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沒有一絲風,空落落的外殿人影稀少,只聽得蟬噪聲聲。
秦驚羽讓琥珀在前邊帶路,自己搖着摺扇,在後面悠閒漫步。
琥珀心急如焚,走得極快,見她還在那裡慢條斯理,不時左右張望,急得直跺腳。
“殿下,救人如救火,你能不能快點?”
秦驚羽摺扇往手上一合,輕笑:“燕兒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讓你這樣爲他着想?那個,要不要我給你們做主……”
琥珀漲紅了臉,倒回來拉她的手臂:“都什麼時候了,殿下還在開玩笑!”
秦驚羽笑道:“我可沒開玩笑,不是說小原子欺辱弱小,動用私刑嗎,今日我就親自來坐實這個罪名……至於燕兒,他若是笨得連幾個太監都對付不了,也沒資格再留在我身邊。”
琥珀聽得有絲醒悟,驚喜叫道:“殿下!你的意思是……”
“我什麼都沒說。”
秦驚羽說完這句,面色微微一變,甩開琥珀的手,大步行進。
前方院內有細微的聲響傳來,琥珀渾然不覺,她卻聽得一清二楚。
轉過一處幽暗的青磚甬道,就見小院院門半開,連成一排的太監值房門戶緊閉,一個身影正努力惦着腳,攀住窗欄,小心翼翼朝屋內探望,一隻腳邁向院門,隨時準備奔逃。
“汝兒。”
秦驚羽突然出聲,汝兒嚇得跳了起來,兩腿打顫,面色青白。
“燕兒在裡面?”
聽得她再問一句,汝兒這纔回過神來,似是驚魂未定,連連點頭。
秦驚羽推開他,徑直走去門前,琥珀在她身後揚聲高叫:“三殿下到——”
屋內聲音立時停歇,一片靜寂。
琥珀扯起嗓門又喊了一遍,見還是無人應門,上前咚咚捶響:“小原子!快來開門!快開門!”
秦驚羽立在門外,嗅得絲絲血腥之氣,心頭一沉:“你們倆去撞門!”
“是,殿下。”
兩人有主子撐腰,膽子也大了不少,剛側身退後幾步,房門咯吱一聲開了。
幾名太監模樣的男子看清來人,一驚之下,立時丟開棍棒,齊齊跪倒行禮。
“奴才見過三殿下。”
秦驚羽毫不理會,大步踏進,但見一人滿身煞氣,手握長棍立在屋中,殺人般的目光望向柱頭樑上。此人二十來歲,左臉上一道鮮紅的抓痕,面容看着眼生,也是一身太監服飾,只腰帶顏色稍有不同,不用說,便是那外殿管事小原子了。
“大膽奴才,見了主子還不下跪?”
汝兒的聲音聽起來相當軟弱無力,秦驚羽皺眉走過去,飛起一腳,踢向小原子的腿彎。
她雖然人小,這個動作卻是用了十分力道,加上位置精準,小原子砰的一聲撲倒在地,還沒來得及張嘴,面頰上就是左右開弓,清脆作響,捱了好幾巴掌。
“殿……殿下!”
秦驚羽輕揉微微生疼的掌心,淡淡道:“琥珀,去把高豫找來見我。”
說罷,目光落在地上,那裡有小灘血漬,點點滴滴,順着近旁的灰白柱頭,一直到得橫樑上,葛青幕簾交接處,隱有雪色閃現。
“燕兒。”
隨着她一聲輕喚,少年蒼白憔悴的臉龐從幕布後面露了出來,眉眼彎彎,呈現出異樣的光彩。
“燕兒,下來。”
秦驚羽又喚一聲,燕兒卻是不動,臉色紅暈,好似要滴出血來。
“殿下……”
秦驚羽上前兩步,定睛細看,見他整個身子伏騎在橫樑上,上半身赤裎着,肩背遍佈紅腫,手肘染血,長褲退至腿間,正用手拼命往上拉。
想起小原子在宮裡的事蹟口碑,心中瞭然,不由放柔了語氣:“燕兒,能自己下來嗎?”
“能。”
燕兒提好褲頭,慢慢騰騰在橫樑上爬行,再順着柱子滑下地來,一旦站住,便是朝她叩拜下去,神情激動:“燕兒……見過殿下……”
秦驚羽點了點頭,轉過身來,面朝跪着的幾人:“誰來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門口的三人額頭着地,不敢吭聲,小原子面上紅白不定,嚅囁道:“回殿下,燕兒做事偷懶,態度惡劣,還蓄意行兇,奴才只是依照規矩管教處罰下他……”
“怎麼處罰的?”
“杖責二十。”
秦驚羽眯起眼:“那他怎麼到橫樑上去了?”嗓音低沉,竟是異於年齡的凜冽。
小原子掌心透溼,額上更是冷汗涔涔:“沒打幾下,他就掙開旁人,爬上去了……”
燕兒薄脣緊抿,並不辯駁,面上紅暈褪去,慘白如雪,倒是一旁的汝兒拾起地上散落的衣衫給他披上,神情微動,張口欲言。
秦驚羽看得分明,揮手道:“汝兒,你說。”
汝兒朝跪着的小原子偷偷瞟了眼,低聲道:“是小原子讓人按住燕兒,去脫他的褲子,還想用那個去戳……燕兒才反抗的……”
“胡說!”
小原子狠狠瞪過來,汝兒嚇得立時噤聲,垂首不語。
秦驚羽冷笑一聲,攤開手掌:“小原子,把你剛纔藏在袖裡的東西拿出來。”
他下跪磕頭的時候,右手姿勢稍滯,當時就看出其中藏有物事,自己記在心中,故意此時才予點破。
小原子面如土色,略一遲疑,即是伸手入袖,顫巍巍取出一物。
秦驚羽一眼掠過那圓柱形的短棒,只覺噁心,一腳將他踢得歪倒在地。
“汝兒背燕兒回去,其他人留在原地待命,沒我允許,寸步不離!”
胸口怒火中燒,她都沒能看到的隱私部位,竟然被這幾人看了去,真是氣死了!
……
安頓好燕兒,又見了高豫,沒不久,就被穆雲風派人叫去,就燕兒重回明華宮之事,擔憂指責外加警告,語重心長說了一大通,最後在她的連番保證和詛咒發誓下,才勉強應允。
這一日折騰許久,累得夠嗆,待回到寢殿,直接倒在榻上,手指都不想擡。
琥珀在一旁殷勤打扇,正睡得迷糊,就聽得外間有人通報,說是燕兒前來謝恩。
“讓他進來吧。”
燕兒衣飾整齊,眉宇間卻籠着一抹憂色,一進門就跪地不起。
秦驚羽揮手屏退旁人,下得榻來,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你怨我不?”
燕兒仰起頭,眸光一如既往,清澈如水:“不怨。”
秦驚羽目不轉睛看他,沒放過他臉上一絲一毫的神情變化:“小原子臉上是你給抓的?”
“是。”
“地上那血是你的?什麼傷的?”
“他們在下面用棍棒撥我,想逼我下去,我伸手去擋,不想那頂端有鐵鉤……”
“橫樑那麼高,怎麼上去的?”
燕兒微怔,垂下眼瞼,羞赧一笑:“我小時候極愛爬樹。”
秦驚羽疑惑消去大半,點頭道:“小原子已經被逐出宮去了,你先休養幾日,等高總管給你另行安排……你這就下去吧。”
燕兒規矩行禮起身,走到門口,陡然停步回眸,聲音暗啞。
“殿下,你當真不要我了嗎?”
眼神柔和,隱有期冀,莫名的扣人心絃。
秦驚羽無可奈何,輕輕吐氣:“給你三日時間,把自己養胖點,我可不想成天看着個皮包骨在眼前晃來晃去……”
一句之後,不由欷歔暗歎,自己終究不是鐵石心腸。
燕兒,還是他贏了……