿四起身道:“待我去路上截住新來的將領,跟他說話去。”

阿大、劉小明等人立時攔住他。

自從嶽瓊拿了令符走後,劉小明、馬大克等俘虜越發不將自己當外人,一心也要領功勞。

“我們原本就是袁珏龍的人,叫我們去,萬一新來的將軍問話,我們也答得上來。”

阿四道:“話雖如此……”

“長夜漫漫,既然大家無心睡眠。那就角力吧,贏了的,騎馬領人去截住寧王派來的將領。”金折桂見衆人不能賭博便垂頭喪氣,於是拍拍手,叫衆人玩笑之時,順便練練功夫。

戚瓏雪立時起身道:“諸位點到爲止,若是傷了和氣,那就不好了。”說完,向周圍看了看,便說:“第一回合,阿大哥哥做擂主,誰來跟他比試?”

“我來。”一人出聲道。

戚瓏雪看過去,認出那人是俘虜中的一個,便道:“這位大哥請。弄壞了周邊吊牀,或踩壞了篝火,就算輸。”說完,退到瞽目老人、金折桂這邊坐着。

果然戰時還是需要充滿血性的運動來激發鬥志。金折桂見戚瓏雪坐下後便不住地摩挲斷掉的簪子,安慰她道:“等回到京城,選個好的銀鋪子就能修好。”

戚瓏雪吞吞吐吐,才眼睛看阿大他們角力,低聲在金折桂耳邊道:“……小前輩,你說我去做醫女如何?”

“醫女?”金折桂訝異地看她。

戚瓏雪侷促不安道:“……到了京城,雖有阿大四位哥哥,還有玉家照應,但到底不是長久之計。”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金折桂點頭道。

“正是,況且玉家又有個……”眼睛瞥向玉入禪,戚瓏雪哽咽道:“總之玉家是進去了,就出不來的地方。是以我想……”

金折桂道:“小家小戶有個小毛病,大多是忍着。大家大戶,有病了,便請太醫,他們信不過女人。宮裡醫女倒是有,可一入宮門深似海,進去了,越發出不來。況且,你有什麼醫術?”

“那……”戚瓏雪慌了神,暗道自己昨日替月娘縫了臉,心思就大了,竟然忘了這麼多事。

“不過事在人爲,到時候先開了鋪子,再慢慢學醫術也不遲。”金折桂笑道。

“哪有那樣的,這豈不是要害死……”戚瓏雪聞到玉入禪身上獨特的味道,捂着鼻子站起來,恰見阿大贏了,便拍着手跳,“大哥贏了!”

“花小前輩。”玉入禪壓低聲音,不自然地瞥了眼瞽目老人,想起範康說瞽目老人耳朵靈光,越發將聲音壓低。

金折桂瞥見玉入禪未免自己又無端發作讓他去搓繩子,已經未雨綢繆地先搓着繩子湊過來,“有屁快放。”

玉入禪道:“你是知道我是誰的,等回去了……”

“到時候大傢伙提起你的混賬事,當着旁人面,玉將軍要不對你動用家法,那就奇了怪了。”

玉入禪忙道:“小前輩誤會了……晚輩哪敢提秋後算賬的事,只是還請小前輩給個機會……我跟緗蕤那沒用的丫頭不一樣,叫我跟她幹一樣的事,未免大材小用了吧?”

“……你會做什麼?”金折桂望了一眼老實本分做着丫頭的差事,給衆人燒水的緗蕤,又看向堆着笑臉的玉入禪。

玉入禪道:“我會武功,熟記兵法。求小前輩給個機會。就連嶽瓊你都信他,我……”臉上捱了一巴掌,回頭就見範康戰他身邊。

範康冷笑道:“沒用的東西,連自己的斤兩都還不清楚!”說罷,便將玉入禪拎到吊牀下,罰他去背道家典籍。

玉入禪哆哆嗦嗦地揹着範康教導的典籍,依舊不甘心地向篝火邊那羣不住叫好的人看去,只覺得那邊熱鬧鬧,這邊冷清清。

“敗家子,你哭什麼!”範康不屑地唾罵道。

玉入禪一怔,摸到臉上水珠,忙擦臉,說道:“範爺爺,我沒哭。”聲音哽咽了一下,越發悲不自勝,想到自己堂堂玉家少爺淪落到如今這地步……就連俘虜都一個個嶄露頭角,他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範康冷哼一聲,“沒用的東西,連哭這手段都用上了。我放你逃走,你敢逃嗎?既然不敢,哪裡那麼多的委屈不甘。”

“……範爺爺……”玉入禪又擦臉。

範康沉聲道:“擦了臉,過去跟人家一起玩去,被人攆出來,你就再擠過去。臉面算個什麼東西?不要就不要!成大事者,第一樣不能要的東西,就是臉。老子從今兒個起,再看見你哭喪臉,就叫你再笑不出來。”見阿四贏了阿大,就一腳踹在玉入禪屁股上,叫他擠到人堆裡一起玩笑去。

範康自己在瞽目老人身邊坐下,看見玉入禪果然被人嫌棄地踢出來,便緊緊地盯着他,令他再擠過去。

瞽目老人道:“不怕玉小官人跟玉將軍告狀?”

“告個什麼狀,貧道保管把玉九小兒收得服服帖帖。”範康瞥了眼瞽目老人的羯鼓,有個玉家少爺認他做師父,總是一樁好事。

角力了一夜,衆人見瓜州沒人再來,這才放鬆下來。

贏了的阿三挑選了兩個人作伴,一同去跋山涉水攔截寧王新派來的統領,剩下的人輪流歇息。

金折桂睡了小半日,醒來見日已西斜,又看玉入禪滿臉笑意地樑鬆上藥,心想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玉入禪從來不是哭喪着臉就是一臉畏縮,如今竟然對誰都笑臉相迎了。

又過了兩日,山中一直沒什麼異動。

到了第三日,天色漸黑時分,聽見山上有人慘叫,範康波瀾不驚地道:“有人中了咱們的陷阱。”有他設下的陷阱,衆人除了怕燒山,其他的什麼都不怕。

“救還是不救?”戚瓏雪擔憂地交握着手,她雖不敢做主,但看她心有不忍的神色,就知道她想救人。

“只怕是從瓜州逃出來的。阿二去看看,能救就將人救下吧。頂多救下來再將他綁在樹上。”金折桂道。

阿二答應了一聲,領着高震幾人過去。到了下半夜,纔回來,卻是用繩子牽着七八個還能走動的人。

陸過等人紛紛將來人辨認了一回,見沒什麼要緊的人物。阿二等便將人都綁在樹上,然後阿四來問話,戚瓏雪替他們查看傷勢。

被綁住的人驚恐地看向金折桂、瞽目老人一羣人,看這地方古古怪怪,紛紛叫道:“你們是什麼人?”

“別叫。”阿四不耐煩道,“我且問你們,可是從瓜州出來的?”

“是。”

“瓜州里頭出了什麼事了?”阿四問,其他人也想知道阿六的消息,便看向那羣人。

“朱統領造反……”

“胡說,明明是袁將軍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阿二救來的人雖穿着一樣的衣裳,卻原來竟是兩撥人,如今聽人問起瓜州怎樣了,兩撥人便爭吵起來。

兵卒頭子等先被綁住的看見金折桂等人輕而易舉地就叫瓜州大亂,不由地手腳發涼,雖明知金折桂等人是瓜州之亂的始作俑者,但卻沒膽量跟新來的揭穿。

雖賭局不作數了,但阿四還是忍不住問一句:“眼下,瓜州城裡誰贏了?”

阿二、高震等人陰沉着臉,凶神惡煞地瞪向新來的俘虜。

俘虜們不敢隱瞞,便將知道的都說了。

“……朱統領擒賊先擒王,火燒縣衙……”

“袁將軍關門捉賊,叫人關閉城門……”

“朱統領聲東擊西,想運走糧草輜重……”

“袁將軍反間,叫朱統領與張校尉反目……”

……

“……好激烈的戰事,可惜不能親眼目睹。”金折桂唏噓道。

“是呀,三十六計,都叫袁將軍、朱統領用上了。”瞽目老人也喟嘆不已。

“袁將軍、朱統領都是難得一見的人才,可惜緣鏘一面,奈何奈何呀。”範康感慨不已。

阿大眼皮子跳了又跳,看他們三人都爲袁將軍、朱統領的傾倒,便也跟着嘆了一聲,“可惜生不逢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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